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十章 ...
-
赵程暄选了顶楼靠窗边的位置,正午的阳光没遮没拦了地从玻璃那头穿到了这头,照了个全身,简南不自觉地打了个呵欠,想着现在是周末在家,靠在自家沙发上,懒懒地对着电脑发呆,别得多自在。
她这些小动作却被赵程暄看了个完整,他笑问:“简编辑,上午的会开得太累了?”
简南忙说:“没有的事,早上一根筋紧绷着,一到太阳底下就犯困。”心里却在想,明知故问,但她也不可能当着他和自家老板的面承认啊,她还指望年终奖过年呢。
果然他似笑非笑道:“看来简编辑真是辛苦了,老何,你手下可是人才济济啊。”
何宁伟点起烟,“笑话,南南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哪能有错?”
简南汗颜,天地良心,她何叔私下里可从没这么夸过她,向来挑三拣四,不轻易说好。
“何叔,你可都很多年过年没给过我红包了,看着长大不能白看呐。”
赵程暄哑然失笑,“老何,你这就不对了。哈哈,痛快,终于有人说了我不敢说的话了,有意思,有意思……来,简编辑,我敬你一杯。”
简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赵程暄目光一直盯着她,眼神里透露的信息令她一惊,不敢回望。
何宁伟突然想想,“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简南才升为专栏作家两年啊,去年的年终聚会也没去啊?”
简南有些心慌,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听赵程暄先回了句:“也就是在工作外的场合偶遇过几次,当时还不知道简编辑原来是你的得力助手。”
何宁伟谦虚道:“哪里的话,也都是多亏了你对我们的支持,我们才能稍有名声。不过简南写文章的确是把好手啊,工作还真离不了她。”
简南听着有些心虚,“那也是何叔栽培的好。”
“看来是名师出高徒啊!”
“过奖了,赵总。南南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敬赵总一杯。”
简南给赵程暄满了一杯,又端起自己的那杯,正要喝下,却听赵程暄说:“哈哈,行了,现在是非工作时间,我们没必要这样互相吹捧吧,吹高了很容易就下不来,先点吃的吧,都饿了。”
被迫着女士优先,简南揣摩着两位老板的口味点了几样菜,等上菜的时间里,他们又谈起了这次的丑闻,简南没有插话,她一直的原则是少说话多做事,时间久了别人都觉得她深沉内敛不爱说话,是不是误解她都不解释,本就是无所谓的。
何宁伟像是突然记起,“对了,赵总,今天上午太紧急没来得及提,之前那位负责这次热点事件的廖记者得了急性阑尾炎,今天一大早的手术,至少还得四五天才能出院,所以我就想先让简南来接手,虽说她现在已经不负责跑新闻了,但以前很有经验,直接能上手,关键是她的分析力强,写评论一针见血。我想着,这次事情有点棘手,找其它的经验少,我信不大过,你意下如何?”
赵程暄弹了弹烟灰,没什么表情,只说:“当然可以,看您这么信得过她,况且依我所见,简编辑也的确是名符其实的,简编辑你说呢?”
简南一愣,但立即不由自主地微微直了直腰,认真地答道:“赵总过奖了,我会尽力做好我本职内工作,保证不会让赵总对我们的报道有所误解或不满。”
简南一直谨记父亲教过她的:工作中,不能争,也不能没有声音。
如果父亲还在,不知道会给她现在的表现,打几分。
“那就好。”赵程暄满意地笑了笑,表情松懈了不少,突然转了个话题,“简编辑是哪里人,上海本地的吗?”
简南一口水差点呛到,强压着慢慢吞下,才说:“算不上吧,一半是。”
赵程暄有些好奇,“那另一半是……?”
简南突然调皮了一下,“你猜。”
赵程暄露出了些笑容,想了想说:“浙江吧,长相口音都比较接近。”
这下何总编笑了,“赵总,这问题没有难度,算不上猜,要猜就猜浙江哪里。”
“这我就无能为力了,老何你这是刁难啊,简编辑来揭晓答案吧。”
做人下属,非常重要的一种品质是察言观色,不要太拿自己当回事,小玩笑怡情,骄纵过头反惹人厌,不管赵程暄此时对她是什么态度,上司终归是上司。简南看得出,他并没有太大的心情去猜去玩这些小游戏,便老老实实答道:“杭州。”
这回赵程暄好像有了点兴致,“那你喜欢上海还是杭州?”
简南这下明白了一些,他是想探探她,了解一下她的为人品性,忽地她就不想他如愿,于是没作答,看得边上的何宁伟有些不明就里地紧张了一把。虽然这赵总也不是什么希特勒,现在也不是君主制时期,可他们报社的命有半条是捏在这人手里的,得罪他可没什么好处。
当然,真要掰了,他们报社也能轻松找到其它投资方,但过程耗费太大,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想发生这种事。
杯酒入肠,简南胆子可是大了不少,“赵总,您刚才可是没答上我们总编的问题,为了公平起见,是不是该惩罚一下呢?”
赵程暄一愣,随即拿起酒杯,准备自罚一杯,却被简南拦了下来,只好询问地看着她。
“那就改我问您一个问题吗,”简南用的是陈述口气,看他没说话只是表情一动,就当是默认了,于是她忍不住问了从早上他进电梯就想到的一个问题:“赵总,贵公司难道没有负责行政的吗?难道内部喜欢越权代理,权责不清吗?如果是这样,我们报社怎么知道你们值不值得信任和依托呢?”
