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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声声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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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闵昭见到刘毓晗的那一刻,他正坐在桌旁,手里把玩着血玉扳指,听见响动,抬起头冲闵昭展颜一笑。
“如意。”他轻声地呼唤她的乳名,闵昭撇过头,想要出门,被清莜死拉着不放。
刘毓晗轻轻搁下扳指,口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最后低低一声叹息,摇着头苦笑:“祝福的话,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闵昭不说话,也不看他。清莜有些急了,捅捅闵昭还挤眉弄眼地让她开口。闵昭抽出手,毅然转身:“九殿下,你我缘只至此,早些回宫吧。”
“如意,你别走!”清莜又是一把抓住她的衣袖,转身对刘毓晗说,“你还傻坐着干嘛,说话啊!”
“清莜,万事莫强求。”闵昭想冲清莜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哥,送九殿下回去吧。”
再多见一面多说一句又如何,哥哥说得不错,只选一个才是最好的。闵家需要太子这位乘龙快婿,他刘毓晗也需要一位能扶起他和滕氏的好媳妇。她和他,不适合啊,怎么在一起,抛下家族抛下责任吗?
一个大家族大世家,没有个人,所有的人是一个整体,一荣俱荣,一损百损,闵昭她能因为自己的私心成为家族的污点,受世人的嘲笑吗?人活着怎么可能顺心百意,在人前极尽风光,在人后就需要付出。
当荥阳郡主或是太子妃又有什么不好,闵昭终于笑得出来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才能笑。
“闵如意,你给我站住!”
闵昭并未停脚,一步又一步地往外走。
“你现在要是走了,就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闵昭身子顿了顿,还是未停脚。
清莜的肺都快气炸,噔噔跑上去拦着不让她再动:“我不骗你,九殿下要跟着你哥去战场!”
先是愣了好一会,闵昭突然被一个激灵惊醒,霍然回头,瞧见刘毓晗正一瞬不瞬地扶着门柩瞧着她,又看向哥哥。闵子骞凛起的下巴微微点了点。
“为什么?”闵昭问地很轻,几乎连身边的清莜都听不清。
木立门边的刘毓晗收回目光:“待在这我不知道过不过得了你成婚的那一日。”
“为什么这么傻?”闵昭慢慢地走近。
刘毓晗苍白的脸上浮起了羞涩地笑意:“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又不是没去过战场。”
“什么时候走?”闵昭脸上泛起了湿意。
刘毓晗目光到处游移,就是没看闵昭,笑着说:“明晚,看不到后日一早你上花轿了。”
“那什么时候回来?”闵昭站到了他面前。
刘毓晗小小地退了一步,对上她的眼眸子,一字一顿:“何须马革裹尸还。”
话音刚落,闵昭再也忍不住地哭了,闵子骞一皱眉想去扶住妹妹,清莜在闵昭身后好一阵地手舞足蹈。
“别,别!”清莜使劲地冲闵子骞招手,压着声音嚷嚷,“王爷,过来,过来呀!”
闵子骞瞧瞧妹妹又瞧瞧她,终于还是过去了,清莜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往外扯:“我们快走,快走。”
“他们……”
“别管了,快走呀!”清莜手脚并用地拉扯闵子骞。
闵子骞回头看看哭得一脸伤心的妹妹,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拉出了院子。
刘毓晗看着闵昭,心下不忍,抬手想安慰,举到一半又放下。索性也不出声,静静地陪着她,这晚或许是他与她的最后一夜“花前月下”,也或许是最后一次仔细地看看她,与她面对面。
他回大亓是今年春,春还未过他又要走了。上一次是走几年,这一次怕是不会再回来了。要说没遗憾,那是不可能的,他连她的童年都没陪着走完,还有少年、中年、老年,今后怕是连见一面都难了,这是多大的遗憾啊!
