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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便到了一年后的放榜日......当然,并非如此。
窗外树木郁郁青青,盛夏时节树荫攒动,于地面落下点点光斑。亭外河边细水长流,蝉声醉人,潺潺流水一遍又一遍地洗刷着园石,似乎正在想方设法祛走这夏日暑气。
院中是那般宁静,阳光正好,蓝天白云。空气中还有着浅浅花香,一切皆沉醉得像是一个美好的梦境,只叫人不愿苏醒。
暑热好似贪玩的小兽,在这林院之中蹦跳盘旋,院中的每一个角落儿都充盈着夏日的气息。
就连屋中也是。
林韵清坐在书桌边,看着坐于对面单手执一书册的黄远之。
他长相清秀,算不得俊美却也还算一表人才。仿佛是那日在她面前彻底透了底,倒也没有初次见面那般虚假客套了。
林韵清怎么看都觉得,面前这个卸下伪装的黄远之似乎并不符他这个贵公子的身份,给人的感觉只是满身散漫,就连眼中也总是充满疲惫的。仿佛如今存在的目的只是为了坐在她面前,教授她功课罢了。
提及此,林韵清便不得不说上几句。她自然欣赏他的才华见识,却又在治国之策的见解上颇有不同。
避世,隐退,顺应自然。即便黄远之针对解决短时间内老百姓的生计难题颇有才思,但一涉及长远策略,却始终无法脱离“避世”二字。仿佛他心中燃烧的那一团火早已熄灭,剩下的只有对这个世间无尽的叹息,燃烧剩下的灰烬也将随风而去。
相较于此,林韵清虽不曾真正在这陌生的朝代长大,在此之前也仅仅只是个普通的小演员。但作为天下万民的一员,她的心中始终都将老百姓的生计放在第一位。
生而为民,更是要生而为民!由此,撇去那些应急的法子不谈,更长远更加能够深得民心,为民考虑的方策才是林韵清的重中之重。如何振兴,又如何使国强盛,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尽管林丞相之女林韵清自幼在私塾学习,自小在林府长大,不谙世事,但她“林韵清”不是啊!于是乎,她结合自己曾经的所见所闻,总结出一套更贴合当代百姓的治国之策。这般,倒是让原本只是抱有“双赢利益”而进行合作的黄远之当即另眼相看。
“小姐!黄公子!打扰了!”
两人谈得正在兴头上,却听见屋门忽被敲响,原来是林母手下的一个小丫鬟送吃食来了。
夏日的小点心若要说甜腻,定然是不恰当的。必须得要清爽、还要解暑才是好点心。
林府虽不缺那些银两去冰窖里买上上好的纯冰当作午后小点心的原料,但奉行节俭的家风,着小点心也就从京城达官显贵之间最为盛行的冰镇糕点换做了寻常百姓都常喝的绿豆汤。
虽夏日炎炎,但潺潺小溪冰凉清爽。为感激林丞相体恤百姓的恩情,百姓们自发送到林府上来的绿豆皆是最好最优质的。林正道原本还打算改日将这些百姓们送来的粮食都发放给更需要的贫苦百姓,却不想几位好心富足的同村人已送了粮食接济,瞧着倒是铁了心想要送点微薄之力以尽感激之情。盛情难却,林正道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了这些粮食。
林府的后厨也本就是由民间厨子自荐而来。虽比不得那些皇族亲国戚府中的大厨,平时只会做些家常便菜,却深得林夫人和林丞相口味之喜。如今用这些平日里最常见的用料做这些点心更是手到擒来。
一碗普普通通的绿豆汤选材上好,豆质细腻,软糯不腻。入口微凉解暑,还有回甘,只觉全身都清爽。
放在午后时分用作解暑饮品,才是最合适不过了。
