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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八根琴弦(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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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能拥有全霍格沃茨最可怜的壁炉,火苗只有小小的一团,而且离得很远。毕竟我们的公共休息室相当于一个小型图书馆,有太多古老的咒语书太过脆弱,而明火又太过危险,会让它们哭得墨水都糊在一块……最开始大家会尽量全部聚在公共休息室里,人多的时候就不那么糟糕——直到我们级长迷上了讲冷笑话为止。”
“如果我恰好在场,没准也能为你们的冬日笑话添一把火。”
“你当然可以,”赫西咽下饼干后才开口,“我们没有口令,只要能答对门环的提问,就可以推开门直接进来。”
“但要是答不对——?”
“那就连冷笑话也没得听了。”
“我希望那不会太难。”卢平满怀敬畏地说。
“也许这取决于你判断的标准,还有看待问题的角度,但最重要的往往是运气。比如……”赫西旋转着掌心的高脚杯,“什么东西相当于一种照片,却有声音,具备温度?”
卢平沉默片刻,脸上展露出了然的猜测。
“答案是现实?”
赫西一愣。她选择这个问题为例,是因为在火车上卢平说过他的母亲是个麻瓜。
“如果我是裁判,我会让你进去,”她慢慢说道,“我的室友之一,麻瓜出身,那天她在门口站了半个钟头,因为门环否决了电司机、还有一大堆麻瓜仪器的答案。”
“电视机,确实同时具备了声音和影像,通电太久还会变烫——我不是没想到这个,但你已经提醒过这是个角度问题,让我有了防备在先。”
“但现实依然是个很有意思的解答,你把现实比作照片,就好像在用一种很疏远的方式对待它,偶尔又格外小心。”
北风自上而下扫荡过每一级台阶。未被压住的斗篷一角奋力拍打着两个人的小腿,暖黄的火苗也被吹散了。赫西刚刚能覆盖下颔的黑色短发非要不听话地扑得满脸都是,银蓝色条纹围巾被掀飞起来,像条翻滚的长蛇。
“……足够让我吃个教训:下次当我想做个内向害羞的人时,应该离会提问的门环远一点。”隔着狂风,卢平的声音断断续续。
“即使我的学院本身就以太多害羞的内向者著称?”
卢平咬住了快要浮起的笑容:“所以,你是如何回答的?”
“记忆。克劳斯坚持‘幽灵’这个答案更好,因为幽灵和照片一样具有实质,而‘温度’不是‘热度’,那些冷的也应该涵盖在内。但不管怎么说门环已经放我进去了。”
“我觉得,‘记忆’这个答案……它很浪漫。记忆比照片更丰富,但正如照片不是必需品一般……我们也不依靠记忆而活。”
赫西轻眨了下眼睛,有时候卢平让她感到困惑。如果不是他从未对此表露出负面情绪,她可能会怀疑他只是在迁就她傲慢的强迫。只有他们两个人时,卢平能把任何无聊的话题变得有趣且漫长,可要是她身边还有其他人在,那么他除了远远点头微笑之外绝不会主动走向她。有一次赫西和一群拉文克劳占据了图书馆最大的那张桌子,也叫上了卢平,他能得体地配合其他人说出的玩笑,但其余时间里几乎一言不发。
不过她并不能算是一个多么好的朋友,所以或许不该埋怨他的友善风度让她觉得自己其实可有可无。
她捋捋头发,对他膝上摊开的书册投去一个好奇眼神:“你在读什么呢?”
卢平露出了无辜的眼神:“麻瓜小说,我妈妈借给我的。要看看吗?”
品味明知故犯的快乐只需要接过一本麻瓜小说,但刚读到第一行她就忍不住皱起眉毛:“‘威克姆拿不到一万镑就答应娶莉迪亚,那他岂不成了个大傻瓜’……莱姆斯,麻瓜为了结婚会付给新郎工资……或者说贿赂吗?”