此刻的刘毓晗内心莫名地平静,都念了她那么些年了再多几年又何妨呢?其实人,一辈子也就那么几年,一不小心就到了白头古稀年,何况他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念不了多久了。
再多看一眼,一眼就够了;再多看一秒,一秒就够了,让她在自己心头刻得更深一些。他的如意可真美啊,比画上的仙女还美,这么美的如意就要再也见不到了。如意,下一世我们换个人家投胎吧,但是别离地太远,我想早早地遇到你,跟你在一起一辈子,弥补这一辈子的遗憾。
“九哥哥。”闵昭擦干泪,扬起笑脸看着他,“答应我,好好的活下去,我不要见到什么马革裹尸。”
颤抖犹豫地手按上了她的头,刘毓晗笑着低声哄她:“傻如意,战场无情,这事哪里能说说就算的。”轻抚着她的发丝,刘毓晗暗想与其念一辈子,到不如早早地去奈何桥上等着,一直等到她来,然后牵起她的手一起去轮回。
闵昭出神地看着他的脸,突然笑了,点着头说:“好,好。马革裹尸,马革裹尸,大亓男儿当如此!”与你分离与你今生不再见是此生最大的憾事,生与死,又算得了什么呢。
“九殿下保重,大亓千里封疆还需靠汝等。”闵昭留着泪在笑,“本宫会日日祈求神明,保佑我朝将士开旗凯旋,保佑我大亓国再现煌煌。”
“言多无益,告辞了。”
“如意!”刘毓晗抓住她的手,方才从她口中吐出的话字字钻心。他看到她的心伤了,听到她的心碎了,他舍不得,舍不得这样的她永远地离开他的视线,“跟我走,好吗?”
闵昭回头看他。跟他走,去哪?能牵起彼此的手,却移动不了半步,他和她能去哪?
“跟我走,离开大亓。”刘毓晗哽咽地说,“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闵昭瞪大眼睛,又听到他说:“从前看不到你,可以念着你活下去;今后看不到你,连念着你的权利都没有了,我还怎么活?如意,我很自私,如果不自私当年就不会扔下你一个人;如果不自私你我也不会到了现在这种地步。我原本是抱着必死的心情想离开大亓,以为这样对你比较好,可是我发现我的离开太自私了,我竟然再一次地想扔下你,如意,你会恨我吧?”
“我不想再丢下你,让你独自一人去面对了。这一次我会等你,在宫里的迎亲仪仗来之前我会一直等在相府外等你的,好吗?”
等到你,我们天涯海角;等不到你,我马革裹尸。不是威胁不是逼迫,是我真的这样想。
闵昭没有回应,转身毅然而去,她需要好好想一想,他提出的建议太诱惑了,诱惑到让她有一时间的忘记一切。可以吗,真的抛开一切,跟九哥哥在一起。
一路回到小筑,推开房门,闵昭一直都在犹豫,屋子里喜气洋洋的一片红,精雕奢华的凤冠稳稳地摆在桌子的正中央。闵昭上前,抚上上头的硕大珍珠,烛光下原本雪白的珍珠仿若镀上一层红雾,九九八十一颗。
“郡主,你可回来了。”桐儿跌跌撞撞进跑进来,“吓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
“郡主。”二狗子后脚进门,作了个揖。
“什么事这么慌张?”
“方才……方才夫人来了,奴婢回房来请郡主,急死奴婢了,奴婢听说九殿下来相府了……”
“母亲?现在母亲人呢?”
桐儿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道:“奴婢该死,奴婢找了个人,然后告诉夫人说郡主乏了,睡下了。夫人在床帐外坐了会就走了。”
闵昭扶起桐儿,软语道:“起来吧。”
桐儿就势起身,抓着闵昭,委屈地说:“郡主,下次可别在这么吓奴婢了,现在奴婢身上的冷汗还没收回去呢。”
闵昭笑着抚慰她:“嗯,桐儿下去休息吧,明儿还要忙一整天呢。”
“是,奴婢下去了。”
闵昭点点头,目送她离开,瞧见二狗子还在,也冲他笑笑:“你也下去吧。”
二狗子踌躇着不肯离开,支吾地道:“郡主,俺瞧见九殿下出府了。”
“嗯,知道了,下去吧。”
“郡主。”二狗子又是一阵欲言又止。
闵昭拔下簪子挑去灰烬的灯芯:“二狗子,父亲哪儿呢?”
“相爷哪儿没什么动静。”
“下去吧。”闵昭略显疲态地摆摆手,“我累了,有什么话,明儿再说吧。”
“是。”二狗子诺诺行礼告退,顺手带上了房门。
闵昭吹灭烛火,桌上的凤冠被窗外的月华照得通透亮,还是清清楚楚的九九八十一颗。起身关了床,凤冠也随着暗淡下来,闵昭脸上浮起了一阵苦笑。
困住人心有时候并不是那些外物,而是人自己的心。层层叠叠,密不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