林韵清捧着瓷碗,指尖拈着汤匙,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碗中的绿豆汤。看着清澈的绿豆汤与碗底的豆子旋转舞动,再慢慢撇去沫儿,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同样送得一碗绿豆汤的黄远之与林韵清相对而坐,却仅仅只是如牛饮水,将绿豆汤一干而尽,继而视线又落在了手中书卷之上。
倘若叫世人瞧见了,只以为这位少年天才又要重出江湖,不然怎么会对书中见识这般如饥似渴?他的视线紧紧盯着书册上的一字一句,时而眉头紧锁,有时而合眼叹息……
然而看到这一幕的仅仅只是个叫不出名儿的小丫鬟。她瞧着自家小姐和那位黄公子相处融洽,也不敢多加表现出来,就在关门临走之际捂了嘴偷偷笑,心中只道能跟夫人好好交待了。
然而还没等那小丫鬟多走远几步,林韵清刚刚放下手中汤匙,就听见黄远之将手中书册一摔,脸色阴沉。
“这写的都是些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
林韵清:……
果然,她还是高估黄远之的演技了。
没错,说来也好笑,现如今他们仅仅只是扮演正在相约共渡午后时光的才子佳人。实则只是探讨才学,研究科举考试考题的两位学习人,倒不是说林正道那边不欢迎黄远之光明正大地来林府替林韵清授课,只是黄远之那边除去这一遭,实在拿不出什么合适的借口无缘无故来林府找林韵清。
距离黄远之计划之中离开黄家的日子越来越近,他需要林韵清来替他掩人耳目的时日也不并不长远了。由此,他也心中有愧,只好在离别之前竭尽所能教授林韵清更多学识。
原来他早就做好了避世隐退的打算。作为这番涉及林韵清名誉的补偿,他表示不仅仅愿意助力林韵清参与科举考试,更叫他统一战线的庶弟日后多接应帮衬林韵清,也好替她为官之道留条后路。
林韵清却不曾将什么这古代强加于女子头上的清誉放在眼里。莫非仅仅只是找过一个相亲对象发现并不合适后,女子的名声就被“毁了”吗?何况成亲一事她本就不急于一时,甚至于根本没有放在日后的打算之中。
再看那看似遥遥无期却又弹指一挥间就要到来的科举考试。曾经历过现代各类大考的林韵清本是信心满满的,然而当她真正开始接触这一朝代的科举考试才发现,一切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自古以来只得男子参加的考试,私塾的教书先生也从不曾教授过除世家子弟之外的学生。哪怕是像林韵清这样的丞相之女,在此之前也仅仅只是看过几本书,认得几个字。如今即便女帝如此大费周章将女子也纳入考试对象,仅仅一年的时间,又有多少女子能成功跻身上位呢?
伴随着对这个朝代的越发了解,林韵清也更为融入了现状。恰如最早她疑惑的那般,原主是个有才情的女子,也恰逢上这女帝颁布的女子可以参加科举考试的大好时机。尽管她不知为何原本坚决不同意自家女儿为官的林正道忽然改了口……不论怎样,参加科举考试拔得头筹不仅仅是她的愿望,更是原主的愿望。
既来之则安之,她尊重这个朝代,自然也尊重原主,更是尊重自己。
在这个女子刚刚崛起的时代,成为自古以来女子参加科举考试的第一人,她势在必得!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好吧,这次才是终于等到放榜那日了!
“小姐!小姐!”林韵清才刚踏出门槛,就听见自家丫鬟玲珑欣喜激动的喊声。
小丫鬟比林韵清矮了半个头,蹦跳着跑过来,也不顾得上什么礼数了,反正都是自家小姐,拉着林韵清的手就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笑,那双眼睛水灵灵的闪着激动的光。
“小姐!今日就要放榜啦!琉璃姐姐早就在外面等着了,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多人呢!您快跟我来,放榜的大人已经到场啦,时辰一到就放榜啦!”
