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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纪叔叔,你出去转了大半天,一定渴了吧。”
      段裳放下笔站起身,冲纪青笑道。纪青从思绪中恢复,走到桌子前低头看看段裳摊在桌面上的小册子。
      “今天又抄了个新药方?”
      “是呀,我专门去对面的药铺打听,才发现我们以前的有几个方子里都缺少几味药。”
      纪青隐居在偏僻的村落里,凭着以前在师门中学过几手医术,做了个赤脚医生赖以谋生。虽然自己对医学药理实在也不是精通,不过好在偏僻的山村里也并没有更高明的大夫,也不出什么疑难杂症,他与段裳两个人自己看看医书药经,竟然也勉强糊口,不出门平时也不觉得寒酸。
      “真难为你了,人家药店还要做生意,他怎么肯把正确的方子漏给你?”
      “我装成家中有重病患,又请不起医生,跟那掌柜的套了好些个好话,他看我可怜就给我了几个方子。”
      段裳冲自己撇嘴微微一笑,转身端起刚冲好的茶水放在纪青面前。
      纪青看段裳在灯下浅笑的样子,心里有点感动,这个孩子的面相柔弱,平时身体也不太好,这次是第一次跟自己出远门。长途颠簸,住宿也只能挤在一个房间,休息肯定不好,可是他居然还记挂着给自己弄新药方。纪青不禁后悔,刚才在凤台阁一时控制不住,就花了二两银子去听戏吃酒,却忘了这孩子还在客栈熬夜等着自己。
      纪青把段裳面前的药房单子折起来,对站在一旁的段裳柔声道,
      “阿商,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讲。”
      段裳好奇地对自己眨眨眼睛,然后便听话地走过来,搬了椅子坐在纪青身边。
      他那么柔顺听话反而叫纪青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摇曳的烛光下段裳偏着头,象驯服的小猫一样乖巧地注视自己。
      十年相处,纪青早就不当段裳是仇人的儿子,自己只当他是自己的弟弟、亲手抚养长大的小孩。而且随二人相处时间见长,段裳也由开始的封闭而渐渐敞对自己敞开心扉,他人聪明又喜欢探究,家里的大小事情都替纪青打理得清清楚楚。最近一两年,这孩子居然开始变得有点缠人了,纪青出去采药看诊,不论多晚回来也必定看到他顶着一脸瞌睡摇摇晃晃坐在灯前等候自己。
      要是当年没有追杀他父亲、没有将他的家灭门,这孩子本来也不必跟随自己吃这许多苦头。
      纪青眼角有点湿润,接下来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自己只能伸出手去梳梳段裳额前微乱的前发。
      “纪叔叔……”
      灯光下的段裳好象微微红了脸,却没有避开自己的手指,他慢慢将身体倾斜,靠在纪青身上。两个人能够这样自然的依偎也不过是最近两年的事。
      “纪叔叔,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怎么这么问?”
      段裳抬起头,将脸侧贴在桌面上仿佛撒娇般嘟起嘴。
      “从刚才进门你就一直少言寡语的,平时不是一回家都会叫好渴、真累,还让我给你捶腿,今天你走了那么久都没叫累……”
      纪青失笑,“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那么容易累,以前不过是看你一个人闷得慌想给你找点事做罢了。”
      于是又低声道,“阿商,你……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吗?”
      段裳将贴在桌子上的脸抬起,奇怪地望着纪青,
      “什么事?”
      “就是,就是……被我带走……之前的事。”
      段裳突然哑口,他有点失色地看向纪青,发觉对方的目光直视后立即慌张地低下头。手指搅弄着衣襟,许久才默默地摇摇头。
      “真的不记得了?”
      段裳不说话只是拼命点头。
      纪青叹了口气,“阿商,其实你并不姓纪,而是姓段,你也不叫纪商,而叫……”
      “不是的,我是纪商,不姓段,纪叔叔,以前的事我都忘光了,你别生我的气别赶我走好不好?”
      段裳突然从桌前站起身,纪青反手扯住他的袖子。
      “我,我去看看洗澡水热了没有。”
      “阿商我话还没有说完。”
      段裳突然极力挣扎,纪青最近几年极少看到他有这么激动的时候。“我有事要告诉你,阿商你听我把话讲完!”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阿商,你怎么哭了?”
