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 难言之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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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上梁山前，天陨向泊主宋江引荐了皇甫端——久闻他是只身一人自西域来中原闯荡，却迟迟不得志、只在东昌做个平凡的兽医，唯一那次见他时，天陨分明从他眼中读出了失意，而此刻的引荐似乎点起了他眼中那点希望——自然，同上梁山的还有前日被俘的两员副将。
一路上，心中释然了许多——毕竟这条路重归他所熟悉的江湖，而且没有先前江湖上难以摆脱的恩怨情仇。既是同路人，天陨也不再怪罪董平——激愤过后，终究还是兄弟；但董平一路上依旧神情萎靡、似在一夜之间全失往日的洒脱，夜夜只见他独立船头持笛吹奏，笛声更已不似先前，愈见清晰的感伤渐渐化作一种凄婉。天陨在一旁细细观察，终于发觉与他一同上山的还有一个素未蒙面的女子，“难道说，董平哥是不忍弃下她、才选择纳降来保全性命？”直觉给了他这个答案，“兴许……是我一直不解他的苦衷……”不得不承认，一直以来都只顺着自己的思路解读别人，不得不承认自己几日来从未从他的角度想过这些——天陨虽不认得那女子是谁，但确信此人于董平时分重要，或许他仅仅为了留在她身旁才舍弃了对朝廷的忠诚，却始终逃不出心怀的自责。
“董平哥，”近到他身边坐下，“既然已经决定，就别想太多了——我本以为，你会比我放得开……”
“有何放不开？”董平淡淡答道，“——官场是非之地，何足留恋！”捧着酒囊，默不作声又独饮起来。见他说得随意而干脆，不像是强装出的豁达，但颓败的神色丝毫未减，这让天陨不知还能再说什么。望一眼天运担忧的目光，却不等他开口、董平用话堵住他：“清，你也别多想了，为兄现在很好。”
话虽如是说，但当夜无人时，董平还是找到天陨。
“深更半夜来此，但愿没有搅扰你休息。”一下变得如此客套，天陨一时难以接受。
初始时，董平只是询问天陨与诸头领相处的情况，谈的都是些琐碎的小事——那日阵上飞石连打一十五人、破在头颈损了面子，自然将兄弟们得罪不轻，可天陨年少哪知这些，既不懂得赔罪兼又性情内敛不会与人套近乎，受了冷遇都不知何故，弄得董平不得不间或打断他解释些误会。聊得久了，董平的神情稍稍释然，可还是只字不提自己的事，天陨也就顺着他、没有多加过问；
聊至兴头，忽而听他话锋一转：“东昌那战前，为兄怎么从未听闻你会飞石？”比起方才分明正色几分。
天陨闻此并没有马上作答，沉思片刻才缓缓道：“小弟绝无欺瞒兄长之意……那战之前，小弟也不知自己会以石子作暗器。”
“但这飞石的手段恐不是三五日练成的罢，”董平断言，“你，该是习练了多年、教你之人也绝不寻常——”
“仅是江湖上平淡无奇的飞镖手法，教我的……”打断他的推测，的语调却黯然下去，“……那人不过是家父的一个挚交……多年前就殒身于江湖恩怨之中了。”犹豫许久，还是没能说出真话，倒不是担心身世泄露，只是好容易被光阴深埋起的那段回忆他不欲再触动。
董平却信以为真：“我倒说你枪棒功夫怎会那般薄弱，原来不是一心习练，不过你这镖法想必了得。”回忆阵上所见，不由赞叹，“别人教你飞镖，你却用来飞石，想来除却人情世故，你的悟性还是不低的——不过，阵上的诱敌之计，总不会也是你想出来的吧？”
“不是说……兵不厌诈么……”听出他并不看好此举，却还嘀咕着辩驳。
“你哪懂什么‘兵不厌诈’！”董平笑道，“又不知是从哪听来这词——你这般待人，阵上对手还不知要如何恨你。”
“其实……小弟是那日在城外追擒盗贼才得了此计……”看来什么都满不过他董平，天陨思忖片刻最终如实说了，说罢又问：“若真会人人恨我，所谓‘兵不厌诈’又是怎一回事？”。
“身在沙场，都是敌对，谁还顾及对方的爱恨？”眼前这少年说也伶俐、却总有转不过弯、出口稚拙的时候，董平不住暗笑：“终究还是个孩子……”
天陨见他渐露笑容，趁机试探：“董平哥今夜倒有兴致，可怎么近日难得如此？”
董平被这一问问得毫无防备，知已回避不开、却犹犹豫豫不知如何说起，神情也骤然恢复到先前的恍惚低靡——不是不愿说，说也无益，有些事，只有他董平自己才能尝出其中的滋味，当丝丝缕缕的苦涩渗进心灵的创痕，别的人，绝不会懂得那种折磨的痛；
是的，这种痛，来自于那个人，那个让他爱到无怨无悔、可以无所不为的人，那个一直在与他伤害着彼此的人；“要我怎么说……”喃喃自语——玉歆，你又要我怎么说、说什么、如何才能让你看清我、读懂我……
烙□□头的，是一段血色的回忆，回忆的画卷展开，满目淋漓着黯淡的殷红。
一切的起因，始于那人；
