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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康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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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的地牢里最近热闹过头了。熙山宴后进来了五六个蛮子,天天在牢里叽里咕噜的骂人,没多久又进来了谢家家主,再就是杨之修一干人等。
牢头在这呆了二十年,对此情景也是啧啧称奇,吐出口中瓜子壳,语重心长告诫年轻牢役:“我同你们说,这种情况我是第二次见啦,第一次还是十几年前,那个蛮子的什么,女神?是吧,反正是个很重要的女的,进宫那会儿呢。”
牢头是个好说话的,年轻牢役都喜欢听他唠嗑,开玩笑道:“十几年前嘞,老李头你还记得呀。”
牢役眯了眯眼,喝了口酒道:“记得,怎么不记得呢,简直印象深刻呢......”
他故作玄虚,就是为了引小辈们发问。年轻牢役也很配合,一声声催着他讲故事。
牢役极其满意,笑眯眯的正要开口,却听脚步声从外传来,连忙站起身迎接。
来的是两个青年。两人俱是一身黑袍,戴了兜帽而看不清面容,身上带着夜晚的寒气,近乎与牢里的黑色融为一体。为首的青年稍矮一些,对众牢役点点头,递上来一块腰牌和谕令,道:“奉瑜王之命来提审谢家家主,麻烦各位了。”
牢头接过两样东西,递在火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定无误了又递回去,拿了火把在前开路。
地牢里阴湿,为防犯人逃跑,地道设计得又窄又细,仅容一人通行,而且弯弯绕绕,绕得人头晕。这两个青年倒是走得顺畅,不见停滞,似乎对这里了如指掌。
牢头在一间牢房前站定,开了门后,看着两个青年钻了进去。高一点的青年落后半步,往牢头手里塞了些银子,淡声道:“劳烦头儿去外边等我们。”
牢房的窗户很高,一方月光照在地上,余下的空间都是大片黑暗。南酌放下兜帽,开了火折子,发出咔嚓一声。
月光旁的黑影蠕动了一下,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问道:“是谁?”
方殊走上前,扶住谢桓肩膀,将他转了过来,带到了月光里。
眼前老人面容枯槁,两个眼睛深深陷入眼窝内,一身脏污,穿的袍子还是刚进来时的那一套,估计是入狱后便没有人来探视过,狼狈至极。
南酌点着火折子,蹲在他面前,轻声叫道:“谢家主?您还有力气吗?”
谢桓看着眼前这张戴了面具的脸,冷笑一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们是谁手底下的狗就不用说了,要问话就快点,别浪费时间。”
出乎所料,这青年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轻轻一笑,似乎很满意。
谢桓后背出了一层冷汗,抬头看到了方殊,可算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强作镇定道:“你是瑜王的近侍,所以你们是来替瑜王来提审的?说吧,想问什么。”
南酌却不急,在他面前盘腿坐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玉瓷小瓶,将里面的白粉往四下撒去。药粉无味,杀伤力却强,刚撒下去便能看到几十只黑色的虫子从谢桓身上爬出,爬到月光里抽动了几下,死掉了。
谢桓盯着他,毫无理由的举动让他后背冷汗更甚,湿了衣服粘在身上。他哑着声音道:“如果你是来问我康家和谢家卖地劳民的事,那我只能告诉你,外面说的那些就是真相,一清二楚,我没什么好说的。”
他说话时,南酌又掏出来了一个瓷瓶,继续撒着药粉。这回的药粉有些刺鼻,方殊自觉往旁边走了些,谢桓躲不开,被呛得咳了几声。
咳嗽完,谢桓继续道:“我们谢家做错了事,就会接受惩罚,圣上也一定会查清楚此事,你们也不用再问什么了,牢房里脏,回去吧。”
南酌漫不经心的点点头,一会儿说话功夫就掏出来五六瓶瓷瓶,味道不一功能不一,但爬在谢桓身上的虫子被清理得一干二净,好像他的目的就是来撒药粉一样。
牢房里沉默了一会儿,谢桓忍无可忍了,提高声音问道:“这位小兄弟,你到底想做什么呢?如果只是来这里羞辱老夫那是真的大可不必了,狱中牢犯已经够可怜了,还请你手下留情。”
“谁说我是来羞辱你的?”一直捣鼓药瓶的青年终于抬起头,“我在这大牢里呆过,这里的虫子很毒,甚至能咬死人。你暂时还不会死,我也不想提审一次就被咬伤一次,才撒这些东西。”
他拎起一个瓷瓶,晃了晃,道:“这里面都是好东西,虽然这是我第一次用。”
作为犯人呆在这里这么久,谢桓心里第一次涌出了无语凝噎的心情。他叹了口气,道:“小兄弟,你有话还是直说吧。反正这件案子就是这样了,我认罪,我领罚......”
