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相王侯》不定之风

55、第五十五章 内贼

　　京城的黄昏还是与以往一样热闹。
　　京师西面是平民，商民的地方，京师最繁华的西市也在那里。
　　东面贵人扎堆，房子也修的气派，园子也大，全是煊赫人家，没住几户，就占了整个东面，东市大多生意萧条，可一单买卖下来，就够老板吃一月半载的。
　　南面住着四品到三品的官员，包括一些致仕的辉煌过的老臣。
　　北面就是成群的小官，也有些清贫的大人。这个时候正是这些个小官扎堆下值的时候，五六品的小官们，职位低，俸禄少，又有一大家子要养，还要挂心自个的前途给上司送送礼什么的，一来二去的，手紧是常态，他们也去不起什么高档的地方，一般就在府门附近的小酒楼里吃吃喝喝。
　　吴府就在北面，家里的老爷按理早该搬到南面，不过这位老爷油盐不进，日子就过得紧吧。每日去他府上烧香的不计其数，都想着叫他在陛下跟前美言，可惜大都连这位的面都见不上。
　　主要是这位老爷奇葩的很，还订了规矩。
　　这规矩奇怪的很，别的大京官接到帖子多是由管家先甄别一次，按着利益、交好等重要程度排序，排好了，能见的给你回个话说说安排的时间，不能见的委婉的说一句老爷访友去了不在家，大伙儿也就明白了，在找别的门路。
　　这位不一样，除了几个通家之好，不用拜帖，人家能直接进去，或者吴老爷给了人家名帖就能直接请进去。剩下的，帖子先别急着给，留个名先，您姓甚名甚，在哪里任职。
　　孔管家会先把名字和他手里一个本本对照，本本上有名字的，得了，你赶紧走吧，我们老爷跟您说不着，长期访友，去别处烧香吧。
　　本本上没名字，那就留个名，留了名，您就该干嘛干嘛去，也不用一直等在门口没用。
　　第二日这位下了值就揣着前一日的单子，去各部溜达了，甭管你是哪个犄角旮旯的小官，吴老爷朋友多，总有认识你的，人家还掌着翰林院，朝廷啥事不需要入史库呢，这位又精明能干，一天下来，祖宗八代都叫查的清清楚楚，有这才能，您咋不去刑部做尚书呢？
　　人品才干那个都有瑕疵都不成，吴学士会在名单上画个圈圈，那位孔管家，把画了圈圈的名字记下来，从今往后这位就不要来烧吴学士的香了，烧不着。
　　第三日，过来问结果吧，没叫记到本本上的，孔管家就麻溜的把您的帖子收了，再给安排个时间，到时候，直接上门就行了。
　　吴学士的香轻易不好点着，点着了那就妥了，总能给你寻出个办法来。
　　俗话说宰相门人七品官，那小本本上名字不少，吴学士贵人事忙哪能一一记住，只要孔管家松松手，不也是一条路吗？
　　可惜吴府的下人和主子一个路数，个个铁面无私，不为金钱所动，孔管家更是个中翘楚，甚的好东西也打不动，连个买菜的下人都不好收买，也是奇了怪了。
　　申时三刻，孔管家吆喝一声：“时辰到了，明日请早。”，说完就开始收拾笔墨纸砚，看门的寜郎过来帮他把桌子凳子搬到门房。
　　这几日府上老爷跟着陛下去秋狩，主人家不在，家里的仆人也不想生事，寜郎和孔桑收拾好东西，就把府门的大门栓下了，吴府的下人都不爱出去抛头露面，也不爱出去玩耍，每日府门一闭，大伙儿都能不约而同的松口气。
　　这也是以前出身落下的一点儿小毛病，一开门，就觉得跟迎客上值似的，心累的很。大门一关，大伙儿就松快了，府里的主子是些苦出身，跟下人们也随意的很，把分内的事办好，主子就满意，只要办完事，甭管你是聊天嗑瓜子，还是嬉闹玩耍，就是弹琴唱歌，都不带管的。
　　主要是主子自个也没个正形，没事的时候，能做出带着整府的人出去听新戏的事，人家官老爷听戏，包个场子算啥，都是请戏班子上门表演，再穷也得有个包间吧，主人家抠唆的很，都是和老百姓一起挤在一楼听，按人头给钱。有一回听见新桃和阿杏聊天，说是上次听的谁谁唱得也就那样，还不如新桃自个唱得好，这位老爷就突发奇想，跟大伙说，要是想出去找活计挣钱也可以，挣下的都算自个的。
　　主人家虽然对自个抠抠索索，对下人倒是挺大方，月例按着京师的行情给的高高的，平日生病都免费给瞧。不过京师这边物价贵，上好的棺椁一副要百两银子，怎的不去抢呢。