她，名唤玉歆，天生丽质，父亲程万里却是奸邪小人枢密童贯的门馆先生，童贯得势后，他做了东平府的太守。程万里两年前许诺将女儿许配与童贯之侄、童贯则应允完婚之后再为他升官加爵。眼见玉歆日日长大、婚期将近，谁也没有料及，她会在此时偶遇董平——他的风流俊雅文武双全，早让玉歆一见倾心；但由于要掩人耳目，程万里对婚约之事瞒得很紧，连玉歆也并不知情，正因如此，她派丫鬟做信使、秘密地与董平书信往来。久而久之，感情渐渐升温，董平终于下了决心向平日相处并不和睦的程太守提出联姻。
程万里为掩饰婚约，并没有马上回绝，但一再以各种理由支吾、拖延；董平隐隐觉出蹊跷，信中不免追问玉歆，玉歆旁敲侧击，终于从父亲口中套出了婚约之事，董平得知深恋之人竟被用作官官勾结的工具、愤恨不已，却压住怒火反复试探，程万里则一次次以各种理由拖延回避、既不答应亦不拒绝。当此之时已有梁山兵马濒临城下，董平出阵迎战却不料中了绊马索被俘，自知守城不住无颜再同玉歆相结连理，却念她心挂自己、欲暂留此命去见最后一面，索性投敌落草。
当大军以破竹之势杀进城中，董平只身一人冲向太守府——这最后一面，真的只是就此道别？董平也不知自己究竟要做什么、会做什么——太守府内一片混乱，门掩着、家丁神情慌张却不敢做声，见董平已是梁山中人，不敢阻拦，任由他径直闯入厅堂。
未进堂中，就听见了玉歆高声的哭喊，堂上的情形更令董平瞠目结舌、至今历历在目——
传信的丫鬟倒在地上，显然已断气，手中捏着一封还未送出的书信。程万里持剑一旁，华贵的衣衫血迹斑驳，而程夫人惊惶失措地跌坐在地。玉歆浑身上下因过度的激动颤抖着，苍白的脸上遍布泪痕。
显然是刚发生过激烈的争执。
程万里双眼发红充斥着怒气，握剑的指节格格作响，开口时，声音低沉而生硬：“逆女，只因你，什么都毁了！是你逼我！！！”剑身映着近乎凶恶的目光丧失理智地猛挥向玉歆；
剑光闪处一道刺目的鲜红、一声女人的闷哼——程夫人不知何时已挡在二人之间，身中此剑倒入血泊；
“娘——”玉歆一声惊愕的低呼，失神地看着母亲的身子滑落脚下。
程夫人抬起饱含怨愤的双眼，直直盯着丈夫：“无论她做过什么，她是你女儿——”话意未绝，气已先绝。
“孽障！”程万里骂道，“都是你——”剑指生女，手不住抖动，气息喘得急而重；玉歆盯着母亲不能瞑上的双眼，又望一眼全然丧失理智的父亲，忽而苍凉一笑；
冷冷地，一字一字地吐出：“别幻想了——他们，已经杀进来，我，没有机会与童公子完婚——你杀我，恐怕府上所有人都得死。”
字字入耳，太守恍若惊醒，定在原地思索片刻，僵硬地看一眼血泊中的夫人，又扫一眼对面的女儿，嘴角忽然泛起诡异的笑容、喃喃：“莫非，他会救你？”玉歆没有答话，只用从未有过的蔑视的目光回敬父亲。董平在门外听得真切，也完全明白那个“他”说的是自己。
“他会带我们离开？！”太守提高声调，眼里也闪出光来，“是不是，是不是？！”
“他不会，”此时此刻，玉歆的笑出奇地淡然，“但他会来，和我死在一起——他救不了我，更救不了你。”这句话，刺进董平心里——方才一次次想闯入堂上，却愈渐失了勇气、居然手足无措起来。
程万里听懂了她的话。方才的笑容僵在了嘴角，双唇开合两下、话音却哽在喉里；撇过脸望着沾有两个人鲜血的剑锋，点点头，“他，当然会来，你我，也会死——但我，不会让你和他死在一块儿……”无力地提起剑，逼向夫人的尸身后伫立女儿。
玉歆没有动。
视线恍惚游离于身边熟悉而冷漠的摆设，余光看着剑锋直直捅向自己——
只见剑尖一抖，却“咣”地一声落在地上；程万里跌跪剑旁、一声闷响倒下去，从他的后腰穿出腹部的，是两杆鲜血染红的银枪。
“跟我走。”董平拉起怔在原地的玉歆，阔步冲出门外……
长叹一声——对兄弟倾诉出心中的事，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但玉歆从那以后少言寡语，看董平的目光也幽怨得让他不敢面对。
“董平哥也是不得已。”天陨听完他的叙述，仅有这短短一句——他也不知该劝还是该抚慰，劝或抚慰他都不知从何开口。
董平强作一笑，其中分明是落魄的自嘲：“她的双亲都死于非命、全是因我——兴许，是我不该出现在她命中。”
“这又不是你的错——遇上谁，也都是机缘巧合……包括她，摊上这么个父亲。”天陨觉着自己有些语无伦次、不知他能否听懂自己的意思，对视董平，见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一言不发地起身揭帘出舱；
夜风吹得他稍稍清醒，取出怀中的竹笛又吹奏起那令他沉湎的乐音——然而这次，凄婉的笛声却再无法将他从冗杂的思绪里拔出，心中所想，分明是当初对玉歆的山盟海誓、“厮守终身”的许诺……
遥望前方，船将到岸，夜雾中就是梁山了。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17 难言之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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