卢平发出了一阵介于窒息和咳嗽之间的大笑。
“我想麻瓜的婚俗和巫师没有什么区别,他们给钱只是因为那男的不想负责,可他们两个已经私奔了。”
她继续往下翻页,一个角色说,威克姆答应跟莉迪亚结婚这件事,就证明他开始往正道上想了……而不是给那女孩换一个结婚对象。“这么说来麻瓜对于私奔的看法要比巫师们严格得多。”
“人言可畏,同样的情况放在当时的巫师界,难道双方还有别的出路可选吗?”卢平的声调似有一丝异样,随即他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当然,他们可以逃到国外,改名换姓,用魔咒把自己永久性地隐藏起来,但人们捕察污点的能力却强过视若不见的天赋。”
“或者他们刚好都是纯血统,于是家人们欢欣鼓舞,分文不取就让他们顺利结婚,甚至大肆宣扬梅林是多么青睐,以至于让一对本没有可能交集的年轻人彼此志趣相投……”
然后丈夫带着有资格被写进族谱的妻子搬出祖宅,他们总共生下三个孩子,其中两个都死了,活着的那个正偷偷拿他们这一对作为案例跟麻瓜小说做比较。
尽管她不想承认,但短短几页里塑造的细腻的冲突已经牢牢抓住了她的眼球。她不仅没发觉卢平的情绪起伏,甚至连自己说话时该有的谨慎也过于疏漏:关于阿尔法德·布莱克和奥格·诺特婚姻的始末,她本不该有一丝口风走漏。事实上,她根本就不应当偷听并晓得这一切。
隔开新旧世界的《保密法》颁布于十七世纪尾声。不是所有家族都甘愿为了新建魔法部的一席之地而掩藏自己的魔法,并割舍在麻瓜世界呼风唤雨的荣耀。诺特家族当时的主支便是最著名的一例,他们带着一些附庸离开英格兰,走进了冰冷孤独的永夜。
北冰洋孤岛不受任何巫师管理机构管辖,毕竟路过的麻瓜大概率无法抵御严寒,少数幸存者即使不幸目睹了魔法的存在,也会自动解读为酷寒造成的幻觉。北方的诺特不与外界来往,他们的孩子接受家族教育,长大后只与“自己人”和三个沙皇国时代便已存在的古老巫师家族通婚。彼时留在英国的诺特已经和马尔福家族一样成为英国魔法部最重要的几个支持者之一。他们的后裔在醉心权术之余,也有人重操旧业撰写了一本《纯血统名录》,自然不会忘记为这支久远的亲族添上一笔,将他们赞誉为维护魔法之自由的最后堡垒。正是由于这本书的出版,年轻时代的阿尔法德对冻土苔原之上的北方家族产生了浓厚的好奇,并在渡过北冰洋的航线上遇到了逃婚出走的奥格。
现在如斯拉格霍恩一般的人们永远只说他们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少有人知晓奥格·诺特当时曾肩负另一份婚约。而阿尔法德从一段违背意愿的婚姻中救她脱身的方式,就是把她带进了遥远异国的另一段婚姻里。
“但是,这本书恰好讲了一个跨越阶层的爱情故事。”卢平卷起书封,给她展示了标题。
“他们是否最终黯然收场?”赫西问。
“对于一本虚构小说来讲那未免太过残酷。恰恰相反,男女主人公克服了因财富与地位的差异而产生的偏见,认识到彼此身上的优点,他们相爱,也愿意为爱改变自己原先的缺点,并且得到了亲朋好友的祝福。”
赫西低头望着书封上静止不动的那两个单词,字母不会因为被注视而扭来扭去,封面人物也不会翩翩起舞,页脚不会大声提醒读者:蠢货,再不翻页我就合上我自己。但这依然是一个引人入胜的好故事,即使她仍对结局怀有最悲观的揣测。
这是否也是卢平那位麻瓜母亲所喜爱的书?她是否也认同相爱不仅能克服财富家世的不匹配,还包括有无魔法带来的本质的不同?
这个问题太过私密,即使对一直友善的卢平,她也无法开口询问。但相爱从未使阿尔法德和奥格克服任何横亘其中的东西。他们门当户对、志趣相投,所以那些逃婚与私奔的旧闻最终只能消亡于记忆深处。与位高权重的英国家庭结亲所凝聚的政治力量固然极好,可娶回坚守尊严的古老血脉同样能为布莱克带来荣耀。无论如何都正如沃尔布加所说,只是一点小小的出格,终究无伤大雅。
而霍格沃茨曾经是真正的堡垒,但并非用来抵御麻瓜的宗教审判。它建立于麻瓜们敬畏魔法、尚且会谦卑地向魔法师寻求帮助的年代。那时巫师的敌人是妖精、怪兽、巨人、女妖、夜间奔行的夫人们以及狂猎军团,这些嗜血的异族自古以来便热衷于狩猎幼年巫师。
这些故事被收录在《一段校史》里面,而战争的遗迹就静默地伫立于学生们经过的每一级台阶、每一条过道之间。穿过面向黑湖的草场,从庭院进入一道不起眼的窄门,眼前展开的是与正门背后截然不同的错杂走廊结构,散发着荒废已久的气息。十三世纪修建的曲折长廊中,耸立的石砖每一块都比她高大,只有用魔法才有可能建成。从墙角攀爬至穹顶的粗犷浮雕表层磨损,少许留存下来的颜料深沉而黯淡,色调柔和,褪去了战争年代的鲜艳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