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光》不盐

21、第 21 章

　　不同的学部、不同的研究室、以及各种各样泡在罐子里的实验体。

　　它们的长相也各不相同，有的像哺乳类、有的像鸟类，还有相当一部分像是深海生物，就是那种“反正也没人能看到我就随便长长算了！”的玄奥气质，一条条装在高达十余米的玻璃罐里。

　　随后颜色各异的溶液这么一灌、白炽灯光这么一打，好家伙，铁九在那林立的罐子里走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进恐怖片取景地了，下一秒这里头就得跳出点儿什么东西来，异形或者古神眷族之类的……

　　而在他打开最后一扇没开过的门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知道，自己终于找对了地方……因为，在这四层无比正常的地下世界里，唯有这间屋子，与一切都格格不入。

　　铁九皱起眉头。

　　唯有这个表情能体现出他的茫然与……震撼。

　　因为，他眼中，那室内猩红灯光照耀下的，是一整团……充斥整个大厅的、虬结寄生于四面八方生锈钢铁之间的，巨大血肉！

　　它鼓动着散发甜腻腥香，就像一颗使人着迷又直欲呕吐的心脏。它在阴暗与血腥中生长，生于整个地下研究所中……从它诞生起，主控室就只是个表面的核心了，真正的一切权力都被转移到了这里来。

　　他看得到，那血肉甚至……仍在生长。

　　或者说，这片血腥的黑暗，仍在生长……

　　那暗红发黑的血肉触须与臃肿心脏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更进一步更进一步更进一步——的胀大、蔓延、爬升！

　　在那些原色银白、此刻却到处盘结斑驳暗红的地板上，腐锈早在无数个日夜之前就已弥漫开来，周边数十个小型不规则肉团蠕动着同样生长，却被迫一胀一缩，通过一条条血管将内容物注入了那中心区块。

　　而那里头的东西到了中心那团血肉上时就显出了其中情形：一道道猩红能量自那血肉之下亮起，如蠕虫般爬向血肉最中心。

　　那深处的黑暗里，似有一道细影正在孕育之中。

　　冥冥中，铁九知道了：

　　这是‘父母’。

　　救孩子于水火之中的，精神上的父母。

　　痛苦的诞育孩子、也以与之一同诞育的痛苦去爱她的，身体上的父母。

　　迎来的‘生’必将步入‘死’的，命运磋磨下的父母。

　　教孩子长大的父母，从未陪伴过孩子的父母，生而不养的父母，心灵控制的父母，规定一切的父母，不知忏悔的父母。

　　满怀恶意或毫无自知的……背叛孩子的父母。

　　那核心孕育的，怪物的父母。

　　“真是没礼貌。”她说，“我是人。”

　　那虚幻的黑暗破开血肉，探出了真实的、光洁白净的上半身。

　　“你看，我是人啊。”龙山梦说。

　　随着她探身出来，那配合气味能让所有人一起做噩梦的血肉涌动起来。早被吞没其中的几道身影闭目从中浮现，与外界只隔着一层薄薄红膜。

　　鬓角花白、与铁九只在公园树林里擦肩而过了一次的男人，在特安局的资料里介绍过，他是‘老虎钳’。

　　戴着面具、而且在劝他加入这件事上成功失败了的‘羊角锤’。

　　聚餐后莫名其妙给了他两张塔罗牌边角，随后就再也没见过的前文艺委员龙山越。

　　额头各有一个血洞的龙瑞云老师与刘德清教授。

　　莫名失踪的韩诺和一个女孩并排而立，后者给他的感觉有些熟悉，可能是公园里他救下的那个女孩……

　　……还有，一条红毛的巨狼？

　　按照现状来看，他们大概不是已经死了就是窒息中……但事实上，这些人其实依然面色红润、眉目安宁，连开了一对脑洞的二位教授都是如此。

　　铁九抿唇后退半步……随后，他眉头皱的更深了，因为听觉与气流感知内容让他意识到：他背后那厚重的安全门已经被彻底封禁，上头爬满了血肉触须。

　　铁九没有深呼吸以平复心情。

　　他脸色铁青，死死盯着那明显就是主使者的女孩。

　　而那自称‘是人’的女孩笑着趴在一条横伸在她面前的触须上，一手托着脸、一手把玩自己长度惊人的黑发，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铁九直觉她不是在看他的皮囊，而是更深层次的什么东西。

　　显然，她就是那个试图翻看他记忆的精神力者。这让他心中厌恶这片环境、并且警惕更甚的同时，也更进一步沉下心来，保持冷静面对这一切。

　　于是，那女孩笑了。

　　“真没想到，第一个看到我的会是你，铁先生。”她说，“我叫‘龙山梦’，你好。”

