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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摊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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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剑派
自莫怀阳下令封山的那一刻,杨蔚玄就嗅出了一丝不对劲。连门派弟子的往来书信都会遭到审查,这令他更不敢贸然行动。
还好,他是掌门的亲传弟子,清风山的二师兄,还能趁着下山采办的机会,以毒蝎的手给玉颜传递消息。
可这信刚走了不过几日,小师弟蔚宁就已经带着顾湘姑娘回来了。一时之间,也是没办法再将两人赶走了。好在师叔谨慎,没有把姑娘直接迎进清风剑派,而是在半山收拾了间院子安置顾湘。
怀空师叔与大师兄近来总是怀疑那位顾湘姑娘的身份,连其他弟子也觉得蔚宁的心上人不像良家女子。杨蔚玄记挂义妹的嘱托,已是在众人面前为其几多遮掩,甚至让自己身边的小弟子揽下了去半山小院送吃用的活计,不叫别人插手,再生怀疑。
可这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纵使清风派封了山,门内消息闭塞,但群鬼册早晚有一日会传到这里。到那时,顾湘姑娘与蔚宁该如何面对现实?
杨蔚玄避开师兄弟,悄悄拜访了一番半山小院。他需得和这位湘姑娘谈谈,必要时还是送她远远离去,不要搅进清风山这又一潭黑水。
“顾湘姑娘,你可知江湖处处流传的群鬼册?”杨蔚玄开门见山,不给她半丝狡辩的机会,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我知道那上头没有你,但我也知道鬼主温客行就是你的主人。”
顾湘竖起戒备,一只手已经按住了腰间的白蟒鞭,“怎么,你是来杀我的?”
“你是蔚宁的心上人,玉颜也来信求我庇护你,在下不会伤害你的,收了手中武器吧,你未必是我的对手。”
阿湘看着眼前这位二师兄,心下忐忑不安。她害怕这人将自己的身份告诉曹大哥,又怕这人另有所图。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人与范怀空莫蔚虚不同,不像是个好人。
“你要干什么?”
杨蔚玄解下腰间佩剑,推向顾湘,双手空空的示意自己没有威胁。他此刻也并不相信她,毕竟是鬼主的丫头,天晓得她冒着身份暴露的危险执意来到清风派,是不是为了琉璃甲。
“姑娘自知身份岌岌可危,执意来到清风山,本就令我觉得诧异。若你是个平凡女子,一心为了蔚宁而来,我话可说。但姑娘身为鬼主的心腹,在这种敏感时刻来到这里,很难不让我怀疑温公子对琉璃甲的企图。”
他直白坦荡的问顾湘的来意,倒是叫阿湘无话可说。她当初接近曹蔚宁,跟在他身边,的确是为了琉璃甲。即使现在主人不要她了,把她托付给曹大哥,她也不敢说温客行对琉璃甲没有想法。
“湘姑娘,我相信蔚宁,相信你们之间的感情,也相信玉颜对你的信任。”杨蔚玄见她不说话,心里还是打定了送她走的主意,“可我作为清风剑派的弟子,不能仅凭这些事情就去相信鬼谷,相信温公子。”
他试探着她的意见。
“玉颜在昆州传信,托我照拂你。我作为兄长,也不忍心见到阿宁伤心难过。”
“你...要告诉他么?”