看着比自己还激动的玲珑,林韵清也是无奈笑了,只得快步跟在她身后,就这样被拉着一路小跑。倒也是纳闷极了,到底是谁参加这科举考试呀,怎么今早府上一个个的都那么激动。
再看放榜那里,本就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如今别说里三层外三层,十几层都有了,真是围了不少人。
毕竟这女子也参与科举可谓是开天辟地以来一大奇闻,但凡路过的百姓都好奇想来看上一眼,更别说那些特地从各地跑来进京赶考的考生们了。
眼瞧着放榜的时辰即将到来,各个考生们急得抓耳挠腮的,即便现场周围都是人言嘈杂,以及各个心中宛若擂鼓,只听得见自己的急促呼吸。
要知道这次的科举考试,女帝尤为器重。一早便下旨,凡在科举考试中徇私舞弊者,无论男女杀无赦诛九族。往年的科举制度固然也是极为严苛,却不想如今这般惹得诛九族的大罪。初试时拖走了两个秀才再也没回来过,后续还算安稳。由此,也不敢有人在这风头上自寻死路。
事实上前来看戏的不乏许多书生秀才,尤其是那些寒窗苦读数十年载却依旧未能榜上有名的,尤为众多。他们依旧停留在旧朝,呐呐着女子不都应该在家相夫教子吗?哪怕是有钱人家达官贵族家里头的小姐,也只在私塾里念过几本书,能识得几个字就已经很不错了!怎么还敢跟男子一起参加科举考试呢?
放榜时辰到。即便是往年也见识过不少考生忐忑的场面,今年盛况才算空前未见,连带着负责放榜的大人都有些紧张了。
他宣读圣旨,将原本密封好的皇榜小心展开,继而用沉稳的声音大声宣读……
原本吵嚷的人群一下子安静如寂,连呼吸声都凸显得那般注目,所有人都侧耳倾听那位大人宣读的内容,生怕自己有任何遗漏。
“状元——丞相林正道之女,林韵清!”
女子参加科举考试的第一年,便有人连中三元,乃当今天下第一奇话。
“小姐!小姐!”是一早就挤在最前排的琉璃,竟然激动到直接喊破了音。
怎么可能……在场众人皆是万般震惊。在最初的震惊愣怔过后,很快有人提出了质疑。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即便是往年也鲜少有连中三元的状元……林丞相之女,莫非是背后依仗这般关系获得的吗!这本就不公平!”
“是呀是呀!这绝对不可能!”
“林韵清乃是丞相之女,那便是了,怪不得怪不得……真没想到今年的科举考试……”
“肃静!”
正当底下的人开始七嘴八舌说道时,放榜的大人皱眉开口了。
此次的科举考试,圣上不仅仅是放在明面上的重视,包括各份考试的答卷都亲自过目确认无误,就连考官也是精挑细选,公开公正。莫要忘了那初试时被拖出去的二人,根本不存在诸如此类靠着官势权势换得排榜的虚妄之言!若是天子脚下,京城之中此等妄言传到了圣上耳里,又不知……
底下的人一时被镇住,纷纷噤声。
“再者,林丞相的为人,想必天下百姓都看在眼里的吧?”负责放榜的大人见周围众人半信半疑的态度,又添了一句。
这才听到人群之中隐隐有人发声。
“初试我跟林小姐是一个考场的,她是最早交卷的那一个,答卷写得满满当当,字迹娟秀,不像有假……”
“我……我早就听闻林丞相之女自幼便在私塾学习,想来……如今考取榜首也并非不可能。”
“殿试我就排在林小姐后面,我进大殿时圣上还面带笑容呢。如今细想真是懊悔极了,竟然排在榜首之后面圣。”
林韵清没有像别的考生一样挤上前去看榜。毕竟几番考试下来自己的实力究竟考得怎样,她自然是心中有数。因而当众人在她身边小声讨论的时候,这些话都传在她的耳中。
幸好,也不知是不是沾了她那清廉父亲之光,在场当面质疑她的人还算少数。
的确,第一位女状元,这是足以惊动举国上下的奇闻逸事,足以记入史册。
然而,当众人围观贴出来的皇榜时,却看榜上除去那惹人注目的“林韵清”三字,还有一个有些陌生的名字,似是女名。
正当众人疑惑之时,却听见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欣喜的叫声。
“啊啊啊!小姐!太好了!小姐!呜呜呜!小姐!您是探花!探花呜呜呜!”
