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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旧时茅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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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不知年。铜板每日里在谷底洞穴之中浸泡药汤,闲时便在洞穴口的空地上将旧时武功一一回想演练。一日她随卢飞花外出采药,偶遇一条肚皮泛着赤光的大蛇,一惊之下匆匆踮脚,人居然便飞起一丈多高。
她在空中迅速运功于指尖,趁着落地之时在那大蛇头上轻轻一点,那蛇便立时瘫软在地。铜板兴奋落地,喊来卢飞花,“医仙前辈,你看这条大蛇是不是入药的好材料?”
卢飞花蹲在大蛇前一瞧,喜道,“哎呀,这蛇浑身透着红色光亮,真是灵性十足!”
铜板望着地上大蛇半睁着的眼睛,忽觉心下怜悯,“要不,咱们把它放了吧?”
卢飞花惊道,“我研习花草毒虫那么多年,还从未见过那么好的药材!这条大蛇浑身上下无一不是宝贝啊,就说它那蛇胆……”
铜板道,“你瞧它的眼睛,像不像在求我们放了它?”
卢飞花怒道,“你莫要多说,今天我定要将它扒皮抽筋……我辛苦将你治愈,又是你师傅好友,你……”她说到此处,胸口猛然间被铜板点住了穴道,再也动弹不得。
铜板蹲在那条大蛇之前,轻轻拍了拍那蛇头,“你走吧,莫要再被学医或者捕蛇的人发现啦。”
那大蛇似乎真有灵性,吐了吐暗红色的幸子,便缓缓游走了。
卢飞花僵立原地,怒睁着一双眼睛,“混账,真正是混账!我要向你师傅告状去!你这恩将仇报的白眼狼,你放走我的宝贝大蛇……”说到此处,悲愤交加,竟流下几滴眼泪来。
铜板苦着脸对卢飞花道,“我知道前辈你将珍贵的药材看得比命还重……唉,我……”
卢飞花哭道,“你还不如杀了我呢,呜呜——”
铜板心道,初见这医仙前辈时,还以为她是个心狠手辣的江湖中人,如今朝夕相处,才晓得她一心钻研医术药理,心中所念很是纯粹简单。她心中愧疚,“前辈,不如我帮你去麒国深宫将你一直想要的……”
她话还未说完,便听见卢飞花带泪笑道,“《弓梳药经》!你能偷出《弓梳药经》来?”
铜板道,“如今我功力更甚从前,应该不算难事吧。”
卢飞花用她那破锣嗓子大声笑道,“哈哈哈,弓梳隐啊弓梳隐,你从前不肯给我看的,如今你徒儿却会为我偷来!”
铜板道,“我师傅他不愿给你看?”
卢飞花忙道,“他只是说,他不愿意去麒国深宫!”
铜板却一愣,想起君琼说的话来,师傅心中思念的人,若真如他所言是当今麒国皇后……她点一点头,“好,这麒宫我是去定了!”
卢飞花忽然收住笑容,斜眼看着铜板道,“你若是一出我这谷底,还不直奔了你那沈辽而去?恐怕到时候,早就将答应我的事情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呃……”铜板汗颜,伸手替卢飞花解开穴道,“我要是能出去,自然会尽快将《弓梳药经》双手奉上给前辈。”她偷眼打量卢飞花,“不知……我什么时候可以出谷?”
卢飞花活动了一下手脚筋骨,“哼”了一声,“我几时拦着你了?你如今要出去,我难道拦得住?”
铜板道,“前辈是我救命恩人,又是我师傅好友……我对你感激敬重,怎敢不辞而别。”
“唔。”卢飞花点一点头,“行了行了,看你天天望着山崖顶上魂不守舍的,我虽然一人长居此处难免孤单了一些,却也不忍再留你……你明日收拾收拾便走吧!”
铜板喜道,“多谢前辈!”
卢飞花拂袖而去,“哼,一听说能够离开,竟高兴成这样,我还真不如听你师傅所言,出去寻一个天资聪颖的小娃娃回来当徒弟,有朝一日老命休矣,还能有人记着给我上一炷香!”
