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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又是颠颠簸簸再颠颠簸簸的十几日,安小六终于见到了杭州城的城墙,她没有进城,在城外直接跳下车子,谢过了车队的大叔,向着那片树林子里面的小破庙走去。清晨的阳光照过来,直暖进安小六的心里,她傻傻地笑开,那里,是家的方向。

      熟悉的小破庙,大半年过去了,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安小六踏进去时,二柱刚好去了附近的河边打水,庙里只剩黑子一人,半倚着墙边,闭着眼。听到脚步声,他随口道:“怎么这么快——”语调未落,整个人已然怔在那里,愣愣地看着门口那沐浴在清辉中的翠衣少女,喃喃道:“小……六……”
      安小六灿然一笑,蹦跶着过去:“黑子老大,怎么?不认识我了?大半年不见你怎么变懒了?都这么晚了还不出工去?”
      黑子却还是愣愣地半躺着,安小六见状,上前又要取笑他,不过大半年不见,他有必要这么惊讶么?可安小六上前了两步,也愣住了。

      她看到了黑子右边肩膀上的暗红色的斑驳,以及——空荡荡垂在一旁的袖子。
      半晌,两边都愣在原处。黑子慌忙地想要在身边找些什么东西,来遮挡门口的人那里传来的目光。他认识的小六,从来不曾露出过这样的面容,她总是没心没肺地笑,就连离开时也是如此。
      他一边遮挡,一边开口想要解释些什么,忽然又楞了一下,颓然地放下手,事实已经如此了,还遮挡什么?解释什么?
      他低下头,不想看到她的目光,淡淡地在唇边勾起一抹笑,轻轻地道:“没什么,已经不疼了。”
      安小六的心颤了一下,一颗泪珠没预兆地滚落下来。愣住,多久没见过自己的眼泪了?

      二柱端着水从外头进来,看到自家来了个翠衣的小姑娘,背对着门口,看不见面容,没来及发问,又看到墙边半倚着靠着的黑子,慌忙将水放下,奔到墙边那人面前:“你怎么起身了,大夫交代了半个月都不能动的……”语调中带着埋怨,又带着担心,还有浓浓的疼惜。
      黑子抬起头冲着他淡然地笑:“没事的,我不是富贵人家的少爷,身体没这么娇弱。”顿了顿,示意二柱道:“你先看看,是谁回来了。”
      二柱这才又想起自家多出来的不速之客,那位翠衣小姑娘。

      于是,回头。于是,愣住。
      安小六忽然觉得,似乎好多人离自己离得近了,就容易变得木楞。她向二柱淡淡地笑开,刚才的眼泪似乎只是一场虚幻。
      “小……小……小……小……六。”二柱小了半天,终于小出了个六。
      安小六笑,二柱还是那样,一遇到她就会很结巴,这回,似乎比往常的结巴更严重了些。
      她的目光复又落到黑子那只空荡荡的袖子上,二柱慌了,开口想要解释:“老……老大……他……他……”
      “二柱,”黑子淡淡地开口,“这事儿,不必告诉小六。”
      二柱楞住,不明所以地看向黑子。

      安小六心里窒了一下,迎上黑子柔和而坚定却还带着笑意的目光,也笑:“二柱,等你黑子哥哪天想告诉我了,再让他自己告诉我罢。”
      二柱被两边弄得木然了,便随了这两人去。自己张罗着给黑子擦擦洗洗起来……
      安小□□扫了庙内,草摞子少了……随意地开口问:“铜钱铜板还有三儿呢?都出去上工了?”他们早就对自己的职业立了个内部称呼——上工。
      二柱刚要开口,被一旁的黑子抢了白:“三儿遇到了他自小失散的哥哥,所以就跟着他哥哥走了……”
      二柱也结巴着开口:“是……是是。铜……铜板……铜钱他他……们,在城……城里的李……李府里当……当差做……做工呢……”
      安小六听了,长长地“哦——”了一声。黑子解释,李府里的小公子有先天的残疾,故而喜欢找些也带着残疾的孩子去服侍,末了笑开,等他伤养好了,说不定也能去李府里混个不错的差事……

      安小六也笑笑,忽而又想起了些什么,献宝般地打开包袱,里面鼓鼓囊囊的除了她自己很少的一些行李之外,都是离开锦州城之前买的几套男人衣服。将衣服塞给二柱和黑子,安小六笑得狡黠:“既然铜板铜钱还有三儿都有着落了,这些自然就都归你们俩啦……”
      说罢,从最里面的衣服里摸出个钱袋,直拎着边角倒了出来,几锭饱满满的银锭子咕噜噜地滚到地面上。
      安小六有些得意:“有了这些,黑子的药钱就不愁啦!”
      二柱看到银子,眼睛都直了,只差没有当场流下口水来。黑子见状,暗沉着脸色唤了二柱一声,二柱立刻带着些许莫名的心虚低下了头。