就见得一个长相清秀的小丫鬟紧紧抱着一位穿着朴素的女子,两人相拥而泣。
林韵清看了看榜上花名,又再次定睛看了眼那两位女子。
探花——员外蒋常之女蒋菁菁。
林韵清瞧着她有些面熟,仔细回想好像她俩在殿试的时候遇见过。一旁的琉璃在适当的时分插话道:“小姐,那是蒋员外家中的庶女蒋菁菁。殿试时就排在小姐您前面。”
京城蒋员外,林韵清也算是有所谓耳闻。据说是个年少时也算京城一大风流才子,长得一表人材人模狗样,实则极为好色祸害无数清纯姑娘。如今蒋员外早已年老,又遇上个不好惹的大娘子,成亲之后也算老实没听见过什么别的轶事……这蒋菁菁一名却从不曾听闻……不出意外只怕是这位风流的蒋员外年少时惹下的什么风流债吧。
然而这一次,再没有人跳出来为这位身世算不上显赫的女子说话。质疑之声再度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人们只愿相信那些自己无法得到的,就如林韵清有显赫的家世,品德兼优的才识,父亲的口碑,人们便相信她的实力。
而换做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弱小女子……
玲珑是个性子极软的,同为女子自然听不得某些如同浪子流氓般的污言秽语,正欲开口替那位小姐辩驳,就见那两主仆二人含泪悄悄离去了。
“小姐!”玲珑不高兴地嘟了嘴,“为什么大家都不高兴这次咱们女子当官……说得这般难听,怪不得上不了皇榜!哼,我听着那些人说得话也忒酸了些,恨不得把别人贬低到泥土里,好像自己有多厉害似的。”
林韵清虽然心中赞同,但她们现在毕竟过于引人注目了些,还是不惹得麻烦上身较好。
“玲珑,这些话日后莫要在外头说了。”
……
放榜之后不久,作为榜首的林韵清就要正式进京面圣。
收到下发的朝服时,林韵清看着面上淡定却依旧抑制不住眼中欣喜的林父,也算是心中颇有感触。
如今,这才是真正定下了,一切皆是尘埃落定了。她林韵清真正实现了入朝为官。即便是从前的她,也真是也不敢想。毕竟在这个朝代,一切皆是未知。
此刻她正身穿朝服候在殿外,等候圣上召见。
有些宽大的衣衫她穿在身上并不习惯,一想到日后却要穿着它和自己的父亲一样每日上朝,便有种一脚踏空一样的不真实感。
思及此,又是一阵思绪万千。
“宣——林韵清林大人觐见!”
闻声,林韵清这才回神,理了理衣裳,挺直腰杆便欲迈步。
这时,她只觉自己鼻尖四周好像氲起了一阵奇异的香味。微微侧脸,却见是自己正与一位身着甲胄,瞧起来像是将军模样的男子擦肩而过。
男子走路毫不拖沓,带起一阵风,方才嗅到的那种奇怪的香料气息正是自他身上而来。
明明不算什么难闻的气味,却好像印在了她的记忆中,萦绕于鼻尖久久无法忘却。
她微微回头,却只看见一个急匆匆离去的背影。
连正脸也不曾瞧见。
但神使鬼差的,她似乎知道他是谁。
“林大人,有请。”
再听,便看见引路的太监已经伸手替她带路了。
当下,她便快步踏进大殿。
“参见圣上。”
殿前落着一层珠帘屏障,瞧不清里面的光景,只隐约能瞥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林韵清不敢在殿前失仪,便从进来那一刻起就低着头,一副谦卑模样。
太子尚且年幼,长公主也适才大不了几岁。面前这位瞧不清真面目的女帝,究竟是想扶持一个傀儡皇帝为日后做打算,还是索性将皇位传给自己的亲生女儿,一切皆是未知数。
但眼下可以界定的是,女帝有心拉拢她这个刚刚凭借真才实干考上的“状元娘子”。
林韵清始终保持着不卑不吭的姿态,言多必失,这一点在女帝眼中却恰恰觉得她像极了平日里的林正道。一想起那老古板平日里盐水不进的态度,女帝心中便有些苦闷。
为天下女子谋权益的确是她心中所想,但倘若能够借此拉拢更多朝中大臣为自己所用,那么日后自己的保障便多了一分。毕竟作为女帝,倘若未能掌握实权,将来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出乎意料的发展呢。
林韵清对于这面前这位圣上的印象依旧停留在那日殿试。只不过那次仅仅是有关治国之策提出自己的见解,也不曾见到女帝的真面目。
如今一君一臣隔着珠帘相谈许久,待到殿中熏香都换了几炉,女帝才肯放林韵清走。
临走之际,女帝似是龙颜大悦,还不忘下旨好好赏赐一番。
