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沈兮和

14、第十四章

　　“啧啧，你怎么搞的，掉茅厕里了吗？又脏又臭，恶心死了……”青桃捏着鼻子，看向推门而入的少女。
　　香穗脸上手上都是煤灰，黑黢黢一片，衣服上沾着黏腻的鱼鳞，头发散逸出油烟味，冷眼瞧去跟地狱恶鬼似的。
　　真搞不懂这贱丫头在想些什么，原本负责洒扫庭院，往来跑腿，虽说不上多体面，但总比躲在后厨打杂，做烧火丫头强吧。
　　人人都知道厨房管事嬷嬷不好相与，她倒好，巴巴地与人换了活计，灰头土脸地在灶下劈柴看火。
　　青桃：“你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还回来做什么？想害大家一起做噩梦啊，滚出去！”
　　香穗默默低头，任她数落羞辱，快步到角落柜子里掏出自己的破旧被褥，一声不吭往外走去。
　　青桃将脚从铜盆中拿出来，端着洗脚水走到门口，朝着香穗的背影，扬手泼洒过去：“看你这邋里邋遢的样子，姐姐好心，给你洗个澡，哈哈……”
　　水洒在身上，浸透衣裙，被夜间寒风一吹，瞬间激得香穗瑟瑟发抖，抱臂跑走了。
　　青桃倒怔了一下，注视着香穗远去的淡青色身影，狐疑地嘀咕道：“小贱蹄子怎么有点不一样了，好像哪里变了……”
　　细细思索片刻。
　　似乎肤色没有那么黑了？
　　身上的味道也没有那么刺鼻了？
　　以前不觉得，现在忽然意识到，香穗的眉眼原来蛮漂亮，颇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清丽美，倘若不是她整日泥地里打滚一样脏污，又带着一股怎么也洗不去的恶臭体味，说不定早就被府中哪位男主子看上，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青桃咬着手指，又妒又酸的啐了一口。
　　凭她也配？
　　肯定是自己看错了。
　　香穗抱着被褥，熟门熟路地来到连廊拐角，一处清静又隐蔽的地方，将东西一一安置好。
　　国公府里等级森严，人人都拜高踩低，丫鬟们相互倾轧更是常态，好在香穗早就已经习惯了，为备不时之需，还在花墙下草丛里藏了一个小坛子，里面放着几块干净易保存的糕饼。
　　趁着夜色，香穗躲到无人处，摸黑将湿淋淋的衣裙换下来，穿了方才从房中拿出来的另一套赭石色衣裳。
　　厨房里的管事嬷嬷今日办事不力，挨了主子的骂，一时心情不爽，转而将满腹怒气发泄到厨娘和丫头们身上，香穗也遭了殃。
　　管事嬷嬷随意找了个由头，责罚众人禁吃晚饭。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厨娘和小丫头们都极有经验，主子们的餐饭她们是不敢动的，但那些比她们略有体面的二等丫头一等丫头，甚至年老色衰，备受冷落的通房姨娘们，汤汤水水，一茶一饭，还不是她们亲手做得？
　　有的是可乘之机。
　　自古以来，哪有让厨子挨饿的道理？
　　厨娘和小丫头们偷吃偷得极为自然，面不改色地将自己喂了个肚饱。但香穗是个呆笨丫头，又因从小跟着父亲和哥哥，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知道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不敢做这样的事。
　　厨娘骂香穗矫情，还道：“这做人呐，顾得了脸就顾不得肚子，只要能够填饱肚子，什么事做不得？你没见绮红姑娘现在何等风光，先头儿还不是使唤丫头，只因人家豁得出去！活该她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这种事在咱们府里不要太多，柔绿，思思，佳儿，晓雯，还有更早之前那些我连她们名字都想不起来的，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可恨老子娘没给我生一张好脸儿，我要是长得再齐整些，早就去爬国公爷的床了，还轮得到那群嫩瓜秧子？”
　　越说越气，不由大跺其足，心底只骂国公爷和三位老爷不会吃嘴，岂不知有些菜虽然品相不好，但味道却一等一的棒，生生错失了自己这盘美味佳肴。
　　香穗慢慢咀嚼干巴巴的糕饼，饿肚子当然是极为可怕的，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但无论如何，哪怕活活饿死，香穗都绝对不会去做任何偷鸡摸狗之事。
　　不为其他，只为她有一位光风霁月的哥哥……
　　哥哥以后是要做状元郎的，听说朝廷有一些叫做“言官”的大人，专门挑剔别人错处，直陈弊端，要想为官做宰，非但本人不能有丝毫劣迹，就连家人也要清清白白，方能不受人诟病。
