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丢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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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深夜。
一路平安冲过紧急通道，死死地护着怀里的女子爬出通道口的时候，身后的轰鸣声一阵接着一阵。待得他脱身而出的刹那，上方的屏障已然轰然倒塌，扬起的大片粉尘却迅速沉淀在汹涌而来的雨水中——这条一次性的通道已经自行完全摧毁了。
再无任何后退的可能，这次，甚至搭上自己的命——特伊努力睁大眼睛向后看了眼，扯了扯嘴角竟然还能笑出来，回头却动作迅疾地脱下衣服罩在浅金色长发的女子身上，然后紧紧抱住她往前方跑去。
一出通道，才发现宝条的实验室通向的竟然是一处废弃的厂房。夜幕中光线不明朗，大雨倾盆，几乎将睫毛与眼窝黏在一起，可视度相当低。唯一可以辨别出的是不远处那些坍圮的建筑，倒塌而粉碎的石块，脚下荒地丛生出一片一片纠结在一起的杂草，鼻尖却不知为何嗅出些许硝石火药的味道。
再近一点，却轻易地察觉出那些熟悉的人类痕迹——临时构建的战壕，简陋但是齐全的瞭望塔，急行军训练过后留下的迹象——充分显示出了这地方作为野外练习场的定位。
特伊心中一咯噔，本能地想要扭头回跑，但是远处越来越近的刺耳警报声让他迅速打消了这个决定。
能去哪呢？还能去什么地方？
雨水顺着他的额头一波一波流到睫毛上，然后沿着睫毛的弧度全然灌进他的眼睛里。特伊伸手小心翼翼地擦去狄拉丝头发上的雨水，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他……只是想把她带出来，只是想让她离开那个地方！……而已。
他很冷静，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就一直很冷静——此刻的脑子也很清楚，非常清楚。选择加入塔克斯的刹那，他就已经决定抛弃所有，可以面不改色地执行着属于自己的职责，能够顺利应当地完成自己应做的任务……然后，战友，爱人，那些肆意而放纵的生活，简单却开心的日子……总是以为自己又拥有了很多无法割舍的东西，可是有一天，发现一切原来不过是一场将醒的梦。
若是可能，他是毫不介意将自己的命送还给塔克斯的，然而……这个世界上，出现了一件在他认知之外的事物……狄拉丝。
这个女人，就像生命里一抹飘忽不定的风，不经意间出现在不远处，但总会消失的，游离在自己的世界边境，却也总挥之不去。
他无法对这个人下一个定义，正如，他根本无法将这个人如别的任何人一样定位——所以，超出了自己所能预料的结果，终究是搭上了自己的所有。
他并不知道温克莱用什么东西操控了他的思想，也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背弃狄拉丝……只是，就算是自己背叛塔克斯这个事实，他也平静地接受了，却怎么也无法想象怀里的人受到一点伤害的模样……就算只不过一厢情愿地瞻仰着、崇拜着。
仿佛只是想一想，眼前就会出现一种莫名的晕眩感觉，就像是在毫无重力的环境里感觉自己一点一点被空白剥蚀掉，根本无能为力……更何况，他还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成为了帮凶！
特伊定定地看向不知名的前方，似乎是愣了一愣，然后在大雨中笑起来，仰着头大笑出声。笑过后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毫不犹豫地插进了自己的右手小臂里。
就算避开了静脉，鲜血还是猛地溅出，顺着手臂，被雨水不断冲刷着，他将锋利的刀剑直直插进骨头里，然后拔下匕首，将手指伸进自己的骨头里细细摸索着，好半天才抽出一片小小的晶片，面不改色地放进嘴巴里，用力咀嚼着，吞到肚子里。
左手废了。
“这回……应该找不到了吧……”特伊喃喃着，抬头仰视着黑夜中的瓢泼大雨。晶片划破了舌苔和口腔，说话间牙齿和喉咙里全是浓重的血腥味道，但是冰冷的雨水打湿了嘴唇，反倒让所有的知觉都迟钝起来。
他努力调动剩余一只手的力道，将狄拉丝抱起来，努力往厂房的那侧狂奔着。远处警报的鸣声在雨中飘飘悠悠，似乎在四面八方回响着，让人躲无可躲。
他死死地咬住牙不断往前跑着，只想着，再远一点，再远一点……直到怀里的人有些许复苏的迹象为止。
狄拉丝遮在大衣里的眼睑微微动了动——极小的动静——但是特伊就是敏锐地感觉到了。
“狄……拉丝？”他倏地睁大眼睛，还喘着粗气，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处，小心翼翼的唤着，“狄拉丝？！你没事吧——狄拉丝？”
曾经以为早已失去了生命迹象的人睁着一双无神的透明的眼睛看着他，那么平静而忧伤的眸子，仿佛能够直击人心之中最深处，无所遁形。
“狄拉丝？！”等了很久都没听到她的回答，只是那样安静地睁着眼睛，他慌了。
“特……伊……？”许久，她终于喃喃一般唤道。
“对，是我！”面色苍白如纸的男子狂喜，“狄拉丝你怎么样？还能撑住么？”