林韵清走出大殿的时候,天色早已算不得早。令她倍感意外的却是自己的父亲林正道在宫外等候多时,似是特意等候她一同回府。
他的身躯站得笔直,那股子精神气儿即便是身为文官也不比武官逊色几分。他平视前方,眼神淡然,全身都散发着遗世独立的,眼角深壑皱纹表现得却是他这个年纪才会有的老成稳重,更有几分沧桑。
“圣上......也罢,回府再说吧。”见到林韵清终于出殿且安然无恙,林正道似是浅松了一口气。本欲再多加追问,但秉承着殿前不能失仪,便不再多说。
父女两跻身同一架马车,却一路相顾无言。
林韵清本以为以自家父亲那般欲言欲止的模样,回去后定然会叫自己去书房“谈心”。却不想他只是抛下一句“既然入朝了便好好为官,不要辜负百姓们的期望”,便不再多说任何一句话了。引得林韵清既感莫名,又有些纳闷。
反倒是林母,这日拉着林韵清的手絮絮叨叨说了许久。什么人见了要讲礼数交好,什么人瞧见了要远离,还有什么人即便恶言相向也不能殿前失仪......无所不尽言,倒是叫人怀疑究竟林府里是谁平日里入朝和那些老狐狸们打交道了。
不过仔细想来也是,林正道一心为百姓,那些个什么官员的客套交好都是不屑一顾。他自己自然是孤高一人,眼不见心不烦,但上门来拜见的自然都是身为林府女主人的林母做主。时日一长,即便旧朝女子不得参与朝堂之事,林母也多少懂一些,其中的利益盘根错杂,她也能从中挑出个门道,细细讲给自己刚入官场的爱女。
可怜天下父母心,林韵清也是耐心地听着向来稳重端庄的林母絮絮叨叨讲个半天。
直到天色昏暗,屋中点起灯盏,林母才止了话头。
“韵清,娘知道你自幼最为懂事听话,此次榜上有名娘亲也是替你高兴,替全天下人高兴,”她面上忧色不减,嗟叹一声,“也不知道你爹爹究竟是怎么想的,怎么同意你入朝为官。”
“如此这般被推举到众人最显眼的位置,这般地位被无数人觊觎窥伺......娘亲只是一介无才无德的妇人,却宁可你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女儿家。”
林韵清看着她,却见林母的眼角早已湿润。那张往日最为熟悉的脸,却显露出了最为陌生的表情。
那是一种......满怀了何等复杂的感情才会显露出来的表情。林韵清从未见过这般复杂的表情,即便是让她去演绎,也绝对演绎不出来。
烛光摇曳,林母将林韵清揽在怀里。
“你若受了委屈,娘亲又帮不上忙,可怎么办。”
“娘亲......”林韵清的全身都僵住了。
前世她的父母早早离异,又各自有了家庭。而她早早懂事,也不曾体会过什么父爱母爱。等到再大一些的时候,便迎来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被迫长大,被迫懂事的她......
“都是娘亲没能照顾好你......是娘亲没用......娘亲已经不知道该那你怎么办才好了......”
倘若方才林韵清还是不适应,这下她是彻底震惊了,宛若被一道惊雷劈中!她猛得抬头看向林母,不,应该称之为名为“陈秀慧”的女子。
陈秀慧眼中含泪,见到林韵清这般剧烈的反应却也没有任何意外。
“您是如何......不,难道说您一开始就......但......”林韵清已然语无伦次了,自她穿越以来,这竟是第一次这般失态。
哪怕她是傻子,都听出来了,陈秀慧原来一早就发现她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她一早就知道“她”是个顶替了她女儿的“外人”。
林韵清后退几步,脚步虚浮,险些没能站稳。
“我一早便知道。”陈秀慧却比她更早平稳情绪,用手帕轻轻拭去了眼角泪水,声音悲恸:“那日......是我亲眼见着我的韵清在高热之下......没了气息。我抱着她哭了整整一夜,直到......可第二日,我只是想出门替韵清寻来最爱的那支发簪的功夫,却听见玲珑那孩子说你醒了。我便知道,我的‘韵清’,不再是从前那个‘韵清’了。”
闻言,林韵清的手不自觉地扶上自己发髻的那支发簪。
那日清晨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第一次睁开双眼,她第一眼见到的是自己的贴身丫鬟玲珑。接着,玲珑叫来了她的娘亲,也就是陈秀慧......
