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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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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何时初照人。
付完车资,出租的发动机声离开听觉范围,钟翔驰向上伸直双臂,深深呼吸。记忆里一
直熙熙攘攘的闸桥此时只有铸铁老旧的路灯陪着,桥下的河水和着钟翔驰的脚步起起伏
伏。一切都显得脱离常轨,脱离引力一样随时都会飘走,让人分外放松。“家,美好的
家。”钟翔驰真挚地叹息。他拖着脚步,踱到桥中央。二层楼便娉婷展现眼前。他缓缓
靠近它,梦游一样,微笑起来,什么混蛋、校长、墨鱼、冷咖啡、吻、打架、宣言、沮
丧、冲动等等等等,统统都在这个时候蒸发得一干二净。
打开门,留心脚下小步闪身进去,整个屋子都浸泡在深蓝色的透明暗色里,只有挂钟发
出稳定的滴答声,清脆坚定。钟翔驰吹了个小口哨,哨音在墙壁上来来回回弹射出小小
的回声,融化到暗色里。等适应了光线,钟翔驰看到挂钟的时针分针刚好盖上十二点。
他转身把门关上。
混乱的周三总算是结束了。
钟翔驰挪到厨房,头脑和身体一样疲倦却了无睡意,磨磨蹭蹭地开冰箱,然后,他停下
来。
白卡纸,歪歪地站在色拉碗前,在冰箱温柔晕黄的灯照下,泛出淡淡的青色,反衬出上
面流畅的凹凸花纹。卡片正中手写着两行,
很快回家。
我爱你。
“你回来了?我熬了一些山芋粥,在炖锅里。”声音从后面传来,身影绕到前面,手指
淡入视线,轻巧地夹上纸片,淡出。“好玩吗?”
“还好。”莫名其妙地,钟翔驰不太想看景治,“我只想喝点水。”
“哦,好的。”他留在黑暗里,“要不要我倒?”
钟翔驰拒绝地摇摇头。感觉景治的气息离开了。他才转过头去看景治。
也许是因为月光,钟翔驰下意识想,这个家伙的头发比初见长了很多。衬衫松夸夸地罩
在身上,穿着牛仔裤,裤管在脚踝轻轻地自然皱起,底下漏出的光脚看上去居然很可
爱。月光打了层薄霜在他身上,让他通身都带着微蓝的银色调子。钟翔驰侧了侧头,看
他在厨间走动。“你不会是在等我?”这句话自动就溜出来了。话一出口,钟翔驰就后
悔了。傻得不像话的问题。
“啊?”果然,景治的剪影回头过来,整个肢体语言都应和着他的问题“你说什么?”
就看吧。钟翔驰闭了闭眼睛。傻问题必然会引出些不傻的后续。
“那你在等谁呢?”
看不清景治的表情,钟翔驰突然看到他和景治之间流动着一条透明的河,平时似乎很浅
,一步就可以踏过去,现在却有点让他喘不过气。他只好浅做了个呼吸,把眼睛移到窗
户上,月亮明亮清淡的光就是从这里洒下来的。他,钟翔驰在明处,那个人躲在暗处,
仿佛他和那个人之间的情况。
从认识开始,他就没有好好地看过那个人。
他只不过始终不断告诉自己对方是个很讨厌很自我中心很任性很孩子气很冷淡很自私很
不可理喻很缺德很不厚道很两面三刀很善变很油腔滑调很情绪化很避重就轻很不诚实很
猫一样的人,他一遍又一遍抓住每个机会这么告诉自己。
结果他和他之间才会有这么一条河吗?