      有了银子,自然不用出去上工,安小六便与二柱整日陪着不得动弹的黑子,她端起师父的那副架势,对着两名听众说起书来,出师后的第一次说书,说得摇头晃脑,唾沫横飞。二柱看得红了脸,满眼的崇拜,而黑子则是淡淡地笑着,愈加的温和。
      二柱从前为娘亲熬过药,所以这会儿为黑子熬起药来,也是轻车熟路,一点都不费劲。偶尔还跑城里一趟,买药,顺便购置些日常物件和食物。相比之下,安小六则闲多了。
      铜钱铜板中间回来过一次,笑着与黑子他们说着李府的趣事儿,听起来,那位李小公子对他们还不错。

      半个月后,黑子的伤势已然好了许多,可以起身稍稍走动走动了,二柱却还是坚持让他再躺躺,安小六也坚定地站在二柱那边,黑子坳不过,只得屈服。
      这天,傍晚了,二柱忽然想起来有个东西没有买,于是匆匆向安小六打了声招呼,就奔进城里去了。

      那晚,二柱没有回来。
      安小六想,许是他没有赶上关城门的时间,被困在了城里罢。
      可是,第二天,直到傍晚,二柱还是没有回来。
      黑子急了,挣扎着起来要去寻他,被安小六制止住:“这会儿城门都关了,要怎么去找?再说,你身上的伤势还没完全好,还是等明日早上,我进城找他去……”

      第三天,大清早的,安小六起身准备进城去寻二柱。
      未到城门口,远远地,她楞在原地,然后“噗通”一声,颓然跪坐在地上。
      那威严的城墙之上,颤颤巍巍挂着一个人,瘦瘦弱弱的身板,微微地在上边晃荡着,幽幽地半打着转。那衣服,她识得,是她从锦州城买回来的,那天,她亲手把那件衣服塞进了二柱的手里,他激动得一个劲地夸好看,穿到身上后,连睡觉时都舍不得脱。

      安小六挣扎着站起身来,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向城门口的方向挪动步子: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
      她定定地站在城墙底下,半天,再也挪不动步子。
      他,会对着她脸红,会对着她结巴,会偷偷把自己讨到的好一些的吃食都分给她,他曾偷偷对她说,他们俩的遭遇这般像,他定会把她当做一家人一辈子都照顾她的……他对她的心思,她怎会不明白……她怎会不明白……
      安小六忽然觉得自己该哭一场的,可是摸了摸脸颊,一滴眼泪都没有落……她忽然想摸下自己发间的簪子,剖开胸膛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没心没肺?
      最终,她还是没这么做,她走到城下看了一眼上面贴着的告示,说是抓到了近日连续作案的飞天大盗夜狼,夜狼觊觎督台府中的银子,不想被逮了个正着,当场乱棍打死……
      安小六静静地看完了告示,最后望了一眼挂在半空中的那个小小的人儿,转身,向回走,黑子,还在等着她。

      铜钱铜板双双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都是我们不好,二柱哥跟我们提过想要最后做一手,以后就可以不用愁着过日子了……结果我们没有在意,若是我们早早地就告诉老大,或者多留意二柱哥,就不会……都是我们不好……”
      安小六镇定地走过去:“你们都起来吧……”向黑子道:“你都知道了。”
      黑子眼眶微红,看向她,点点头。
      二柱的事情,后来,谁都没有再多说什么,安小六只知道,她走后不久,二柱就学着做起了顺手牵羊的事儿,只是他虽是个偷儿,却绝对不是告示上说的那个飞天大盗夜狼。
      几日后,他们几个将二柱的尸体从乱葬岗上搬了回来,葬在破庙所在的那个小树林里,小小的一个土堆,上面立一个木牌,上书:吾弟二柱之墓。

      再几日后,安小六在杭州城里看到另一张告示:天机老人触犯圣怒,被砍头了。
      安小六回去将行装收了收,告诉黑子,自己得上京城去给师父收尸。黑子点头答应,送安小六上去京城的路,临行前,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安小六,你果然是没心没肺。”
      安小六楞了一下,跳上马车。
      是,她安小六天生便是这般的——没心没肺。

      遇到瘟疫,是始料未及的。
      安小六心想:这大概,是报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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