难怪,那一日的陈秀慧抱着醒来的自己哭了那么久,还说这支发簪是她不小心被弄丢的最珍爱之物,日后定要好好保管......林韵清的脸色变了又变,看着面前已经恢复往日端庄模样的陈秀慧只感觉一阵后怕。
她曾自诩现代颇有演技的演员,斩获影后奖项......可今日倘若不是陈秀慧亲口抛出真相,只怕自己都不知何时就会在这世上被当做异类。所幸......她并非等闲之辈,用这具身体做过什么坏事。否则,以面前这位“娘亲大人”的手段,自然是会让自己这个“脏污”了她女儿身体的怪物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你若问心无愧,便不必害怕,我自然不会怪你。”陈秀慧长叹一口气,“我心知韵清之死并非缘故于你,乃是天意所为,那般高热,即便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我只怪我这个做母亲的没能照顾好我的女儿,害她受了那么多苦......”
林韵清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陈秀慧。面前的女子远比她想象中更为坚韧,完全没有一个崩溃的母亲那般歇斯底里。在她的视角里,她能隐忍一个不知为何物的东西占据自己爱女的身体这么久,且一直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这般在背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的言行,还能冷静分析当下局势对自己的利弊,由此也能看出她的可怖之处。
“林夫人,我......我也是不知为何,便突然来到这世间。占据了您女儿的身体,我很抱歉......”林韵清苦涩地开口。这段时间,她一直将林母当做自己的母亲对待,如今原本的伪装被揭穿,一时间竟也无法接受。
陈秀慧自座位上站起身来,来到她的身前,再次将她揽入怀中。
她的臂膀不似男子那般宽阔有力,却是柔软坚韧的,正如母爱一般能够温暖一切。
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却无声地宣告她的并无敌意。
“韵清这孩子算不得有多懂事乖巧,却是个和她父亲一样的倔脾气。”陈秀慧紧紧怀抱着她,“那日之前,她曾对我说,要好好念书,将来入朝为官。和她爹爹一样替天下百姓着想,替圣上分忧。”
林韵清被抱在怀中,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可她的双手却不自觉地回抱上陈秀慧的后背。
“想来正是因此,才有了你的到来,替她完成这份夙愿。孩子,你很懂事,你的才能也是,远胜于韵清。”
“我别无他求,今日挑明这一切也并非想与你为敌。”
“我只是希望,今后的你,能作为你自己好好活下去......”
“毕竟......我的韵清,已经实现她的理想了......请你原谅,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私......”
“谢谢你,孩子。”
回神过来,林韵清摸了一把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润。
怪不得,自己平日以来的性格一直是不争不抢的性格,如今却为这一榜首的位置做到如此地步......只可能是自己潜意识里还是被原主意识影响了。
想明白这些,林韵清只觉心中一片清明。原本有些迷茫压抑的心境也是豁然开朗起来。
......
