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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8.人间星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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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窍三秋钉,三载赴幽冥。
这是前几日,她偷听蝎王与段鹏举说话时听到的,说的便是周叔身上所受的刑。
这脉象,一言难尽。
恐怕她这点子道行,连周子舒的真正脉象都诊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还是赶紧写信回南疆,找大巫看看吧!
“若非这内伤,就阿絮这等美人高手,我哪里来的这效劳的机会?”温客行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又开始了那为老不尊的一套说辞。
美人不搭腔,温相公便把话茬挑到了孩子的身上,借着傻小子,说给阿絮听。
“成岭,你可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师父,就被他这双旷世无双的蝴蝶骨所吸引,断定他是个万里无一的大美人。”
周子舒闭着眼,没好气的回怼了他一句。
“胡吹大气——”
诶,果真有效。
温客行心里得意,脸上却摆出一副吃瘪的模样,“阿絮,我怎的就胡吹大气了?我这凭骨相识人的绝技,乃是一等一的真本事...那是多年前的事情了...”脸上分明带着调侃的笑容,可下一秒,陷入回忆里的他,再笑不出来了。
那是记忆中的小院,记忆中惨死的妇人,乃是他的亲娘。“……一杆长枪从背后刺穿前胸,正插在那女人的蝴蝶骨当中......我又多看了几眼,判断此人生前定是一位绝世美人。”说到这里,温客行心里痛极,明明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来,只觉得有千钧之重压在喉头。他不敢再看周子舒的背骨,眼神躲闪着瞟到了赵玉颜身上。
四目相对,心有所感。
赵玉颜握紧了成岭的手,忽然想起了镜湖山庄那夜,自己被钢叉穿刺肩胛,濒死之际看见的银袍,是温叔当夜救了自己。她,与温客行故事中的女人,是否勾起了他回忆?
“后来你们猜怎么样......”
成岭年龄小、玉颜经历短,两个半大的人只当做是温客行的一段故事,没有察觉到他背后凝结成实意的痛苦,和心中悲怆的哽咽哀嚎。
周子舒感受到了。
该是最刻骨铭心之人,才能让老温把那人的凄惨死状牢记,多年后道来,仍是一清二楚。他猜想,这人该是一位至亲。
“过去的事便不要再提了,”周子舒打断了温客行接下来的话,“你也节哀顺变...”
突如其来的宽慰,让习惯了孤独与黑暗的恶鬼害怕,他本能的向外推开了这份人间温暖,也推开了周子舒的靠近。
披着人皮的恶鬼,不配拥有爱。
他感受到了温客行的退缩,却选择了再次靠近,坦诚相待。
“老温,你究竟是什么人?”
此间四人,已是接连三个敞开心扉,吐露心语,唯剩下温客行一人,将自己紧紧关在了黑暗之中。
“阿絮,我能是什么人?”他将一切痛苦掩埋在心底,“我乃,温大善人——”
笑容背后,是咬紧牙关的灵魂。
……
张成岭乐得像个傻子一般。
温叔说的对,师父最是一个面冷心热、嘴硬心软的人了。只要他坚持不懈的缠下去,就一定会收自己为徒的。
如今磕了头,他张成岭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喊周子舒一句师父了。
果然是烈女怕缠郎......有志者事竟成!
温客行摇着扇子,为周子舒与四季山庄喜得爱徒,得以教化传承而向他道喜。
阿絮啊...师兄...真好...