      段裳推开纪青的手,眼泪噼里啪啦如同断线的珠子滚滚而落。
      “纪叔叔,你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个奇怪的话?是不是……我还记得以前的事你就要赶我走?我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我姓纪,不姓段……”
      纪青心里一动,他拉过段裳的身体将他抱在怀里。
      “我没说要赶你走,你记得从前的事,也不是你的错,我带走你时你已经五岁了,也是该记事的年龄。这么多年,你不但没有怪我当年做的事,反而这么亲近我,其实……是我对你不起……”
      段裳反握住自己的左手,在纪青怀里慢慢摇着头。
      “纪叔叔,以前的事我不想问,我只知道你对我好,这么多年,就只有你对我这么好,要是没有你,我只怕连一天也活不下去,你,你千万别赶我走。”
      这话出自段裳之口,纪青心中更是不忍,其实就算他不说,纪青也绝对不会开口赶走段裳,十年之前不会,十年之后也永远不会。
      只是,眼看明天就要抵达原来的师门纪庄,有些事情要是不现在对段裳说明的话,只怕万一被同门师兄弟发现段裳的身世就糟糕了。
      “阿商,明天我们就要回纪庄了,到时候不管是我也好还是纪庄其他人也好,只要提到十年前的事你都要说不知道。不管你记不记得,也不管你心里还恨不恨我,我当年答应了你父亲要照顾你,就不会害你。你只要记得自己姓纪,叫纪商,其他一切都不要看、不要问、不要想。”
      纪青捧起段裳泪痕交错的脸,
      “要是……要是有人说你爹爹妈妈的坏话,或许也包括纪叔叔……不过就算那样你也别露出生气的表情,阿商你一定要答应我这一点。”
      “唔……我答应。纪叔叔,你不会赶我走吧。”
      自己解释了半天,段裳却只顾追问这一句话,纪青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的是这孩子对自己果然是一片真情,而难过则是,如果坚持要让这孩子同别人一样骂自己的亲生爹娘,未免过于残忍。
      “阿商你要记住,纪叔叔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在保护你……”

      纪青有时怀疑自己是否杞人忧天,因为自从自己保证不赶走他,段裳的脸就恢复了笑容,也不顾眼泪还没擦干,就嚷着要给自己捶腿。晚上熄灯之后他也不睡,非缠着要自己给他讲讲今天上街遇到的趣事。
      “纪叔叔你真的好坏,为什么把我一个人扔在客栈里,自己出去玩?”
      段裳在被窝里伸出一条腿来搭到纪青肚子上,纪青用手将其推回去之后,他又把胳膊环在自己脖子上,纪青训他也不听,还一直咯咯笑个不停。
      “纪叔叔,江南好玩吗?”
      段裳人小,好奇心却很重,离开家时听说是去“四季常青,永远也不下雪”的南方,就每天都掐着指头算日子。
      “我听人家说,南方的女孩子每天都可以带鲜花,还喜欢搽那种白白的蜜粉,纪叔叔,你看到了吗?”
      “傻孩子,谁告诉你的这些事?”
      段裳在被窝里玩弄纪青右边的衣袖边道,
      “药店的掌柜大叔说的,他还说,要是我喜欢也给我买胭脂水粉。”
      “你又不是女孩子,要那些东西干什么?”
      段裳将头靠在自己肩上,“我也这么说了,可是掌柜大叔说,不是只有女孩子才搽粉的,像我这样的小相公,要是打扮起来说不定比那些女孩子还漂亮——”
      段裳话没说完,就被纪青吼了,
      “你听的什么混话!”
      “我……”
      “下次没我允许不许你上街,你今天私自跑出去我没骂你,居然还去听那种下流话,要是给我知道你做出什么廉耻之事,我,我就亲手杀了你!”
      段裳害怕的缩着肩膀,胳膊也从纪青身上缩回去。纪青气得大了,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脖子,摇了两摇,
      “你给我记住没有?”
      段裳眼泪在眼眶中转了两圈,嗫嚅道,
      “记住了……”
      纪青这才松了手,翻身背对着段裳。自己刚才是动了真气,不是因为段裳私自跑出去玩还被人轻浮,而是因为刚才自己突然感到一阵害怕,在离开北方之前那九年岁月中,段裳虽然不是被自己捧在手心里小心呵护,却也容不得其他人一点亵渎。而今才到这繁华之地,居然就早早有那些登徒猥亵的人来招惹他,要是他出了什么意外,纪青就是死也不足以原谅自己。
      听背后传来一阵闷咳,睡不着的纪青才发觉自己刚才一气之下手劲似乎用大了。转过身,发现段裳背对着自己的肩膀正微微耸动。
      “阿商……”
      自己刚将手伸过去,段裳的身子便害怕似的向里缩了缩。
      纪青无奈道,“阿商,刚才是我不对,不该那么吼你也不该对你动粗,你脖子疼不疼,让我给你揉揉。”
      段裳背对着自己摇了摇头,纪青知道他仍在生气,叹了口气,用手慢墁抚摸段裳的头发。
      “阿商,我刚才忘了对你说,江南不比北方的家里,虽然繁华热闹但是坏人也很多,纪叔叔不是对你生气,而是害怕你着了那些坏人的道还不知道。”
      段裳一动不动,也不回头也不说话。
      “阿商你生纪叔叔的气了吗?不然,纪叔叔让你打几下出气好不好?”
