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康谢（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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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他耳边说话，嗡嗡作响，听不真切。
“幸好你回来了......怕是死了都......”
“药也备好了，谢谢尚......不了......”
“自然......”
意识逐渐回笼，南酌睁开眼，看到了熟悉的房梁。他这是被瑜王送回长乐坊小屋了。
有人掀帘进来，南酌正好坐起身，和南云松对上了眼。
“云......”他刚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家弟弟面色阴沉得可怕，自觉收声，接过药碗灌药。
苦得人想吐，明显加过料。
见他一副认错的模样，南云松面上神色缓和了些，一张嘴倒先呜咽了一声一声，眼眶红了。
作孽啊......南酌忍着全身疼痛，抬手搂住南云松肩膀。这小孩儿性子倔得不行，在粤岭都没哭过，反而因为他这个兄长掉了好几次眼泪，养父养母知道了，不得上来撕了他南酌。
如果真的能上来就好了。
缓了一会儿，南云松才转过头来，吸了下鼻子，道：“尚恩大哥刚刚来看你了，见你还没醒，放了些东西就走了。兄长到底做什么了，我一回来就看到你一身伤倒在地上，但凡我再晚点回来......”
瑜王居然把人丢在地上就走吗？南酌嘴角抽了抽，安扶道：“没事，伤口都处理好了，死不了的。”
“这是死不了的问题吗？！”南云松提高了声音，目露哀切：“兄长，算我求你了，不管你在做什么事都不要继续了，或者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吗？我会帮你的，我不能......”
他越说越小声，最后一句话堵在了喉咙里。他不能没有兄长，偌大的京都里，他的庇护唯有南酌一人。
房间内安静，好久以后才听到一声叹息。南酌伸手，摸了摸南云松的头，道：“抱歉，兄长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这些事连我都解释不了，实在不知如何开口。我先在这保证，我的命不会有事，好吗？”
南云松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将人安抚定，南酌心里着急案子，但无奈伤得严重，又被南云松盯着，只好躺下休息，寄希望于瑜王。
连日忙碌，南酌一闭眼就昏睡了过去，还罕见的做起了梦。
他睁开眼，入目的是粤岭南氏破落的小院。
一如记忆中的场景。小院破落，几个仆人蹲在地上敲敲打打，正在修补石板路上的残缺。其实修不修都是一样的，迟早会坏掉。
仆人们走后，几个小孩从假山后走出，嬉闹着捡起地上碎石，往院子另一个方向走去。
南酌抬脚，跟上了他们。
一路往西，途中还遇到了主母，养父南澈，养母南康氏等等的长辈。他们看着孩子们，或笑或佯骂，眼中怜爱近乎溢出。
南酌有些恍惚。一张张熟悉的脸在眼前铺开，随之而来的是浪潮般的回忆。他没有忘记，也不敢忘记，为什么要在梦中提醒他呢？
行至目的地，小孩们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那些脸变了，不再是人脸，成了一张张纸，反映出苍白刺目的光。
大人小孩在转眼间化为了道道白长条，摇晃着向南酌走近。
“救救我......救我......”
“为什么你没有早点回来，为什么是你活了下来......”
“疼啊，我疼啊......”
他被白影簇拥着，推搡着，像一条落入渔网的鱼，无处可去。他也没想过要逃，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涌动的一切。
我会做的，我会救你们的。
周遭环境也在分崩瓦解，露出了最远处爬满紫色闪电的天空，一眼望不到头，空茫茫一片。脚下的石板路也变成了诡异的柔软，黄绿色交缠着，混合成一片。
天与地成了两张贴合在一起的纸，为了将人与白影夹入其中，不断收紧贴合。
南酌抬眼，看到了一道最大最高的白影，站在天穹之下。这是谁的白影呢？他不禁想到。
那白影用手捻起了一个小小的南云松，放在面前看了看，随后，嘴巴的位置拉开了一条缝。那条缝里涌出血腥味，尸体腐烂味，塞在水渠里排不出去的东西的味道，还有一条条白花花的手臂从那嘴巴里伸出，挥舞着，兴奋的要将食物拉进来。
小小的南云松被丢进了裂缝里。
坐在外头看书的南云松被劈里啪啦的声音吓了一跳，一边喊着“兄长”一边冲进房间。
南酌倒在地上，勉力撑起上半身，脸色煞白，绷带下透出了血色，不断往外扩散。
南云松眼皮狂跳，连忙上前来扶人，却被南酌死死抱住了。
他知道南酌瘦，但没想过会到这种程度。抱着南酌就像抱住一棵枝丫斜生的树，硌得人皮肉发痛，硬邦邦的一片。搭在背后的手臂上盖了一层薄薄的肌肉，像一层纸。
南酌没说话，只是像护崽母鸡般将他圈在怀里，身体微微颤抖着。南云松闭上了眼，将手搭上了兄长的腰。
五日约期未到，萧氏二兄弟已经将证据递送案前，在朝堂上掀起一片巨浪。
康宏尸身在黑市破船里被发现，所谓的绝笔信经几位书法大家轮流鉴定，最后认定味字迹神似，不能作为准确证据。
而另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则来自谢绯宴。谢家反口，一口咬定从未与康家有过合作，自爆所做营生是将车船出租给黑市运送火药，而康家从未做过□□的生意，两家根本不可能碰到一起去。
由谢绯宴说出口的消息，更是不可质疑。
朝堂上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洪子泽作为带回康宏死讯的人跪在阶下请罪，声称在康家领地见到的尸身就是康宏的，还拉了当时同行的康家子弟作为证人。
只可惜风头一变，康家也开始模糊其辞了，可信度大大降低，洪子泽也出现了颓势。
萧衡琨上前，道：“陛下，眼下问题不在于是谁带回来假消息，而是谁导致了这个假消息。司徒洪为销军屯田尽心尽力，人人都看在眼里。”
萧衡琅补充道：“陛下，眼下问题不仅仅是原来的屯田私卖了，谢家遭人污蔑不假，但做□□生意本就不和律法；康家卖地劳民一事板上钉钉，两家理应受罚，如今却是谢家代为受罪了。两家都有错处，儿臣以为，该怎么罚就怎么罚，还有□□一事......”