铜板掩住嘴角的笑意,跟在了卢飞花身后。
第二日清晨,天只蒙蒙亮的时候,铜板将一切收拾妥当,对着熟睡中的卢飞花拜了三拜,这才出了洞穴。
因为有温泉的缘故,谷底四季如春,铜板行走在遍地野花之间,心想若是有朝一日能与沈辽一同隐居在这里,也是极好的。想到沈辽,便想起他犹在苦战之中,这一下心中焦灼,她的脚步便快了许多。
她如今恢复了从前的功力,行走起来真正是疾步如飞。她踏叶而行,向着出谷的方向走了大半个时辰,忽然听见有沙沙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她翻身一跃上了一棵百年大树,站在枝头一望,着实吓了一跳。但见谷口处遍地游走着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蛇,肚皮在泥土与花草之间的摩擦之声,竟一直传到了她这里。
这谷底四季如春,本该早就被人发觉才是,如今遗世独立,难道正是因为这些蛇把守着谷口?铜板略微皱眉,纵使自己轻功回复,但若要足不点地一直掠过谷口,却是完全不可能的。何况那遍地蛇中,不乏颜色鲜艳身躯硕大的,若一个不留神被那毒牙擦破一点皮,她估计自己小命不保。
她踩着脚下枝杈,一纵身又向谷底飞近了一些,这时已有一些蛇半立起上身,警觉地向她的方向望过来。
她心中暗叫糟糕,这谷底果然风水极好山灵地秀,不但花草皆是当世珍奇的药材,连生活在此处的蛇虫鼠蚁也都带上了灵气。蛇原本就被称作地龙,算是飞禽走兽之中较为灵性的一种,眼下更被熏染了一身灵气,恐怕不好对付。
铜板正暗自揣度对策,忽见蛇群四散,将通往谷口的道路空出了一道缝隙来。她正觉得诧异,却见眼前红光一闪,密林深处徐徐游出一条巨蛇。
这不正是昨日叫医仙前辈得而狂喜、失而恸哭的灵蛇?
铜板心中一喜,莫非这大蛇已经灵性至此,不但能认出自己,竟然还能瞧出自己出谷的意愿来?
她如此想着,脚下却并不敢大意,只略微又向谷口前行了两步,停在了蛇群的外沿——若有蛇攻击自己,她也好及时应对和撤退。
却见那灵蛇用乌溜溜的眼睛望着自己,温润友善,似乎还轻轻点了点头。
铜板忍不住笑了出来,远远向那大蛇抱拳以礼,“多谢了。”
灵蛇默默退让到路的一边,那条通往谷口的小道上,竟再没有一条蛇敢靠近。铜板向那灵蛇笑着点了点头,施展轻功,不过在那小道上轻轻点地几下,已经飞出很远。
她心中觉得神奇,转念又想到灵蛇的安危,便又返身往回走。见着一块较为平坦的青岩,她在地上随手捡了一块较为嶙峋的石头,便运力掌间,在青岩上刻了几个字。
“巨蛇性灵,护卫谷口。”
希望医仙前辈能瞧见这些字,再遇上巨蛇的时候便会高抬贵手啦。铜板心中畅快,清笑几声,就此出了谷口。
早春的风仍然有些清寒刺骨,铜板一出谷底,立刻便掏出包袱里的厚重冬衣裹上了。
出了谷底,是一座青山的阴面,似乎并不见什么村落与人家,铜板只好翻山。所幸她功力恢复,翻个山倒也不难,等站在山顶向阳面处的山脚一看,碧空浮云千里,绿野良田万顷,那些点缀在田间的村屋,十有八九正冒着炊烟。
铜板深吸一口气,顿觉豁然开朗。
下山并不难,但当她走在陌生的田间,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却令她有些焦躁。又走几步,她见着一个正躬身耕作的农人,忙上前问道,“这位大婶,能否耽误一下问个路?”
那妇人带着一顶草帽,草帽下裹着的深色方巾,将脸围得只剩了一双眼睛。她体格颇为丰硕,用一只粗糙干裂的手揭下了脸上方巾,露出黝黑的面色来,很是干脆地答道,“问吧。”
铜板向着那妇人一笑,“不知离这里最近的城池是哪一座?”
那妇人面露诧异,“你说啥?”
铜板一愣,改口问,“请问大婶,这个村落叫什么?平常去城里赶集都走哪一条路?”
“哦……你问清楚一点嘛!”那妇人恍然大悟,向着不远处一条泥泞的小道一指,“喏,就是这一条,不过现在春耕农忙,没什么人去城里赶集。”又想起来什么,补充道,“我们这村叫田家村。”
铜板点一点头,向那妇人抱拳道,“谢谢啦,多有打扰。”
那妇人笑着摆了摆手,“你这小娘子也太文绉绉的……”她打量铜板一身装扮,诧异道,“看你一身官家夫人的打扮,怎的一个人在外赶路?”