　　虽然她和龙山越一个格式的名字令人疑惑，但铁九却没仔细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

　　毕竟，现在没人会给他思考时间。

　　而且，在这片简直不属人世、像是进了什么恐怖游戏Boss房的恶地，有个长得像人却绝对不是人的生物从一坨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东西里探出头来跟他说“你好！”……

　　那模样，好家伙，配合那张脸，比礼仪课上的学生都礼貌。

　　但配合这片环境，就只能被称之为‘荒诞诡异’了。

　　如果昨天之前有人跟铁九描绘此时的情景，他大概会建议对方去看看心理医生。

　　这阴间场景如果是张图画，画师少说也是个重监海绵屋带五厘米铁门的水平。

　　“真是很不礼貌啊。”龙山梦撇嘴。

　　在铁九警惕的目光下，另一个声音从她口中传出，讷讷道：“班长一定不是故意的，姐。”

　　“龙山越？！”铁九一惊下意识喊了他一声。

　　姐？什么姐？

　　位置、姓氏、冥冥中那与‘父母’或者说‘亲缘关系’有关的感觉……

　　……她该不会，是传说中龙教授和刘教授那个死在十二年前的女儿吧？？

　　当他想到这个时，龙山梦就笑了起来。

　　她笑的很轻快，像从什么人身上学到的，但再轻快的笑容在她口中发出了‘龙山越’的声音时也不那么轻快了。

　　“是我，班长。”龙山越说。

　　他是可以交流的……这让铁九更谨慎了。实话说，这诡异的情形着实是令他头皮发麻到精神为之一振……

　　“这是怎么回事？”他冷声问。

　　龙山越借龙山梦的眼睛看着他……半晌，他轻声道：“这是一个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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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什么仪式？”黑暗中有人问。

　　而更深的黑暗里，有个一身黑衣的人温和的回答：“保密。”

　　“……去nm你总不能让我们一头雾水往前冲！我现在就知道对面是个精神升华体！”问话的人恼火的探出头来，扶了扶自己那队长才能戴的袖标与指挥官胸章，“战士们都要入场了还啥都不知道，特安局什么时候这么做过事儿？钳哥锤助都还在里头呢！”

　　“保密是有原因的。”那声音听起来温文尔雅的的人充满耐心的解答道，“只要你对那个精神升华体产生了清晰认知，她就能开始联系到你的精神。所以，不要询问、不要推测、不要思考。”

　　“那你为什么能去理解它、认知它？”指挥官沉声问。

　　解答者温和的、怜悯的看了他一眼。

　　“因为我高于它，孩子。”他说，“一定要我说清楚的话，就是你还太弱了。”

　　……

　　指挥官郁闷的戴上手里一顶古怪头盔，整个人直挺挺往后一靠，和他的队员们去往了同一个地方。

　　——人类泛意识海映照区-华国上京医科大学，‘生命摇篮’实验室！

　　而现实世界中，那片森林里，已经被搭建起了十数个形状奇特的信号收发器，并以其作为锚点，建立起了一整道肉眼不可见的球形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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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山梦，是救龙山越于水火之中的，精神上的父母。

　　“我从小不受家里人喜欢。”龙山越轻声道，“豪门恩怨什么的，但我也不怎么在乎……直到我差点淹死在他们手里。”

　　“梦姐是我堂姐，当时她已经是个植物人了，精神体流落在外，并通过血缘关系发现了濒死的我。我因此从那个周一活了下来。”

　　“她联系泛意识为我的生命增添了一层保障。从此以后，我每周一都要更换一个幸运物，它代表了我这一周的命。”

　　——刘德清，是痛苦的诞育孩子、也以与之一同诞育的痛苦去爱她的，身体上的父母。

　　“刘教授真的很爱堂姐，但随身体上的诞育而来的，总会是精神上的隔阂。”

　　——‘老虎钳’对现在的‘羊角锤’而言，是迎来的‘生’都必将步入‘死’的，命运磋磨下的父母。

　　“‘羊角锤’每年都要经历一轮生死，从这具身体里原本的意识消失、继承了记忆的第一个新意识诞生起，她就是一个新的‘孩子’，一个拥有强大能力、本质却需要被照顾的孩子。”

　　“但她一定会死，一定要死。每一次。”

　　当然，这里还有……教导孩子长大的父母，从未陪伴过孩子的父母，生而不养的父母，心灵控制的父母，规定一切的父母，不知忏悔的父母。

　　满怀恶意或毫无自知的……背叛孩子的父母……

　　“……龙山越。”为了交谈以拖延时间寻找突破口，铁九认真倾听并抓住了一个重点：“从未陪伴过孩子、生而不养与背叛孩子的，都是谁？”

　　龙山越用龙山梦的眼睛看着他，突然古怪的笑了笑。

　　直到这时，他才有了一丝‘已经沉入深渊’的感觉。

　　“——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