他看往另一个方向，楚衡川接收到他的目光，出列道：“赤鸦调查过，□□不仅是民间商人参与，更有朝中官吏加入其中。”
此话一出，群臣中一阵骚动。人人面色各异，窃窃私语声如夜林虫鸣，听得人心里发麻。
“肃静。”南华沉声一句，将底下声响压了下去。
萧承裕撑着头，将目光投向站在一起的三个皇子。年轻，活力，艺高人胆大，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掌握了自己的力量。这些人脉，武器，能让他们在短时间内找出证据，推翻案件。甚至是推翻更上位者的判断。
半晌，最上方的人缓缓开口，道：“大理寺收押康家人士，司徒洪禁足家中听候发落，□□由赤鸦继续处理，谢家知情不报，此事告终后发配粤岭。”
萧氏两位皇子一愣，萧衡琨张嘴刚要说话，萧承裕起身，视线扫过二人，淡声道：“辛苦你们二位了，当赏。今日议事毕，都散了吧。”
“恭送吾皇。”
群臣如晨间落潮退去，萧氏二人站立在潮水中，不为所动。楚衡川不动声色，一人一个袖子，给两人拉了出去。
谢绯宴隔老远就看到自家儿子一拖二，像扯着两头小牛犊的农夫一般。看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先行上了马车。
“你们两个......”楚衡川面露无奈，给两兄弟拉进阴影立，道：“你们先冷静一下，陛下的意思是不想闹大，不是不管。你俩要是太过激进，陛下会不满的。”
萧衡琨最先冷静下来，但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抱臂胸前盯着脚下石砖。萧衡琅“啧”了一声，道：“这事儿本来就没多小，这样不痛不痒的处置，还不如不处置。”
楚衡川心里赞同，但赤鸦的立场让他不能说这些话，只能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好歹也是有个结果，不枉你俩这段时间的努力。赤鸦会继续查的，有消息也会同你们说。”
“这事没有这么简单。”萧衡琨眉头皱着，道：“最开始是觉得这一案蹊跷，才说重新调查，但如今康宏尸身出现在京都，仵作验尸说是溺水而亡，绝笔信也是造假的......康家没做火药生意，谢家出租船只运火药，罪不至此啊。到底是谁在假话......”
三人沉默了一阵，楚衡川轻声问道：“洪子泽一定会说真话吗？”
萧衡琅缓慢摇头，看向萧衡琨。这四年来，萧衡琨替萧承裕巡视各地，监察销军屯田令，是除楚衡川外第二个与洪子泽李仁派走动密切的人。他的评价，在人心里更为重要。
听得一声长叹，萧衡琨眼中多了几分哀切：“我会去查清楚的。”
三人相视一笑，自然明白各自眼中情绪为哪般。如果洪李二人都被查出来有问题，这朝堂还有谁是真心的呢？
告别萧氏两兄弟后，楚衡川爬上马车，看到母亲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犹豫了一下，偷摸着转身往外走。
“跑什么，回来坐着。”
定安王身体一僵，最后还是坐在她旁边，低着头不敢说话。
“陛下今日态度是想给瑜王奕王一个敲打，太过积极冒进只会让陛下起疑。你今日......”
即便到了着个年纪，楚衡川对于母亲的训话依然保持一定的......恐惧。说出口来会很不好意思，就像被母狼叼住后颈的狼崽，不敢肆意妄为。
他正等着谢绯宴下一句话，却被人摸了一把脑袋，立时瞪大了眼睛，怔愣的抬起头来。
谢绯宴对他的反应感到好笑，将他的头发顺好了才收回手，道：“以为我会骂你？”
楚衡川摇头，腰上玉佩随之晃动。
谢绯宴道：“你今日所说，的确会让陛下不满，毕竟上次黑市爆炸说是你自己查的，这次如此天下大乱，又是同样的情况，多少有些不把天子放在眼里。但我们到底不是皇家人，这样的做法已经是最好的了，所以，其实你做得不错。接下了任务，你好好干就是了，母亲不会插手。”
马车内安静了一会儿，楚衡川膝行上前，将头枕在母亲腿上，声音有些闷的问道：“那母亲呢？母亲如今是谢家家主，会不会受牵连？”
“不会，你放心吧。家主身份只是暂时的，陛下明白哪里要用人。不过说来，瑜王也是能人，居然能从谢桓嘴里撬出来谢家丑闻。”
“瑜王？”楚衡川皱了皱眉，看向她。
谢绯宴点头：“琅琊那孩子主动来找我，求我在堂上以谢家的身份说出这些事，也算是委托，欠个人情吧。只是难免好奇，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要说审问的话，他倒的确知道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康谢（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