阿湘最害怕的事就是自己的身份被揭穿。鬼谷的无心紫煞不怕暴露,没有感性和凡心,可人间的顾湘害怕啊。她怕曹蔚宁知道真相后会不会觉得自己收到了欺骗,会不会害怕她、厌恶她、嫌弃她。
“我不会。”杨蔚玄的话让她稍稍放下了心,“这些话等你自己说与他听吧。阿宁是个傻孩子,他认定了你就不会放弃。可是你们两个人,怎么抗得过正邪之间的分歧。过完年后,我会尽快安排你们两个下山,从此以后隐姓埋名,好好过日子,再也不要靠近江湖了。”
二师兄终究还是个疼爱弟妹的哥哥,他怎么也不忍心看着一对鸳鸯被师门活活拆散,甚至可能害顾湘失去性命。
“我...”阿湘的眼睛里含着眼泪,强忍着自己不在曹蔚宁师兄面前哭出来,“谢谢...谢谢你。”
“不必谢我,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杨蔚玄趁着夜色悄然离去,只留下了一句话。半山的小院又陷入了安静,仿佛今晚不曾有人前来。
……
张成岭终于来到了清水镇,吃上了如意客栈的饭菜。温客行与周子舒养伤数日,这一家四口的伙食全靠赵玉颜一人操持,可劳累的要死。
这三张嘴早被温客行的手艺养刁了,赶着今日下山来打打牙祭,换个口味。
那油嘴滑舌的小子吃饭吃的可欢畅,混忘了自己说过“你做的什么都好吃”。
银庄大掌柜平安先生悄悄来到了酒楼,向周子舒汇报着七爷大巫的行程,大巫要为他制一种奇药,所以还要在路上耽搁几天。
“那年前还能到么?”赵玉颜撂了筷,朝平安问到,后者也说不准时间,只能暂时估量一下日子。
“对了,叶先生来信了。”
平安把叶白衣的信交给周子舒,是一封盖了山河令的战书。以长明剑仙之名,号召江湖各派联合起来,重启英雄大会,铲除鬼谷。
一桌四人听了这消息后各怀心思。
周子舒与温客行担心成岭,赵玉颜知道自己归途在即,张成岭心里也是百感交集。他既想参加这次英雄大会,铲除作恶多端的鬼谷,可他他看了看师父与师叔,想想温客行的身份,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成岭,在想什么?”
周子舒看着徒弟一脸纠结的表情,询问他所为何事。
“师父...我...咱们要去参加这次英雄大会么?”他把问题推给了周子舒与温客行,想听听他二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些日子里,他时刻保持着一副浑然不觉的傻样,就是想等师父与温叔主动与他提那件事。可叶前辈的山河令都发到了手里,师父和师叔还是没有跟他说清楚。这不禁让成岭怀疑,自己在温周的眼里,是不是仍是个弱小不经事的孩子,才会被他们死死瞒着。
他始终信任着师父,信任着温叔,也信任着玉颜。可是,他在内心深处偷偷怀疑着自己,觉得自己始终活在他们的保护下,活的像一个无知的孩子。
温客行看着周子舒,周子舒看着手里的信,二人都没有说话,一时间陷入沉默。
酒足饭饱,周子舒与温客行带着两个孩子在清水镇的市集上转了转,买了些点心瓜子,早早的踏上了回四季山庄的路。
今日不仅是周子舒收到了叶白衣的信,赵玉颜在某个摊子前也得了毒蝎的消息。英雄大会召开在即,她那“好义父”赵敬自然是喊她回去。
她也陷入了两难,究竟是该在四季山庄等七爷与大巫的到来,还是回到五湖盟去,与蝎王和杨蔚玄一起,继续挖掘真相?
夜深人静,赵玉颜将自己身上的药囊摘下,放置在张成岭的枕畔。香囊下压着一封信,是她今日写下的辞别信。
她不打算在四季山庄久留,近在咫尺的元日也不打算过了。她很抱歉自己要爽约成岭,但她更希望早日找到真相。
五湖盟里还有许多她欠下的债,昏迷不醒的邓宽、杳无音讯的高小怜,还有蝎王手中的喜丧鬼,深陷清风派的蔚玄师兄与湘宁......有些事她可以袖手旁观,但是有些事不行。她做下的孽得自己去偿,她答应的事必须要做,她珍惜的朋友自然也要靠自己去保护。这是她始终坚持的原则,是她心中的“善恶正邪”。
这一趟英雄大会,她非去不可。
赵玉颜什么都没带,只穿了件青莲色的披风,叩响了灯火犹明的屋门。
“师父,周叔,是我。”
温客行刚刚把醉生梦死的药枝撒在了周子舒的头上,让周大爷好生无语,放下了手中的药碾子,不欲搭理他。
“你有病啊?”