不知不觉便是到了方才入朝为官的大人们上朝的第一天。可谁知这才仅仅是上朝第一天,就有新人便被所谓的官场旧人为难了。
自然不是林韵清。
毕竟林韵清的父亲林丞相还在殿前站着呢,那些个大臣能在官场混迹多年,哪个不是老谋深算,自然也不是眼瞎的,只能挑软柿子捏。
此次科举考试共有两名女子入榜,一位榜首,一位探花。于是,另一位入朝为官的女子便成了众起攻之的对象。
无论她说什么,都会有那么一两位大臣跳出来反驳。有几个言辞激烈,再加上那一大把的年纪摆在那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家中长辈教训不懂事不知礼的小女。
尽管才华不必某些男子差,但这等场面,可不是一个旧居深闺不曾见过大场面的女子所能应对得了的。
而圣上充耳不闻,好似并没把这番场景放在眼中似的。有心之人猜测,也许这也是圣上想看看这新上任的臣子会作何反应。
蒋菁菁生得柔美,分明着一身朝服,却只觉像是偷穿了家中大人衣物的小孩。她眼角不知何时早已蕴满了泪水,但迫于这大殿之上庄重威严不得失仪,才强迫自己低头强忍。
这般楚楚可怜之姿,想来若是放在寻常百姓面前,定是惹人怜惜,只想温柔细语好好安慰一下。只可惜,她现在身处朝堂,而政史要务则是绝对不能就此儿戏。
就在此时,林韵清态度谦卑,面色淡淡,却又站出来轻飘飘几句把大臣的言论搪塞了回去。
被这番言语堵了嘴的大臣们纷纷哑然,面色不算好看。他们纷纷转头看向站在圣上面前最前侧的林丞相,却见他依旧和平日里那一副模样,淡定沉着。好似唯有事关百姓的大事,才能让他表情有所变化。
如今自己的亲生嫡女和自己一同站在朝堂之上,他却连个眼神都没有给林韵清。
而林韵清即便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被无数视线聚焦,也不曾有任何惊慌或是不安,她和她父亲一样,腰杆挺得笔直,站直如松,目视前方。
毕竟是头一回上朝,那些大臣们自识没趣,就算脸色再难看,也没再继续刻意为难。
待到下朝时,林正道因为要务便留下和圣上继续探讨朝事,便让林韵清先行回府了。
“林大人!林大人!林大人请留步......”
林韵清才独自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女声,正是方才朝堂上被众人群起攻之,堵得哑口无言的蒋菁菁。
于是她便止了脚步,缓缓转身立定,就见对方却是眼角泛红,眼眶盈泪地看着自己。
只见蒋菁菁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林韵清,忽然便欲朝她行一大礼:“今日多谢林大人解围,定然心中谨记今日恩情!”她自然知道林韵清方才替她解围是有心交好,又怎敢那般没有眼力不来道谢。
稍一抬手,林韵清便托住了她就欲行大礼的身躯。
“无需如此大礼。方才的事不过是顺带而为,你无需放在心上。”她对着依旧眼眶微红的蒋菁菁说到,“女子为官本就不易。既然你同我一样是凭借实力站在这里,日后便好好做个好官,莫要叫别人看了笑话去。”
蒋菁菁微微颔首,眼中忽然便有了光。
是了,她这般努力拼命念书,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作为女子考取功名,替天下百姓谋幸福么?她也深知自己作为女子定然会遇到许多意想不到的艰难险阻......但只要自己强大起来,就和林韵清一样......
“嗯!多谢林大人教诲!”
继而,两人结伴而行,路途上又关于方才朝堂之上的些许事宜稍作进一步讨论。两人的观点倒是出奇一致,由此也算得相谈甚欢。
这才刚告别蒋菁菁回到府上,林韵清便瞧见府中有几个下人们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谈论什么。
“在说些什么呢?聊得那么起劲儿,都忘了去干活?”林韵清只觉事情有些蹊跷,疑惑道。
寻常这些个下人们虽然时有偷懒,她也时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如今这个时辰,下人们却聚在一起谈些什么......属实奇怪,莫不是府上出了什么事?
下人们闻声连忙四散了,也没有人敢回答林韵清的话,倒是惹得她更觉奇怪。继而她回了房,却还未坐稳多久,就听见自己的屋门被叩响。
“小......小姐!”
琉璃忽然敲了门进来,手中不知道抱了件什么东西。却是眼眸低垂,面色不太对。即便她已经走到了林韵清身前,眼中依然满是犹豫不决,似是不知作何考量。
林韵清抬眼看她,正欲询问她手中抱着的究竟是什么时,却见琉璃忽然抱着手中包裹,在林韵清面前跪下。
“小姐!还请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