　　我才不会拖哥哥后腿呢。
　　一抹高大黑影，鬼魅般靠近，冷幽幽地说道：“猜猜我是谁？”
　　香穗好笑，故意逗她：“我猜是二毛？”
　　“哇！你好笨哦，二毛还在它的狗窝里睡觉呢！”来人傻乎乎地笑道，“还是我聪明，是不是，阿香？”
　　香穗点头：“是是是，你最聪明了——要吃糕饼吗？”
　　这世上有什么事会比吃更快乐呢？
　　当然没有了。
　　傻妞连忙道：“要要要！嗳，只有一块了？”
　　她总是疯疯傻傻，说起话来颠三倒四，语焉不详，有时候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多久没吃东西了，香穗几乎养成了习惯，每次见面都会投喂她，便道：“那我们一人一半吧。”
　　小小一块糕饼掰开，一人拿了豆腐块般的一点。
　　晚来风急，似是要下雨的前兆，傻妞怕香穗生病，坐在她前面挡风，呆呆地问：“阿香，坏人又把你赶出来了吗？”
　　香穗就答：“是我自己嫌屋子里闷。”
　　傻妞又问：“我把坏人吊起来，喂给二毛，让二毛咬死她！”
　　香穗劝阻：“你乖乖的，不要惹事，不然管家该生气了。”
　　傻妞想了想，天真道：“没关系的，小个子不会打我，最多不给我饭吃，我才不怕他们呢。”
　　小个子就是老管家，傻妞自己长得魁梧健硕，老管家则矮小瘦弱，在她面前可不就是小个子吗？
　　老管家为人阴沉，不苟言笑，惩戒下人时从未手软，曾下令打杀过不少丫头小厮，香穗等人都很怕他。
　　不过，老管家虽然狠厉，但对傻妞还算可以，在很多事情上都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还显出两三分纵容和维护。
　　毕竟，这偌大国公府，家丁护卫无数，傻妞行事又莽莽撞撞的，她神出鬼没，来去无忌，其他人又怎么可能一点没有察觉？
　　曾经不是没有人向老管家告状，想要收拾了傻妞，图个清静，再说就这么一个疯丫头，要处理简直易如反掌，或赶或杀，或是卖到人伢子手里，保管让她一辈子都逃不出来。
　　谁知，老管家面沉如水，反把那前来谏言的护卫给责骂一顿，扣了月钱。
　　一个傻子又能碍着谁什么？即使看不惯，躲着也就罢了，眼不见为净，何苦为了她去触老管家的霉头。
　　久而久之，众人便对傻妞的存在习以为常，也懒得再去说什么，只当她是条阿猫阿狗，即便偶尔撞见傻妞偷吃东西，也不过驱赶了事。
　　虽知道傻妞有些特权，但香穗不想她以身犯险，何况香穗与青桃之间不过是一些零碎口角，不至于真对青桃动手。
　　香穗皱眉摇头，严肃道：“那也不行。”
　　“好吧好吧。”傻妞妥协了，坐了一会儿，见香穗收拾好后，拍拍被子招呼自己也躺进去，不免再度高兴起来，欢欢喜喜地往里面一钻。
　　“我走了之后，也不知道你该怎么办，傻丫头……”香穗叹了口气。
　　傻妞躺倒之后觉出怀里毛绒绒的，有些刺挠，往衣服里抓了半天，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枝杏花来。
　　“花花，送你！”
　　杏花过了季，眼下都已开败了，也不知道傻妞从哪里寻来的，难为她一个心智不全的人，竟还记得香穗最爱杏花。
　　然而，杏花虽好，被傻妞胡乱塞进怀里装了一路，早蹂|躏得不成样子，甫一掏出来花瓣就扑簌簌抖落，恍若碎玉乱琼。
　　傻妞觉得好玩，将花瓣抓到手里，小猫一般嗅来嗅去，还对香穗道：“阿香，香香……”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在喊香穗，还是在赞杏花芬芳。
　　花瓣递到鼻尖，香穗只无奈一笑：“你忘了吗？我闻不见气味的。”
　　傻妞：“那我替阿香闻……”说着大口呼吸。
　　香穗心底一阵熨帖，忽然萌生一个念头：“傻妞，等哥哥来，你不如同我们一起回家吧？免得我走了以后，有人欺负你。待回了家，有我和哥哥保护你，日子虽然清苦些，但怎么也比在这儿强。到时候，让哥哥给咱们做豆芽饼子吃，好不好？”
　　“好耶好耶！”傻妞拍手欢呼，“豆芽饼子，我要吃，阿香也吃！我也保护香香，不让坏人欺负你……”
　　香穗浅笑：“那就这么说定了。”
　　只要接下来这二十天风平浪静，顺顺利利地度过，她就能同哥哥团聚，彻底自由了。
　　十味膏没了也没关系，只要自己小心一点，再小心一点，一定能够平平安安熬过去的，一定会的……
　　香穗缓缓攥起拳头。
　　濛濛月色下，两个女孩依偎在一起，仿佛旅人烤火般，静静从对方身上汲取着力量，丝毫不知命运即将赠予她们的，是何等残忍的礼物。

作者有话说

　　香穗真的是个好女孩，啊，我要爱上她了。
宝子们别急，女主正养精蓄锐，再有几章就能大杀四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