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机》泉竹茶

11、第 11 章

　　钟翔驰一个人站在那扇门前面。
　　墨绿色的，配着模糊可以透视房间的花纹玻璃的，推不开的，锁着的门！
　　“混蛋。”钟翔驰的思绪极端自然地聚拢到这个名词周围开始跳非洲部落舞，而他的身体立即做出与此相称的惯常的用力深呼吸。
　　下午三点的太阳很漂亮，撒在店门口的向日葵上，金黄色，像可以抚摸的实体。
　　下午三点的阳光在冬天也预示着夜晚的来临。
　　换个短点的句子，
　　很冷。
　　钟翔驰紧了紧大衣的领口，不自觉抖了一下。
　　从外面往里看，那亮着的橙色灯光，那安静等候的桌子和椅子，那缓缓朝上冒水汽的杯子。钟翔驰可以体会卖火柴的小女孩在燃烧的小火光中所体验的至福了。
　　那个混蛋！
　　如果钟翔驰此时能够稍微平息一下他的怒火，他完全可以发表更加客观的意见。因为此刻的情形实不能完全责怪景治，他本人多少也有点责任。两个人走到能目测酒吧的距离，才发现装有各色调料的袋子既没有在景治的掌握中，钟翔驰这里也是毫无线索，而身处的街道可以轻易买到古巴雪茄，可以买到城堡红酒，稍稍努力连克什米尔羊毛大衣也非难事，偏偏最最普通的生活用品如同六月雪花。景治看了看钟翔驰，举起提着两大袋购物袋的双手，耸耸肩膀，“相持啊，凡事均有节气真是一点没错。”钟翔驰对景治突然的中国农历情节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问“怎么办？”“没办法了，你能看到前面那个尖顶的红房子吗？”景治退到钟翔驰的身边，把购物袋全都换到右手，左手举到钟翔驰视线相平的位置，水平向前，“那个就是墨鱼的店，你先过去，我回超市。”钟翔驰看了看景治的手，若有所思地点头，“好。”“你推门进去就好了。”景治边转身匆匆离去边嘱咐。“购物袋给我。”话到嘴边，景治已经不见踪影，钟翔驰转身，他的背影已在相当距离之外了。
　　没法，钟翔驰只好举步。
　　“什么推门进去。”又抖了一下，钟翔驰忿忿地小声嘟囔。
　　“老板不在。”突然身后传来很精神的男中音，钟翔驰快速转过去。
　　钟翔驰从小就讨厌隔壁的阿姨。她对他很好，很热情，简直比对她自己的儿子还要好。这当然不是钟翔驰讨厌隔壁阿姨的理由。他讨厌她老是拍着小小的他的头，大声称赞他“好看！”然后引来更多她的同道中人一起来称赞他好看，随着他一步步长大，身高一年年变化，阿姨已经不会拍他的头了，她会拍拍他的胳膊或者他的手背，称赞他“还是这么好看！”钟翔驰从小就不擅反驳长辈，他只能笑笑，问候一下阿姨的身体状况，然后快点回家，结果，在他住的那片地方，他不仅是个好看的孩子，还是个贴心的好看的孩子。光芒万丈的好名声。所以钟翔驰自搬出来独居一直坚持要么不回家要么摸黑回家，能少见一个邻里就是胜利的行动准则，弄得老妈总说他没良心，亏隔壁阿姨以前老塞给他糖吃，也不去看看阿姨。钟翔驰对此也很抱歉，但是他实在讨厌被人称赞“好看！”
　　刚刚认识盛大的时候，盛大总说“阿驰有眼保健操的功效。”看盛大笑得心地坦荡，钟翔驰只能不置可否地弯一下嘴角，后来相处久了，相貌在友谊中模糊起来，盛大便很少再提类似话题。
　　猝不及防时袭来的伤痛是最痛的。
　　“长得真不错啊～”男中音的主人在和钟翔驰视线相接的同一瞬间，吹口哨，“真不错！”再追加一次。
　　像含羞草的应激反应一样，钟翔驰立即紧皱眉头，“那就算了。”和那个男人擦肩而过，接着，听到那个声音说“现在老板来了。”钟翔驰再度转身，那个男人笑着，拿出钥匙。
　　门开了。

　　“墨鱼，帮我拿。”推门而入的景治低着头看购物袋里的东西全不全，“相持，那个袋子我们忘记拿了，店员还真负责……”一抬头，蓄势待发的钟翔驰映入眼帘，景治立即缄口，捧着三个袋子绕过钟翔驰坐的位置，进厨房。
　　切小洋葱的墨鱼泪水纵横地扑过来，一把抱住景治，“饺子！”景治的泪腺立即疯狂开工，“外面绝对零度了，你干了什么？”一把抓过挂在操作台边的橱巾，优雅地擦着泪水，墨鱼散发委屈的闪亮双眼直直盯着景治镜片后水汪汪的眼睛，开口：“第一、我称赞了他的外貌；第二、你迟到了；第三、你有眼睛防护而我没有。”他伸手拿过购物袋，放在搁板上，解下围裙，走到景治身后，系好，把小刀递给景治，拍拍景治的脸颊，“动手吧。”景治一脸拿你没办法的笑容，乖乖开始机械运动。那厢，墨鱼整理停当，出厨房，招呼拗客。

　　钟翔驰僵直地坐在椅子里，脑子里千万个念头盘旋，归根结蒂，
　　景治＝错误

　　“你喜欢景治吧？”冷不防。

　　那个时刻，景治正泪流满面切着洋葱。
　　他不知道钟翔驰的脸色有多难看，而墨鱼斜斜倚在吧台边，带着些许怜惜地笑问：
　　“你喜欢景治吧？”
　　墨鱼纤长的手指埋入钟翔驰的发丝间，附到他的耳边，轻轻地说
　　“放弃吧。”
　　钟翔驰一动不动地看眼前这个俊朗而透着邪气的男人，这个男人向自己眨了眨右眼，蜂蜜色的眸子，变戏法一样把一杯散发热气的咖啡推到他眼前，“让你在外面等了那么长时间，赔礼。”
　　走了。
　　钟翔驰双手紧紧握住杯子，止不住微微发抖，少顷，他干涩地回答：“我没有。”
　　“哦～那就好。”吧台彼端的男人擦着一个高脚杯，“那最好。”

　　钟翔驰讨厌的阿姨有个儿子，比钟翔驰大两岁，从小钟翔驰就很喜欢找这个小哥哥玩。直到某天，小哥哥对他说“你除了好看还有什么了不起！最讨厌了！”钟翔驰把阿姨刚给的两个巧克力用力塞进裤子口袋，回家做作业、吃晚饭、再做作业、关灯睡觉。
　　那晚，钟翔驰静静等家里最后一丝声音都消失，然后蒙在被子里哭了整晚。

　　喜欢巧克力的童年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