铜板一怔,片刻后道,“大婶眼力真好,我……我与夫君走散了,眼下正不知去何处寻他,想着先回城里打听打听。”
妇人道,“这地方离城里可还有好些路呢!”她见铜板白净净的一张脸,因为赶路发髻已然有些乱,在额角与面颊上散落少许乌发,又见她裤腿上溅了一圈的污泥,便笑道,“这样吧,眼下也是大中午了,不如去我家吃顿饭喝口水,而后让我那当家的赶上驴车送你去城里。”
铜板忙道,“不用不用,这怎么……”
妇人收敛了笑意,略微挺直了身板,“我家里倒的确是粗茶淡饭,也就图个不饿肚子。”
铜板一愣,晓得这妇人是误会自己不屑于去,忙拉住她的衣袖道,“大婶,铜板不是嫌弃饭菜,只是怕给你添麻烦。”
那妇人又咧开了嘴,“什么,你叫铜板?你这小娘子瞧着文静秀气,取个名字倒跟我们乡下人差不多!”她放下手头农具,一把拉住了铜板的手,“来,大婶领你去我家坐坐!”
铜板被那妇人粗糙的手拉着,又眼见她宽厚的背影,心中觉得温暖感激,“大婶,太谢谢你了。”
妇人回头一笑,“叫我田大婶吧!”
田大婶领着铜板走了一阵,原野尽头果真现出三间并排的茅屋,门前用枯枝围了一圈篱笆,还有一群小鸭子在篱笆里嘎嘎叫着走来走去。
铜板遥遥望见屋顶的炊烟,笑道,“田大婶家还有个乖巧懂事的女儿?”
田大婶奇道,“哟,你怎么知道?”
铜板随着田大婶进了篱笆院落,进得门去,一眼便瞧见一个蓝布袄子的女孩坐在灶口烧柴禾,又听田大婶喊道,“秀秀,中午家里有客人,来,你来。”
那名叫秀秀的女孩子便拍了拍围裙上的柴灰,站起来向铜板面前走,她身量有些瘦弱,眉眼还没有长开,面上有些羞赧。
铜板笑眉弯弯,“秀秀,可打扰你们家啦。”
秀秀望一眼铜板,局促地笑了笑,在围裙上搓了搓手,“妈,我去后院鸡棚里瞧瞧有没有鸡蛋。”一扭头,便溜去了后院。
田大婶向铜板笑道,“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让你笑话了。”
铜板道,“哪里,秀秀很是聪慧。”她挽起袖子,上前两步便坐在灶口,“田大婶,我来烧火吧。”
田大婶忙要上前拦,却听铜板道,“田大婶就不要见外啦,我来烧火,你来看顾着锅里,一会儿田大叔回来,便能吃上热乎的饭菜啦。你就让我在这里坐着吧,不然,我一会儿可就不好意思上桌吃饭了。”
田大婶笑一笑,便也不再坚持,“哎,你倒一点也不像个官家夫人。”
其实秀秀本将中饭做得差不多了,但乡野之人最是好客,瞧见铜板来自然是要加些菜,如是,三个人又忙碌一番,总算将饭菜都端上了桌。
田大婶正在酒坛子里打酒,便听见外间院落里一声闷响,像是有人一脚踹在了篱笆上。铜板抬眼一看,一个黑瘦的汉子略微有些佝偻,皱着眉头踏进了门槛。
“当家的,怎么啦?”田大婶上去迎。
“唉,听外面说叛军越来越近,皇帝吃了一次又一次的败仗,乌玛城里又派了一拨军队出去,也不知咱家儿子……”那汉子说到此处,愁眉不展地坐在门槛上,掏出胸前口袋里的水烟盒子,吧嗒吧嗒地开始抽。
铜板面色不改,微微笑着向那汉子喊道,“田大叔,我原是个过路的,大婶好心让我来吃顿饭喝口水……”
那汉子一惊,忙站起来,尴尬道,“哎哟,真对不住,老汉刚才没注意到有客人。”
铜板道,“叫我铜板便是啦,我家也是住在村落里的。”
田大叔点了点头,招呼铜板在饭桌上坐下,“倒是没见过……你是哪村的?”
铜板道,“小时候随我娘住在萧家村。”
“哦……来,吃菜,吃菜!”田大叔让一家子都围桌坐下,开始吃饭。田大婶却按捺不住,急道,“哎,要不咱们去打听打听,儿子的队伍是哪一拨,出了乌玛城没有。”
田大叔长叹一声,眉头纠在一起,闷闷地喝酒,“打仗打仗,真不知那些叛军要做什么!要想做皇帝那便动作利落些,就算是换一个皇帝,也好过这三年五载的,让朝廷到处征兵!”
田大婶一惊,看一眼铜板,在桌底下狠狠踢了踢田大叔的腿。
铜板自然知道这夫妻俩的顾忌,温言道,“我在乌玛城倒是认识一些人,可以试试看去打听一下。”
田大婶喜道,“真的?我那儿子叫田一舟,还是请村里的教书先生给取的名字!”
铜板点了点头,“哎,我记下了。”
一直未吭声的秀秀却忽然小声说道,“爹,妈,我想跟铜板姐一起去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