成岭这孩子心性质朴坚韧,虽然少年遭逢巨变,但依旧温良正直,不失为一个继承门派的好苗子。
折腾了一夜,两个孩子并两个大人都感到乏累。玉颜靠着成岭的肩膀,两人依偎在一起,身上共披着温客行的褙子睡着了。
二人并肩前行,不欲打扰孩子的酣睡,在附近找了个能看见二人的角落闲聊。
趁此机会,周子舒向面前的人直言,“老温,我知道,你我这样的人,平生岂堪一问。”他坦言自己都没办法对他袒露心扉,也不强求温客行能够对自己说实话,“所以,我打算先行一步。我赌你就是我认识的那个那个人,是我认定的,对的人。”
言听闻此,温客行心里触动不已。
山高自有可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
温客行年幼失孤失怙,沦落鬼谷,就像孤苦行人错失了白日的太阳。但周子舒发现了他,走近了他,拉住了他的手,告诉他白日既无,便不能错过夜晚的星辰。
阿絮,你就是人间的星辰啊。
鬼谷头子第一次觉得,这人间或许不坏,还是有些值得他停驻脚步的人、和事。
岳阳派客苑
曹蔚宁昨夜跟师兄一起帮助岳阳派封城搜捕毒蝎与四大刺客,忙活了一整夜,无功而返。他来不及回客院休整,抱着剑直接来到了顾湘所住的院外,站在廊下等候佳人。
顾湘揉着肩膀走回院子,嘴里咒骂着俏罗汉。臭蝎子里的臭女人,下手这么重,等你紫煞姑奶奶抓到你,把你从头到脚收拾一顿。
“你,你在这站在干嘛呢?”无心紫煞大清早的被曹蔚宁吓了一跳,他何时站在门外的?
“阿湘,你的手怎么了,而且脸色这么差?”曹蔚宁甫一见她,就紧张起了顾湘的右臂,没顾上回答她的问题,“阿湘,你昨晚去哪里了?岳阳派昨夜有刺客潜入,把成岭掳走了。”
停停停!
顾湘赶紧打断了他的话,什么叫她昨晚去哪了?岳阳派此刻上下戒备,有点风吹草动都会被逮到高崇的面前去细细盘问。这曹蔚宁说话不过脑子的吗,在这里嚷叫她昨晚不在。
“什么叫我昨晚去哪里了?”
“你昨天晚上不是...不在屋子里吗?”
“你...你怎么知道我不在,你看见了么?”
“你昨晚...确实不在啊...”大兔子起初抹不开面子,见顾湘不依不饶的,只能向姑娘说明,他昨晚来过,自己昨晚怕她害怕,特意跑到西厢房来找她。
“你...”顾湘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又是紧张自己身份暴露,又是心里砰砰乱跳,好像在曹蔚宁面前意外的害羞。
“谁让你来找我的?”阿湘攥着粉拳,朝曹蔚宁的胸口招呼了好几下,虽然动作看着用力,却没带一丝力气,“有没有被人看到啊?”
“没有没有,我当然知道珍惜女儿家的名节了...”曹蔚宁一个劲的摆手摇头,向心尖的姑娘极力证明自己。
“我是悄悄来的,他们都去找刺客了。没人会知道的,你放心!”曹蔚宁理直气壮的说着瞎话,早已把昨夜同行的蔚玄师兄抛过了脑后。
他眼见顾湘一脸不高兴,后知后觉的放低了自己的声音。
“你也去找成岭了?这多危险啊!这种事情有我们去就可以了,你一个姑娘家,夜半遇上刺客怎么办!”
“哎呀!你快走吧,回头再跟你讲。”
面上的不情愿其实是心中的羞赧,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热切的关心她。从小到大,在鬼谷中的每一个人都告诉她弱肉强食的道理。不能哭,不能软弱,不能怜悯,不能接受别人的关心...
曹蔚宁,你怎么跟个大傻子似的,成天傻呵呵的只会朝我笑,还一直缠着我、关心我......