“我在等人。”对方淡淡回答了。钟翔驰发现河中间波动起来,微微颤动,涟漪四散,
好像梦一样。他瞪大眼睛,死死看着涟漪产生,慢慢变大,扩散,渗入到每个空隙里,
桌子,椅子,吊灯,冰箱,他,再汇笼到一起,变得无穷大,直到看不见。河那边的人
沉默着。面包机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一跃到景治旁边的桌面上,命令地看着景治,要
他抱。景治很温顺地把她缆到怀里,笑,“我的女王,我回来了。我爱你。”
月光在那一瞬间照到景治亲昵的笑脸,幻景也在那一瞬间消失了。
那个人和他之间只有空气吧。
“算了。”一切恢复平常,钟翔驰恢复到平时的语气,取出冰水,倒了一杯,“你就和
你的女王慢慢聊,我去睡觉了。”转身阖上冰箱,朝楼梯走。
“我说,相持啊?,”景治用他经常的尾音带颤的笑音,亲热地说“一晚的冰咖啡还没
喝够?喝点山芋粥暖和一下胃吧。”钟翔驰一口气没接好,冰水哽在嗓子眼里,硬生生
闪出泪花。他转过头,带泪的怒火甩过去,景治碰着花草文碗,一脸清醇无辜,“好歹
在第二摊开始前先垫一下,否则就太可怜了。”
钟翔驰握杯子的手一紧,用有点受惊的眼光询问景治。景治满脸同情,皱眉抿唇,冲他
点点头,“因为墨鱼失恋了,周四必有安慰会。”“我、不、参、与。”钟翔驰一字一
顿,坚硬如铁,掷地有声。景治脸上的同情翻了一番,“安慰会在屋顶平台举行。”
“那你们就在屋顶好好安慰吧。”钟翔驰更加坚决地抵制。“所谓的屋顶平台就在你房
间外面。”景治唉了一声,“墨鱼和校长是不会放过屋子里任何一个喘气的东西的。”
他忧虑深情地凝视着面包机,“女王殿下,你要有心理准备。”
钟翔驰二话不说,把水杯搁到够得到的楼梯上,迈开脚步朝大门疾走。
门一开,墨鱼优美的脸浮上来,笑得蜜糖一样甜,“不用去接我了!”他的声音比蜜糖
更甜,一把抓住钟翔驰的手臂,带进屋子,朝楼梯进发。“阿治?,今天是黑啤酒,你
熬山芋粥了?也一起带上来。哎呀,怎么会有水杯?好冷的水!不好意思哦,阿治,这
个留给我擦就好,难得我给你劳动一次。相持,既然你这么客气要去接我,我们今晚,
不,今早一醉方休!阿治!白酒还有多少?一起拿来!”墨鱼优美的声音伴随着乒乓作
响夹杂挣扎的脚步声上了二楼。“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相持今天有的罪受了。”校长带上门,脱外套。
“谁让他是墨鱼喜欢的脸呢。”景治笑者,接过外套,“我一会儿把东西带上来,您就
上楼吧。”
校长走了一半的楼梯,回脸问,“还没回来的话,你是不是要等一生一世?”
景治背对着她,仿佛没听见一样,继续找东西。
“痴子!”校长勃然大怒,“你这个痴子!”抓起楼梯上的水杯朝景治扔过去。
破碎的声音惊得一直戏弄钟翔驰的墨鱼飞奔过来,他几步冲到校长身边,把泪流满面的
校长死死搂到怀里,亲吻着她的头发,“没事的,没事的。”他呐呐地重复着。
跟在后面冲来的钟翔驰追到楼梯口,没有下去。
景治木然地站在碎片中间,低垂着脑袋。墨鱼把校长娇小的身体包裹得几乎看不到了。
整个房间里只听到校长的抽泣,隐约骂着“痴子。。。”
钟翔驰突然感到很无助,比半小时前在酒吧被人肆无忌惮打量的时候更无助,那时侯好
歹有个混蛋在旁边照应着,现在这个场景他该做什么才好?
他茫然地抬头,今天是满月。
宁静的白色月光里曾经照到过多少这样的场景?是不是要像月亮一样看遍种种才能对此
无动于衷?才不会像他现在这样这么想逃跑?
他不可抑制地叹息,缓缓绕过墨鱼和校长,下到底楼,取来扫帚和簸箕清理碎片。期间
,景治先是一动不动,后来生硬地越过劳作的钟翔驰,一言不发地消失到浴室的门后。
那头,墨鱼搀扶着校长走上二楼屋顶平台。
空荡荡的空间里,只留下钟翔驰。
算不算好事?起码不用不醉不归了?钟翔驰苦笑,把碎片处理完毕,他摸到沙发上,躺
下来。
现在是真的累了。他仰视着月光反射在天花板上的波光,碎片闪烁。挂钟的滴答声再度
清脆坚定。面包机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轻轻跃到钟翔驰头边,注视了一小会儿,团
起身体,挨着他的手臂睡了。暖暖的,让人安定下来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