“你这不是在磨药呢。”温客行最近几天满心沉郁,想着鬼谷的叛徒与背后操纵棋局的黑手,又时刻担心张成岭知晓真相后的情绪,好几日没见他这般轻松笑过。
“我这个药它不能治疯病。”
“好啦,我帮你弄干净。”温客行伸出一只手,靠着周子舒的肩膀清理他头上的药渣子,脸上还带着两分得逞的偷笑。
“幼稚。”
周大庄主也是无奈的扶额,怎么这死鬼今夜这么无聊,跑到面前来作弄他。瞧着温客行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他干脆一语道破他心里那点小算盘。
“别以为你想什么我不知道,你要是敢瞒着我擅作主张,大师兄大耳光抽你!”
二师弟被拧的痛呼,龇牙咧嘴的叫唤出声。两人在屋里打情骂俏的,连赵玉颜何时敲门进的屋都不知道。
“乖徒弟,大半夜的为何不睡觉啊?”温客行躲开了周子舒几步远,生怕周大相公再来掐他,吊儿郎当的没个师父样子,还招招手示意玉颜和他一块坐在台阶上。
“来,坐。”他拍了拍身边的地,“怎么,莫非是我与你周叔晚上的动静太大了,闹的你睡不着觉?”
满嘴骚话,为老不尊,成何体统!
周子舒心里直来气,随手抄起一块帕子朝那人头上丢了过去,成天嘴里心里都想着那档子事,当着孩子也敢说。
“滚吧你,温客行!”
“阿絮,我哪儿敢啊!”温客行当着孩子的面也不避讳,接着刚刚未完的话继续,“我早晚知道正邪必有一战,所以早早将阿湘他们支开了。除此之外,这江湖正道是否剿灭鬼谷,和我有半毛钱关系?让这些魑魅魍魉早日死尽死绝,对世间百利而无一害。”
眼见他是越说越起劲,周子舒拦着打断了温客行这番好兴致。他还是觉得这些东西,不要让玉颜成岭知道为好。毕竟还是孩子,心智尚不成熟,若是都听了老温的鬼话,沾染一身邪气,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无妨,阿絮!”温客行知道他顾虑什么,朝他摆了摆手,“在这疯丫头面前有何好遮掩的?我早说过,她知道的太多了,远比你想象的要多的多。”
他口无遮拦,又怎知不是故意为之。
拙劣的激将法罢了,上不上钩端看赵玉颜自己。师父套路徒弟,说不定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赵玉颜倒是不在意,撩起披风直接与温客行坐在一处,抱着腿看向周子舒。
“丫头,你有什么事?”
周子舒看她穿戴整齐,似乎是要出门,可这大半夜的,她一个人要去哪里?
“我来辞行。”赵玉颜今晚一改往日的遮掩,坦荡的异常,“英雄大会召开在即,身为名义上的太湖派弟子,我总得回去露面。”
“什么乌龟王八的狗熊大会,能让你大半夜的就往回走?”温客行也是不理解,这疯丫头难不成是有什么秘密还瞒着他们。
自相识以来,这丫头背后的水就深得很。如今他也只不过挖出来一层,看来还有不少有趣的事情等着他下山呢。
“你莫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师父我?”