“好...对了,阿湘你别担心了,成岭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即使被姑娘轰着,曹蔚宁也不忘安慰顾湘的心情。
“哎呀,走啦走啦!等下让人看见咱俩大清早就在一块......”口是心非的阿湘姑娘终于赶走了这黏人的大兔子,她脸带着不自知的微笑,目送着他远去。
城外树林
天明时分,赵玉颜便睁开了眼,她轻轻的离开了成岭的肩膀,将褙子盖在少年的身上。周子舒与温客行被这窸窣声响叫醒,看清了眼前辞别的少女。
“周叔、温叔,我先回去看看。”玉颜心知高崇谨慎,今日定会严整岳阳派上下弟子,若是被人发现自己一夜未归,便说不清楚了。
周子舒朝她点了点头,目送着玉颜的身影离开树林。
时辰尚早,街道两旁的铺面还未开张。
她一路不停的赶回来,从仆役出入的小门溜进了岳阳派,将幕篱随手藏在了柴房,悄悄潜回自己起居的院子。
刚推开丹樨苑的门,就见赵敬坐在屋内,背对着赵玉颜,正端看着墙上价值连城的古画。
“玉颜,过来义父身边。”
她看不到赵敬此刻的表情,无法判断他是阴是阳、是怒是喜,只得乖乖走到他身边,心上的防备一秒都不敢停止。
“颜儿,昨晚一夜未归,去了哪里?”
那副山水古画仿佛深深吸引着他,只一个劲的盯着某处,无暇回头看她。
“昨晚,见了蝎王...”赵玉颜被他这个问题问懵了头,昨晚毒蝎来犯,掳走了成岭,折了蒋、秦二人逼得蝎王亲自出手,这些东西赵敬不会不知道,问她作甚。
“我是问你见了蝎儿之后!”
赵敬的声音突然拔高,生气的质问着赵玉颜,那转身的动作充满怒火,广袖一甩,将桌上的茶杯瓷碗尽数打落。
“颜儿啊,枉我对你这么好,义父在众多义子之中独独最宠爱你一个人...你怎么就不明白义父的心呢?”那张恨铁不成钢的慈父面孔上仿佛有着深切的爱恨,“见了蝎儿后,你是不是去找张成岭了?他有没有与你说琉璃甲的下落?”
真面目显露的猝不及防,赵敬所图琉璃甲的野心直截了当的暴露在了赵玉颜的面前,不再似之前那般,始终遮掩着一层兄弟情义的纱。她低下头,以沉默回应着她的“好”义父,也激怒着面前这贪婪之人的心。
“孽障——”
清脆的一计耳光随着赵敬的怒斥而来,玉颜猝不及防的挨了这一巴掌,不敢相信的抬起了头,眼含泪光,直楞楞的盯着义父的脸。
做足了可怜又伤心的天真姿态。
果然,赵敬相信了。
“义父知道你心地善良,不忍心看你成岭弟弟被这些人欺辱怀疑。他年纪小,又什么都不懂,可你不是。你现在不说,不是帮他,是害他啊!”老狐狸一番语重心长,牵起了义女的手,安慰的拍了拍玉颜,一改之前的暴戾,以一种近似蛊惑的温柔语气说到:“颜儿,你高伯伯传了大家去崇武殿盘问,我与他说你昨晚被贼人惊吓,便不过去了。”
“这段时间,你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好好休息,等成岭回来,好好劝劝他吧。”
“是,女儿知道了...”
严慈相济、冷热推拉,惺惺作态、虚情假意,赵敬来她的院子里好一番念唱作打,终于心满意足的拔步离去。
若是个旁的十几岁姑娘,或者是蝎王在此,应该已经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跪在义父的身前,反省着自己的忤逆和不孝了。
可惜了,她与蝎王不同。
不提赵敬这个她从来没放进心中的“义父”,就说赵玉颜那远在南疆的爹——景北渊,可是个心有七窍玲珑的大狐狸。他养大的孩子,怎么可能像她表现出的那样“天真善良”。
赵敬、蝎揭留波,两个人都不是天真纯仁之辈,他们互相算计、相互做戏,表面父慈子孝、父女情深,一团和和气气。实则每个人的心里,都打着自己的算盘,觉得自己能压他人一头。
赵敬老谋深算,又惯会演戏;蝎王手段毒辣,虽然过分依赖义父,但却在心里运筹帷幄。赵玉颜道行最浅,每每总是着了赵蝎二人的道,但也绝不害怕他们,随时准备抽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