      纪青又赔了好多好话,段裳这才翻过身,怯怯地靠到自己身边,
      “纪叔叔,说我比女孩子漂亮的话是坏话么?”
      “那当然,你是堂堂男儿,若是有人将你如女子一样对待,就是刻意轻薄侮辱,下次再碰到这样的人,你就当面给他一拳就好了。还有,那些男人要是对你动手动脚,摸上摸下,也都不是好人,你自己要当心一点。”
      段裳奇道,
      “摸摸也不行?”
      “当然不行。”
      “那我还不是总摸纪叔叔,你又没骂我也没打我。还有,纪叔叔你以前也常摸我的……”
      纪青苦笑道,
      “我把你从五岁带大,什么没看见,不摸你怎么给你洗澡,怎么给你换洗衣服?至于你喜欢亲近我,那不过是因为自小缺少亲人爱护,所以把我当你父亲看待而已。我们是亲人,所以与那些亵渎之举自是不相干。”
      段裳垂下头,将身子更缠过来,也不说话,只扯住纪青的胳膊贴着脸睡去了。纪青等他睡着才轻轻将手臂从他怀里抽出,心里泛起苦笑。与其说自己像段裳的父亲,从这几年他越来越粘人的态度看,仿佛更像他的娘才是,可怜自己还没成亲就居然已经为人父母十年了,若是今后这小鬼成家立室与自己分开,只怕那时有得伤心。

      这一宿无语到了天明。一大早,纪青就起床收拾行李,从客栈到师门也不过小半天的路程,直到此时心里才有种久别重逢的紧张。也不知道二师兄现在怎么样了,看他来信中说八年前就做了掌门,现在一定跟师父当年一样威风八面吧。小师妹在自己离开那年不过盈盈十三,现在居然做了掌门夫人,当初那个总跟在自己身后的顽皮任性的小女孩,一定出脱的跟早就去世的师娘一样美丽。
      一边找出自己和段裳出门时就准备好的见客的新衣裳,纪青的思绪却忽然飘回从前,要是自己没有断臂也没有答应段风鸣的承诺,一向跟自己最亲的小师妹,说不定今天就是自己的新娘——
      纪青思绪突然一断,甩手给自己一巴掌,心里喃喃告诫道,
      “纪青,你再胡思乱想下去,就是猪狗不如的禽兽!”
      “纪叔叔,你起得好早啊。”
      纪青回过头去,见段裳正从床上探出头冲自己笑。他一头乌黑长头散在肩上,又一派睡眼朦胧,恍惚中那张脸仿佛又变成自己小师妹的面容。
      纪青边想自己昨晚可能是睡的太晚了,所以今早才会一直做梦,一边将包袱里段裳的新衣服掏出来递给他,
      “快点起床梳洗,今天就要见你二师叔了,别让人家笑话说我收了个懒徒弟。”
      段裳也不反驳,笑嘻嘻的接过衣裳穿起来,看来他今天心情也很兴奋,一边穿衣一边唠唠叨叨地向纪青询问纪庄上下的各种情况。
      匆匆吃过早饭,纪青让段裳坐到马车里面,自己坐在前边手纵缰绳,一路奔城南的郊区而去。
      才一大早,那苏州城里已经有各种客商行人来来往往,果然是江南物华人灵,到处都是一派繁华景象。纪青多年未回家,现在一路走来心情自然波涛汹涌、难以平静,回头看车里的段裳,只见他一路挑着帘子盯着外面居然不知放下。纪青知他少年心性,于是故意放松了缰绳,让马车速度慢下来。

      走了不过一里左右,坐在车里的段裳就苦着脸说肚子不舒服要上茅厕,纪青有心骂他误事但是又看他可怜,无奈只好将马车停在路边,让段裳拿了草纸去街头的拐角。
      段裳出恭是出了名的慢,现在又闹肚子,纪青左等右等不耐烦,抬头正好看到对面酒楼烫金字的招牌“醉仙居”,心想自从到北方可有年头没喝这醉仙居的女儿红了,这时看到居然酒瘾难耐,于是下了车,拿出牛皮袋,走了进去。
      纪青凭记忆来到掌柜的面前,掏出五百钱,结果九年前这些钱还能打二两酒,此时却连一两的酒钱也不够。纪青摸摸身上,想起银子是放在车里,于是让掌柜等着,自己又回去拿钱。他边想银子放在哪个包袱边低头往门口走,冷不妨与进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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