　　再加上好几对下人看对眼了，互相嫁娶，因着出生，很多都生不了孩子，偶尔生下了小崽子，主人仁义，没叫这些个崽子入了奴籍，都记到了他早死的四叔名下当良民去了，良民就能读书识字考科举，娘老子自己苦，孩子身上就很是舍得，拼了老命也要供着读书，那钱不就得攒起来。
　　有些个眼热人家小崽子，又不肯的嫁娶的，主人家也允许自个抱养一个，都可以记在四叔叔名下。
　　听说主人的大姐以前也是个下人，立了功，就叫记到了老老爷的名下，做了自家人，抱了小表少爷，小表小姐来养。可见吴府的门风一脉相承，都是好的不能再好的门风。
　　主人家都不嫌丢人，肯叫你抛头露面挣钱去，大伙儿也不矫情，有本事出去做账房，没本事闲暇给戏班子跑龙套，多少也是个进项。葫芦老爷瞧见了，笑话他们不会来事，给他们支招，叫他们拿了小板凳，茶水点心卖给门口那些烧香的。
　　嘿，这些个当官的挺大方，孔管家还排了值，谁卖那一日，哪一种都规定好了，几十口下人，一月总能排上一日，大伙儿手头又宽裕了。
　　孔管家刚收了摊子，就看见守着左二角门的雪郎一溜小跑的过来：“常有道那个龟孙，回来之了。”
　　常有道是谁，是府上的一位武师，跟主人家是同乡，主人家还读书的时候，就聘了他看家护院，主人家高中发达之后，就带着一起来了京师。
　　这位常有道来了京师就叫繁华糊住了脑子，没多久就流连妓街，不过主人家开的月例高，倒也勉强能支持住他的开销，下人们对脂粉气熟的很，这位头一次去，大伙儿就知道了，只是人家是聘来的武师，他们只是下人，虽然讨厌的很，大伙儿也没叫他面子难看。
　　琴儿姐姐说，女色上不过关的，多半会给老爷招祸，不是个好东西，叫大伙儿留意些。
　　前两年还好，去年这位据说认识了一位出身挺好的小姐，花容月貌，还常常补贴日子紧巴巴的常武师，勾的常武师五迷三道。
　　孔桑和琴儿商量之后，觉得很可疑，常有道什么人品，他以为谁都是主人家，人品又好长得又俊又有本事，才有小郭大人的妹子肯下嫁他，他算个什么东西，还妄想着有家世的好姑娘倒贴做梦都没这么快，想也有猫腻。
　　下人们都是什么出身，多少行贿受贿不能见光的都在风月里面，这些个鬼鬼道道见得多了。不过没拿住实证，不好越级告状，就使人暗中盯着他。
　　只是这位小姐也是个中好手，谨慎的很，只肯给钱，不提事，常有道不出格，大伙儿捉不住把柄，只能任由他又在府里呆了一年。
　　前短时间，这位经常长吁短叹，下人们试探出了缘由，那位小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家里要给相看人家了，彩礼要的凶，至少两千银，嘿，卖了姓常的祖宗八代也凑不够这些呀，那位小姐据说自个卖了些首饰加上私房给凑了千五两，要是常有道是个好的，这些年俸银攒下来，便是托葫芦老爷捎点儿小东西倒买倒卖，自个再俭省着点，攒个几百两不是难事，他家里也不是一穷二白的人家，再跟娘老子要点，这钱也就够了，可惜这位花钱大手大脚，月月留不住一文钱，这不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姐另嫁他人吗，据小姐说，她家里可是给备了宅子地，还有压箱底的五千银子，要是娶了，那姓常的立刻翻身，也不用辛苦看家护院了，直接就是老爷的生活了。
　　这就把姓常的急红了眼，悄悄跟着他的下仆说，这位好歹还有点儿脑子，有几个勾着他去赌，没去。
　　眼看着日子逼近，前几日，这位忽然就有钱了，请了媒人，备了六礼，体体面面的上门提亲去了，这钱哪来的？
　　这几日，大伙儿都醒神的专门盯着他，一直没动静，今天，提了个小包裹回来了，神色也有些凝重，周武师跟着主人家去秋狩了，何武师跟着主人家大姐回乡了，府上就他一个武师，好大一个机会。
　　这姓常回来，和往常一样到了晚上就守着主人家的院子，大伙儿都不敢睡，全躲窗户后头，看这人要做啥。
　　到了半夜，这人就鬼鬼祟祟的进了主人家的书房，孔桑管家胆子大本事也大，他以前和楼里的香师学过本事，手里有自个合的香，以备不时之需，这不就用上了，脱了鞋穿着厚袜子，悄悄的摸到了书房窗户跟前，把香点了进去。没多久，就听见里面“扑通”一声，大伙儿进去一瞧，嘿，这家伙叫药倒了。