温客行斜靠在桌子边上,漫不经心的试探着赵玉颜的态度。
可他没想到,这丫头是真疯啊。
“今夜不走,那明日,恐怕就有毒蝎的人上门请我回五湖盟了。”玉颜直接将赵敬与毒蝎出卖了个彻底,她不信温客行与周子舒一无所知,想来以这二人的脑子,已经能把这事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她无妨给他们坐实交代,也省了他们下山求证的功夫。
“毒蝎果然是赵敬的人。”
温客行一下子来了兴趣,坐直了身子,准备继续从她嘴里套消息,“丫头,还知道什么,一并说给我们听听。”
“那就看师父您想知道什么了。”
赵玉颜心想,自己知道的东西太多又太少,很多都是她从蝎王与杨蔚玄处得知的。反倒是她自己,一直以来躲着温周身边享清净,从心底里逃避现实。
如今,躲是不成了,她得回五湖盟,回到毒蝎和赵敬的身边去,主动靠近阴谋,方能获得她想要的真相。
温客行不说话,他在等她自己坦白。
鬼谷谷主何时是个蠢笨的人?他那些算计人的阴谋不过是没使在这丫头身上,哪里想得到自己错过了这么大的一个宝贝。
“说点师父爱听的。”赵玉颜今夜本就是来坦白的,不如先挑些别人关心的话来说,“鬼谷十大恶鬼,无常鬼、开心鬼、急色鬼、长舌鬼、吊死鬼、黑白无常,一大半都和赵敬勾结到一处了。薄情司出事后,艳鬼为了保护离魂的喜丧鬼,也投到了毒蝎的座下。现在,也就剩食尸鬼一头没叛变。”
“好丫头,不错,倒是省的我下山去一一查了。你倒是说说,究竟是谁设计陷害高崇的?”温客行听到九鬼叛变的消息,也不知心里会不会感叹自己鬼主当的太失败,他反倒将周子舒心里的问题问了出来。
“二十年一局棋的操盘者,除了我那好义父赵敬,还有第二个人选么?”
“你一直隐藏的事,不能告诉我们的秘密,就是你与赵敬和毒蝎的关系?”周子舒原本是个不愿强迫他人袒露心扉的性子,可今晚这一出,也不得不让他改变自己的想法。
老温说的有道理,这不听话的孩子还是得狠狠教训她一顿才是。
“是,我出谷后就进了五湖盟,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被赵敬和蝎王骗的团团转,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呢。一封匿名信将我骗到越州镜湖派,竟然中了赵敬的连环计,平白无故成了他骗琉璃甲的帮手。那赵敬成天打着卖女儿的心,不知道许了多少人娶我。谢无恙成天在我面前聒噪烦人,我恨不得毒哑了他才是。后来,我还发现了我从南疆带出的蛊毒成了蝎王杀人的利器,金针渡穴的方子成了炼化药人的魔鬼手段...”赵玉颜向温周二人一桩桩诉说自己的故事,也不自己嫌丢人了,一股脑的找长辈倾诉。
“善恶正邪只在人心,我做的事纵使是对的,可它帮了恶人作恶便是错。幡然醒悟过后,脱身便是要紧事。可只是凭我一己之力,又怎么好轻易离去。我不得不跟在师父与周叔后头,借你二人之力,带我逃离五湖盟。”
小丫头片子,年纪不大,心眼不小。
温客行倒是对这便宜徒弟逐渐欣赏了起来,连带着多了几分真心的认同。
“不错,会用脑子想问题。不仅猜出了幕后黑手,还知道借力打力,利用他人带你脱离泥淖...”
周子舒则是一脸的严肃,觉得她此举不妥,甚至大错特错。
“玉颜,我且问你,为何遇到危险不与我求助,而是自己一意孤行,留在五湖盟里与虎谋皮。”他语速不慢,压根没给赵玉颜反驳回话的机会,“利用、阴谋、交换,遇事冷静是不错,可你一个本该善良醇厚的孩子,心里怎么总想着这些东西?”
答案呼之欲出,甚至就在她的嘴边。
不仅是她,连温客行都能读懂赵玉颜心中的答案。
为何不求助周子舒,因为不信任。
为何心里只想着利用,因为不信任。
在赵敬身边,在毒蝎与五湖盟里来回穿梭的孩子,还能是个心性单纯的孩子么?如若不是七爷与大巫的家教良好,恐怕玉颜也不会保持这颗善良的心,积极寻求脱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