“但求你们谢家能留存,你就心满意足了,是吗?”南酌抬头看他,笑道。
谢桓呼吸一窒。
“你说外面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你知不知道,朝堂上已经在冷处理此事了。下个月太后七十大寿,康家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人人谈起这件事都是在说谢家如何如何没落。”
谢桓扭头,道:“我谢家......的确没落了。”
“那你有见谢家的人来探视你吗?你怎么保证,来牢房里和你做交易的人,就一定能保住谢家的命呢?”
南酌慢慢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谢家主,既然你出不去,那我就把外面的人说的话背给你听。谢家即便没落了仍然狼子野心,自家的领地管不好还要觊觎别人家的地,诱使康宏犯错,如今破落就是活该。”
谢桓双手握拳,缚在他手上的铁链声叮啷作响。南酌不受影响,继续说道:“我并不清楚谢家没落的原因,但好歹是四大家族,我不相信你们会选择做这种损己害人的事。来找你的人定然和你讲过,会保全你族人平安,但是失去了庇护所的金丝雀,飞入树林后还能存活吗?”
他将一张卷轴丢到谢桓手边,道:“谢吉,你的儿子,官拜工部侍郎,因为上书鸣冤,前几天已经被革职,三日未归家,谢家不敢告诉你,满大街的找人,因为奴仆们都害怕得跑掉了。而你,你认为等待你的会是什么呢?”
坐在地上的老者颓废在地,死死盯着卷轴。为官多年,他当然知道这份封皮上写了“谢吉”两字的卷轴代表着什么。好半晌,谢桓摇了摇头,道:“......我不能说。”
“瑜王并不认为谢家有罪,也不认为你有罪。”
谢桓猛地抬起头,看着他。
南酌轻声道:“因为一切都毫无缘由。谢家虽然没落,但不差钱,领地收的赋税上交朝廷后,留下的虽然不多,但也能维持家族吃穿用度。按照案子里说的,卖地后谢三康七的分账,谢常还要对半分,一半入自己口袋一半入谢家库府,这就很莫名其妙了,收到你们库府里的甚至都比不上留下来的赋税。那这到底是谢常自己贪心,还是你们谢家的谋划呢?”
“而且,封口的人并不难猜。康家最有可能,与康家有关的人包括太后,康家底下的小家族,与康家同一阵线的高品官吏,甚至是调查屯田的三名要员,李仁,洪子泽,”说到这他顿了顿,“定安王。瑜王有心查清楚这件事,绕过你往更里面去查,总能查到。而你,作为所谓罪犯,在这永无天日的大牢里等待死期,害你的家族陷入绝望的人却在外头快活,你觉得如何呢?”
长久的沉默在牢房里流淌,南酌也不急,将地上的瓷瓶一瓶瓶往袖子里收去。当他将最后一瓶放回袖子时,谢桓开口了,低声道:“瑜王,真的会好好查这件事吗?”
一直站在一旁的方殊上前,道:“会的。我们能进来也是因为拿到了大理寺的谕令,殿下与大皇子一道,都对此案有疑虑。”
谢桓长舒一气,像是心中巨石落地,又像是抱了放手一搏的决心,缓缓道:“来找我的人,是赤段阁的一个杀手。”
闻言,南酌看向方殊,后者摇了摇头,提醒道:“赤段阁不看阵营只接委托,很正常的一件事。”
谢桓继续道:“那个杀手告诉我,他的主子要我认罪,替康家转移视线,做到了保我族人不死,做不到了即刻斩杀。”他想了想,补充道:“同四年前粤岭南氏一般下场。”
听到这里,南酌面具后的瞳孔骤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