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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乍相逢镜花水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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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庵永远的节奏便是这木鱼声。夜夜敲,声声碎,多少情痴年少,年华似水,都随之而逝。
夜静更深,一灯如豆。“梆梆……”玉竹夫人仍在不停的诵经。为欧阳飞鹰赎罪,为明日祈愿。三年了,心早就该平静了。
“了因,了因,你睡了么?”丁雪莲摸索着进来。确切的说,她已经是了尘了。“了尘,”木鱼声忽停,玉竹夫人起身,扶丁雪莲坐下。
“玉竹,”深夜无人,丁雪莲索性用了俗名,“我最近总也觉得不安,老是梦见燕儿和明日,你说,会不会是他们出事了?”
“雪莲,你又多想了。燕儿武功那么好,怎么会有事?”玉竹夫人心里也是一惊,昨夜她也梦见燕儿和明日……,难道说他们真的有难?
“她一个女孩子,我怎么放心得下?——玉竹,你就不担心么?”
玉竹夫人怎么不担心,如果不担心,就不会在深夜礼佛,只是这木鱼声让她心里更是不安。“明日,娘不在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再不要受伤了。”玉竹夫人缓缓说着,已是泪流满面。这是她当日临走前对明日说过的话,往事如昨,思之断肠。
明日在外间听着业已情难自已,母亲当日说这话时他尚未醒来,只听师父提起,此时再由母亲口中说出,心里又别是一番滋味,娘,明日又何尝不是挂念着你,明日来看你了,你知道么?明日只道自己回了天山,便不再有所挂牵,今日看来,又全错了。听母亲又道:“明日离开家的时候,还那么小,那么冷的天,小脸儿冻得通红,我永远忘不了,明日,明日……”玉竹说到此处,已是掩面而泣。“娘——”明日忘情轻唤,就要进去与母亲相见。猛地听见一阵啜泣声,声音不大,极力掩着,若非明日内力精湛一般人断难察觉。他循声望去廊柱后面,黑色纱衣,额前缀着琥珀珠儿,竟是他念兹在兹的上官燕。
上官姑娘也来了?她在为自己落泪?月光下,见她双眸盈盈,如雨后梨花,愈发显的楚楚可怜。明日不禁瞧得痴了。曾思为何恼,又被惆怅绕。
听屋内有人道:“了因,了尘,还未休息么?”明日透过瓦片缝隙,屋内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位老尼。“师父。”玉竹夫人和丁雪莲双双欠身施礼。
老尼道:“前日的波若密多罗心经,你们可参详过了?”
“有两句不明,正要请师父示下。”丁雪莲接口道,“佛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又道‘色不宜空,空不宜色’,弟子不明,当作何解?”
“由爱故生忧,爱故生贪,贪故生执,执生是非。万般旧事,尽归尘土。明白了么?”这后句倒像是说给明日听,看来老尼早就发现了他们。明日暗自点头,他自幼从边疆学艺,这几句经早就了然,不想今夜被老尼说出,竟如醍醐灌顶。听老尼又道:“既不回头,何必不忘?莫要再痴了。”这两句更是明显,果然,上官燕也似有所悟,踌躇一阵,怅然离开了。后面再说了什么,明日没有听,见上官燕失魂落魄,山路崎岖,怕她再出了什么事,因此远远随了上官燕去。
上官燕并未下山,而是向反方向山顶而去。明日暗暗纳罕,待看清路径,不禁慨然,原来她要上断剑崖。果然,不多时,上官燕便到得崖顶,夜里,崖顶上山风很大,吹起上官燕的衣袍,剌剌作响,更显得她瘦削可怜,她这三年一定吃了不少苦,明日远远望着,不知该不该上前。
上官燕却浑然不觉,兀自站着。今夜是十五,月似银盘,照着整个山崖微微泛着清辉,看那崖面如削,上官燕的脸在月光下更显得惨白,明日见她几次欲被山风吹落山崖,心中更是不忍。
“上官姑娘……”明日走近,唤住她,三载相思,不想竟是今日这般相逢情状,话未说完,声音已自先颤了。
上官燕缓缓回头,犹疑似梦。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细看眼前人鹅黄束带,眉心一点殷红,手间缠绕的金线在月光下也焕发着夺目的光芒,不是他,又能是谁?
“明……,赛华佗。”上官燕心中转了几转,一个明字尚未说完,又咽下去,我还是叫他赛华佗好了。明日又何尝不是,上官姑娘,司马夫人,燕儿,几个称呼在心里回转千遍,她不是他的燕儿,也不是司马夫人,明日最终还是选择了“上官姑娘”。
三载相逢,离情别语,不消多言,两人知这样痴痴望着,咫尺的距离竟似隔了一道鸿沟,谁也越不过,谁也不想越过。相逢无语,惟有泪千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明日和上官燕在一块石上坐下,仰望星空。夜风习习,吹动二人发丝,鹅黄发带几次欲将上官燕的头发缠绕上,又被风吹开去。远离了尘世的喧嚣,连星月夜愈发显得多情起来,遥望幕天,见星星或切切私语,或闪烁其华。明日一生愿望便在于此,什么恩怨情仇,统统忘却了。在他眼里,两颗摇摇欲坠的本名星也是美不胜收。
蓦地,一颗流星划过,明日道:“上官姑娘,你不许愿么?”话到此处,明日又想到了风雨亭外的许愿树,听上官燕摇头道:“上官燕一生只许了一个愿望,那便是家仇得报,此愿已了,却让你我牺牲这许多,值得么?想来这许愿之说总是骗人的,骗尽天下痴男怨女,信不得了。”
明日听她这样说,心中又是一阵悲苦,他自己何尝不是只许了一个愿望,“明日愿与上官姑娘结为连理。”只是这个愿望从未实现。
“一生只许一愿,倘有来生呢?姑娘还信来生么?”明日说完,心下暗忖,倘有来生,明日便还是这个愿,一生不实现,便再许一生。
说话间,眼前一亮,又是一颗流星划过。上官燕诚挚闭目,双手合十,默默念着什么。明日侧目瞧着,上官燕对他总是不假辞色,今夜这般亲近却是不多,皇宫后林那夜,明日万念俱灰,只愿她与司马长风永结百年之好。今夜再看她,没了牵绊,看她长睫微微颤动,这般虔诚之色更觉可贵。
上官燕睁开眼,道:“来生的愿许下了。”嘴角含笑,似少女一般。明日暗想,不知他许下了什么好愿,这般欢喜,当下也不去问。
“赛华佗,今夜我才觉得,与你做朋友是这般快乐。”今生缘尽于此,他们只能是朋友。这话若在平日说来,最是伤明日的心,只是今夜不同,二人似有某种默契,万语千言,一笑释然。
箫声起了,婉转清越,似双燕齐飞,缠绵相伴,孤绝之意尽去,渐渐地,双燕远去,踪迹杳然,明月姗姗来迟,林间秋风乍起,落木无边,竹影暗疏,月影离合……这箫声伴着夜风,在山间萦绕,久久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