话一问,何宁伟刚才还言笑晏晏地欣赏简南的胆识,这会儿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也怪自己没有早点告诉她,鸿际电子复杂的高层关系。
赵程暄一开始进到鸿际是做工程,他最擅长的也是工程师职位,直到鸿际老总的女儿看上了他,死活要嫁给他,实在扭不过,莫家才允许赵程暄入赘的。婚后鸿际在国内的业务基本由他负责听他安排,他名义上他一直呆在他总工程师的位置,外界传说是他认为这样免去不少内部的斗争。但其实,外界的人都清楚有什么项目要他说了算,有什么事也是他出面摆平。这下可好……
赵程暄放下酒杯,一字字清晰地吐出来:“看来简编辑这是在怪我,又或者是怪我们鸿际做事不妥当不负责?!”
简南看了一眼他冷冷的表情,有些心虚,“只怕我没有这个胆量。”
赵程暄冷着没再支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不可靠近不可沾染的气势,连何宁伟都没办法插话解围。简直心里在一步一步试探着,她心里疯长着的那点叛逆,正跟迎面而来的那点顺从互相掐架,灼烈地足以溺死人,于是在这样的初冬暖阳下,在这样一个时而冷酷时而别扭的男人面前,慢慢从心底流沿出来。
正在她默默地数着呼吸声的片刻里,赵程暄转头看着她反问:“那么我可否请教一下,简编辑作为一个脱离行政的专职写手,怎么也参与到这件事里了,嗯?”
明明知道他在强词夺理,迫于何宁伟的警告,简南耸了耸表示无话可说,直到结束她就真的再没说过话。
这一餐吃得风起云涌,索然无味,这也是简南一直不喜欢应酬的原因,向来只顾应付局面上的人和事了,至于吃的是什么谁都不知道也不在意。可在她看来,吃饭应该是亲朋好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无主题地想到就聊,有争吵有赞许也有欢笑,而不是一动一静都得看人脸色。有时候她有种幻觉,自己是一个无用之人,一个除了构思和书写其它什么都不会的无用之人,特别是听到赵程暄最后说的“看来简编辑还实在是天真”后。
直到他车开远,何宁伟才叹了口气,对简南说:“你也真是没顾忌,就算不知道情况,也该会察言观色,学会适当保留的呀,平时看你也挺有分寸的呀,今天怎么就……哎……”
还能怎么,不就是碰上冤家了呗。
“主编,您这说的可不对了吧,以前您可是告诉我们,新闻人其实就是扒粪的,为了扒出粪里的香料,只要不违反职业和社会道德,就要无所不用其极,我就是一直把您这句话当作座右铭,当作我工作的指南针的。”简南半玩笑半认真地说。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总编虽然知道她在奉承他,却也不好再训斥她,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你呀,太固执有时候容易受苦难。晚上的采访你自己看着办吧,这位赵总刚才可是有点不太高兴了。”
“知道了,总编,您放心,我呀一定给他叩头谢罪,直到他消气为止,绝对不影响报社利益。”简南笑道。
何宁伟无奈地也跟着笑了,“你呀,这么大了还这么调皮,不知轻重,跟你妈当年一样。”
当年,她母亲,何总编……简南坐在办公室里,无聊地在纸上写上几个人的姓名,有一笔没一笔地画起了关系图,关天才深呼了一口气,心想,每个女人的过去都有一段故事,故事里还都有这样那样的男人,这一个个的男人啊,都不是省油的灯。
赵程暄这一下午在办公室可不好过,就有这样的人,当他发现自己总是想着不该想的人时,心里无比烦恼,看一切都不顺眼。看到自己空荡荡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十分工式化而没有灵气的桌子沙发茶几,看到书架边墙壁上那一张张企业荣誉奖状,和跟各种他不记得姓名的人合的影,还有办公桌上堆满的文件和随处可见的笔,他就没来由的无法静下心来。
只好拿起电话,往家里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大概家里人带了孩子出去玩,挂了后心里更加厌倦。赵程暄实在是坐不住了,就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想着自己到底是在念着什么,也许是一个人,他没有意识到的某个可能已经往他心里进驻的人。
偏偏在这个时候,外面吓起了雨,就好像失恋人的心境,断断续续,堆积,消失,又重复,散落在各处。
反手站在硕大的玻璃窗前,他脑中瞬间空白,好想让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可又想起晚点还有两个会,晚上还要去会见死者家属,只得按了秘书室内线电话要了杯咖啡。
站着咖啡进来的却是柯静,手里拿着文件,只听她说:“赵总,我正好过来向您汇报一些工作,就顺便拿进来了。”然后慢慢走到他办公桌前,将咖啡放下,她知道,这位赵总平时最不喜欢属下越权处理事情,所以就解释了一下。
赵程暄点了点头,说:“嗯,明年的项目规划表做好了?”
“是,赵总,您看看,每一季的规划细目都列了出来,成本和收益预算也详细到了每个月,但是结算部说总投入额度要根据今年的收益情况而定,本来按规划他们已经算好了年度总况,只是最近发生的公关危机可能会产生重大影响,所以……”柯静小心翼翼地解释着,尽量设法不触及他的限度。
赵程暄却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有些心不在焉地说:“这些我都知道了,先这样吧,我看过了再说。”
“好的,赵总,那我先出去了。”柯静说完低了低点,往门口走去。
赵程暄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问:“柯静啊,你那个……”
柯静回头,“还有事吗,赵总?”
赵程暄突然间不知道要问什么,便叹了口气说:“没事了。”说完转过身没再看她。柯静有些纳闷地答了句好,然后走了出去,将门关上。
可笑,赵程暄心想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大约不是什么念想,只是寒冷的天气拉长了时间,也扩张了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