　　拿了老爷做弓弦的牛筋拧的绳子把这位捆了个动惮不得，书房重地琴儿姑娘一向不假人手，眼睛一扫，就知道那里叫人动了，大伙儿翻开一看，倒吸一口冷气，全是伪造的书信，构陷王相，老爷，郭大人，周爵爷，苏尚书要谋反佣立太子殿下继位，信里全是对陛下的诋毁，什么专横独断，赶尽杀绝，琴儿姑娘整理书房，对主人家的字迹熟的很：“神似老爷的笔迹，可见蓄谋已久。”
　　孔桑当机立断的叫拿了火盆子，把要命的东西烧了：“甭管是谁为防夜长梦多，估计立刻就要寻个由头搜查了。这事太大，没有千日防贼的，防不住，咱们老爷又不在，得找个信得过做得了主的。”
　　葫芦老爷在外面做生意，家里现在没个主子，大伙儿除了小郭大人，谁也信不过。
　　孔桑就叫人把运货的马车拉过来，将常龟孙藏在一个木箱里，上面又放了些蔬菜瓜果，叫送菜的阿宝送到了郭府，郭府是主人家的岳家，经常互相送些吃食，菜蔬，也不引人注意。
　　到了郭府才知道，郭夫人和二小姐去城外上香了，只有郭三爷在，郭三爷接了人，告诉大伙该干嘛干嘛，不要露出破绽，这事交给他处理。
　　郭家接了人，大伙儿就放心了。
　　果然到了半夜，城里吵吵嚷嚷，听说是鞑坦人进来了，挨家挨户的查人，这就离谱，青石关的驻军赫赫有名，鞑坦人都叫打的来投降献马了，还鞑坦人进了京师了，寻个由头也找的敷衍，是觉着吴府的下人都是傻子还是怎的。
　　这些人进来，直奔书房而去，大伙还有什么不明白，哼，书房都叫琴儿和孔桑带着靠谱的下人犁了一遍，看他们能查出个甚。
　　果然这些个人一无所获，领头的气恼的不成，还要叫手下□□些，就有附近的大人过来问怎么回事，主人家人缘好，大伙儿都来帮忙，这些个大兵众目睽睽之下，只好灰溜溜的跑了。
　　“主人家不在，咱们没个做主的，是个猫猫狗狗过来吠两声，咱们也抵挡不住。”琴儿姑娘很是忧虑。
　　“外面都在传鞑坦人进来了，那些小官儿没主子会挣钱，家里用不起武师也用不起多少仆人，他们不晓得这是个假消息，这会儿想必心里怕的很，咱们这片儿老爷的官最大，孔先生不妨出面将其他那些个和老爷关系不错小官儿请到府上，客院房子不少，也住的下，咱们人手多，借借官老爷们的威风，两厢便宜。” 寜郎建议道。
　　大伙儿都觉得这个主意好，孔管家掌握着小本本，对老爷的交友情况也熟悉，当下就请了主人家的几位好友过来一起住。
　　有位刘文举老爷家里十几口人，上面一个老太爷，又有幼弟妹十来个，附近还住着七八个兄弟姐妹，数一数还有二十几个侄儿侄女，去的时候，一大家子全挤在刘老爷的宅子里，瑟瑟发抖，听说这边有武师，一窝蜂的过来了，家里客房不够，这位刘老爷和府上要了点杂木遮布，与几个成年的兄弟姐妹一通上手，就在老爷的练武场搭起了棚子，老老少少的全安顿了下来：“还是吴兄这边安宁，家里的下仆都是经过正经武师训练的，个个稳得住，不像我家，买了个伺候阿爷的丫头，一听鞑坦人来了，竟自个跑回家了。”
　　“他就是乱花冤枉钱，我自个能干活，那用下人伺候。买人也不会挑，一遇事就会背主逃跑。”刘太爷住在分给刘老爷的客房里和吴府的下人唠嗑。
　　刘老爷除了老爷和季老爷基本没朋友，这两位现在去伴驾秋狩，其他过来的老爷都窜到唐思勤唐老爷那边说话去了，孔管家怕怠慢了老爷的朋友，派了雪哥儿过来陪着刘老太爷聊闲。
　　“刘老爷孝顺，我家老爷说就冲这一点，刘老爷人品就是好的，能交朋友。”雪哥儿顺着刘太爷的话夸奖道。
　　“他就是个实诚的孩子。”刘太爷对这个孙子是很满意的，笑出了一口的豁牙。吴家老爷也很好，做到了翰林院学士还能记着贫贱相交的自家孙子，啥时候都不忘拉一把。
　　唐思勤老爷家里人口最少，就他和一个书童，孔管家方上门，这边行李都打包好了：“正要去投奔府上，孔管家就过来请了。吴兄府上有武师，治家又严，多谢多谢。”
　　虽下人们都知道这鞑坦人多半不是真的，不过孔管家为了叫老爷的朋友们安心，还是下了门栓，又搬了许多重物抵在门口，分派了小队，配上了弓箭，派目力好的搬了梯子守住几个墙头侦缉。
　　几位老爷和他们的家眷见有模有样的，都觉得来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