没有在她脸上看到笑容，突然有点不适应，总是笑着的一张脸，失去了微笑显得是那么的迷惘和无助。似乎说话时一件很累的事，狄拉丝小口小口地喘着气，一句话被分成了很多部分：
“特……伊，马上，走，放……下，我，走。”
特伊愣住。
“我，活，不过，今……晚，对，不……起，无法，偿还，他，欠，你的，债……”
他仰着头，任由暴雨冲刷着他的脸颊，只觉得一切都麻木地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什么都没有知觉。哆嗦着嘴唇，最终只是笑了笑，把怀里的人又往自己身上带了一带，半句话都没听进去：“我不管，你说现在的我还能去哪？我不管你什么时候会死，就算那个时候你死在了实验室里，我也会把你的身体带出来——绝对不把你丢在这个地方！”
他颤抖着，任由脸孔不由自主地抽动着，带出一丝接近狰狞的痛楚：“我不会，绝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就像是一种执念，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执念，只不过，下意识地就这样做了，等到自己反应过来，却没有丝毫后悔的念头……一切都是这么顺其自然，就像是本就属于自己的意志。
张了张嘴巴，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终是什么都没再说出口。一声枪响却是那么突兀地就在夜幕里炸响。
特伊的瞳孔猛地一缩，紧紧扣住怀里的人就往远处奔去，废了的手让身体失去了平衡，跌跌撞撞的时候却还记得要护好狄拉丝。
明明已经毁掉了标志着身份记号的芯片，为什么还会追上来呢……是啦，既然早就一无所有，那么即使追上了，又能怎么样呢？只不过，想让怀里的人带得更远一点罢了，绝不能，把她丢在这个肮脏的地方，离得越远越好——这不就是从塔克斯的首领枪下逃出来的唯一目的么？
背上的伤口又被生生地撕裂开来，左手小臂上的伤洞扎的再紧，也还是往外冒血……剧烈运动下的失血状态让他的视野越加朦胧，脚步越来越轻，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
罗雅……罗雅啊，塔克斯的火美人罗雅，那个总是对他不假颜色却答应嫁给他的爱人啊……
她可曾怨他丢弃她？在受到牵连之时仍旧愿意维护他的美丽女孩，倒在血泊中的时候可曾在恨着他不带她走？
【罗雅你敢不嫁给我，我我……！】
【……好。】
【啊？】
脚下一个踉跄，扑到在水坑里。特伊慌慌忙忙地爬起来，摸到怀里的人冰冷如同尸体般的脸颊，双眼紧闭着，像是死去一般没有丝毫生气，心下一惊，好一会儿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拖起她的身体，努力挪往不远处坍塌的厂房下。
脑海中不断出现一张放肆又带着火一般严辣的脸，一点小小的笑意被不断放大，再放大，像是一把锥子，不断地穿透着胸膛，明明是那样美好的回忆，却总是让人忍不住热泪盈眶。
可惜眼睛里没有泪，大雨把眼眶塞满了。
雨水将地上的飞尘压下，架在石块上的木板下面刚好容纳一个站立的孩子的模样。狄拉丝披着被雨打得湿透的外套，蜷缩着，即便在是这样狼狈的时候还是美丽得让人心痛。
“对不起，只能把你带到这里了……”特伊撕着嘴角咧出一个笑，眼前眩晕过大片大片的黑雾，脚下不稳，若不是扶着石块几乎跌倒，“我们抵消吧……你没有欠我，而我也没欠过你……但现在我要去把这欠下的命还给罗雅了……永别。”
他从衣袋里掏出枪，撞撞跌跌地按原路跑进了夜幕，眨眼便失去了踪影。
——·——·——
“狄拉丝！狄拉丝啊啊啊，你知道吗罗雅终于答应嫁给我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么，恭喜啊。”
“喂，干什么那种表情，你一点都不惊讶么？”
“这个……曾已经告诉我了呢，所以已经惊讶过了。”
“……真多事。”
——·——·——
“狄拉丝狄拉丝狄拉丝狄拉丝啊啊啊~”
“嗯？又怎么了？”
“罗雅说明年三月举行婚礼耶~哈哈，看吧我就说今天我的好运来了！”
“呵，恭喜啊，看来你的火美人终于到手了，回头记得邀请我。”
“嘿嘿那是自然~”
——·——·——
“狄拉丝，我陪罗雅去挑婚纱了！”
“难得，你居然有这个闲心。”
“嘿嘿，自家老婆么，总要宠着点的……队长他说如果不去就把我调到二线……”
“嗯，那的确是应该的。”
“其实原本也不用那么麻烦的啦，只不过干我们这行的，总规风险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所以至少也总得给她个婚礼！你说是吧？”
“……没见过你这样咒自己的。”
——·——·——
“狄拉丝狄拉丝……你知道吗罗雅她……”
“罗雅……”
“罗……”
不知从何开始，她已经睁开了那双看不见的眼睛，茫然地直视着前方。透明的瞳仁没有一丝波动，安静如同死水。
夜深，大雨倾盆。
远处传来一片枪响，警笛却渐渐弱了下去。
……一切落幕。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丢弃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