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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雪上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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莞莞偷偷摸摸推了房门,只见满屋静默漆黑,又见到床榻上安静躺着的人影时,自以为瞒得滴水不漏,当下不禁暗暗舒了口气。
莞莞蹑手蹑脚地摸到床边,脱了衣衫,便开始处理起肩上的伤口来,借着微弱的月光,虽是看不分明,却也知这伤口颇深。
这又一番伤筋动骨的,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偏偏这皆是她自己招惹来的祸事,却又怪不得别人。不禁赫然想起楼行之那双寒冽的凤眸,心头一抽,罢了!只当是天理循环,恶有恶报罢。
她指尖沾了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了伤口上,到底是伤了经脉,任她再怎么轻手轻脚,仍是疼得低低呻吟出声。
蓦地只觉得身后微微响动,随即手中一空,温润的指尖轻轻柔柔地落了下来。
莞莞当即惊得僵直了身子,虽是疼痛难忍,却是强行抑制着半点声气也不敢出。
“不痛么?”容则问道,指下轻如点水。
顿时莞莞只觉心口窒闷难当,竟是比肩处的疼痛还要难受几分。迟疑再三,终究还是坦白道:“容容,我刚刚去了楼府。”
容则手下顿了顿,淡淡道:“嗯,我知道。”
莞莞闻言心中更是一抽,颤声道:“你何时知道的?”
“你下床的时候。”
“那你……为何……没有拦我?”
容则轻笑道:“怎么?难道莞莞这是要一去不回了么?”
“不会的,自然不会的!”莞莞连忙摇着头急声否认,胸口似是压着块大石,当真是憋闷难当。
容则细细地为她包扎上纱布,幽幽道:“以你的性子,若是不达目的,又哪里肯善罢甘休?我纵是拦了你这一回又如何?总还是会趁我不备再溜出去的。”
莞莞只觉有千言万语,尽皆哽在喉间,几度欲开口,嘴唇颤了颤,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终究只是默默。
容则从后面轻轻揽住她的腰,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轻声道:“该了结的可都了结了么?”
莞莞怔了怔,连连点头,旋即鼻间不禁地泛上一股酸意,慌忙转过来只将头深深埋进他怀中。熟悉的清冽香气扑鼻而来,她心中猛然一揪,眼眶止不住地发热,泪珠一滴滴滚落了下来,渐渐地再也抑制不住低低呜咽,语不成句,断断续续只依稀听得她唤着“容容……容容……”
“这却是舍不得谁呢?”容则低笑着将她头上头巾解下,青丝缕缕,滑如流水,漫漫淌过指间,他缓缓用指尖为她理着发丝,似是在安抚,极尽爱怜。
他为什么还笑得出来?莞莞只觉喉间生疼,抽抽搭搭缩了缩鼻子,泪水尽数蹭在了他胸口,嘶声道:“哪里是舍不得?这扬州我是一天也不想多呆了。”
容则垂了眸,揉了揉她的头,淡淡道:“莞莞,我们明日便启程回长安罢。”言罢一把抱起她翻上了床榻,又将丝被拉得熨熨帖帖,双臂拥紧了她,低声道:“早些歇息罢。”
莞莞嗯了一声,闭了眼将身子紧密地贴合上去,心头却似是不住地经急流冲击,惊忧与愧悔交织在一处,长长久久地,整夜整夜,搅得她心神不宁。
马车疾驰,风驰电掣,势如离弦之箭。
莞莞生怕楼行之药力一过便找上门来,只恨不能生出翅膀来,瞬间飞至长安。只是,纵然走的是官道,然而照这般快法,任是马车内部的布置再是舒适豪华却也终究难以免得了颠簸之苦。
莞莞面白如纸,却又不愿耽搁行程,强忍着晕眩欲吐之感,只默默地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可是觉得不适?要不要停车歇歇?”容则见她面色极差,清目之中亦染了忧色。
莞莞被颠得头昏脑涨,只觉得胸口阵阵发腻,哪里还有力气开口说话,只无力地摇了摇头。她今早开始眼皮便一直跳得厉害,心中总有股不好的预感,惟恐一停下来便会横生枝节。
容则微微蹙了眉,伸手将她拉进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一面去揉她的膻中穴,轻声问道:“这样可好些了?”
随着他体贴的按压,强烈的不适感竟真的渐渐淡了下去。覆在胸口的手掌温热而宽大,莞莞心中淌过一股暖流,忍不住伸手拉过来,将自己的手塞入了他的掌心之中,指尖划过他掌心的纹路,正是川壑分明,线条蜿蜒而绵长。大婚的那一日,正是这双坚定的手,包容了她的怯懦,抚平了她的不安。想到这里,她不禁唇角一扬,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来。
“莞莞什么事情这般高兴?”容则见她面色渐渐好转,竟还甜笑展颜,不禁淡笑问道。
“没什么。”莞莞杏目转了转,笑道,“今日才发现,容容竟然是味良药。”
容则怔了怔,眉眼微扬,笑道:“只是这良药大都苦口,莞莞可还受得住?”
本来只是一句调侃他的俏皮话,为何任他这般说来,怎地竟还别有一番深意了?莞莞一愣,正瞥见容则清目之中微澜四起,忙是笑着接口道:“自是受得住的。”
“是么?”容则眸光幽深,唇角如勾,笑道:“但愿如此。”
莞莞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却是摸不着头绪,索性不再多想,只老老实实缩在他怀里闭着眼打起了瞌睡。
奈何这一路疾速飞奔,马车晃得委实厉害,晃着晃着,那阵恶心欲吐的感觉又泛了上来。
莞莞正勉力强撑着,谁知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忽地只闻得车外马儿剧声嘶鸣,紧接着整个车身竟是歪歪斜愈晃愈烈,旋即竟是猛然急转,好一阵惊天动地的摇晃碰撞才终是消停了下来。
若不是容则一手抱紧了她,一手慌忙撑住车壁,勉强维持住了平衡,她怕早就飞将了出去。
那番天摇地动,此刻待马车一停,莞莞只觉再也抑制不住,倏然起身跳出车外,扶住路旁一棵大树,大吐特吐起来。
胸口阵阵酸热不住上涌,莞莞只觉得脑中涨痛不已,腹中翻滚不止。正是难受至极之时,恍惚之间,却是有人走了过来,轻声关怀道:“你还好么?”
“容容,我好难受……”莞莞泪意盈然,一把捉住了来人的衣袖,有气无力地刚想诉苦,却是又一波晕腻之感袭来。
全身力气都要被掏空了去,莞莞心中暗暗叫苦:为何这竟是还没个完了?
旋即背上覆上一只厚实的手掌来,颇为关切地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却听他讶然道:“原来不是个小哥,竟是个姑娘!”
“这位公子费心了。”容则面色微沉,也伸了手轻柔地拍着她的背,他不着痕迹地将她朝自己拉近了些,本想将她与那人距离拉开,谁料莞莞昏昏沉沉之中,竟是死死拽住了那人的衣袖。
折腾了好一番,直到胃中已然空空,莞莞终是安生了下来,深深吸了口气,脚下一阵虚浮,幸得容则扶了一把,方才勉强站定。
这时莞莞方察觉自己手中紧紧攥着湛色的衣料甚是眼生,慌忙松了手,不禁满面飞红,委实窘迫不已。
“这位公子、姑娘,在下忙着赶路,一时心急,险些酿成大祸。真是对不住了!”那人抱了拳朝了他二人郑重施了一礼,倒也是诚心诚意了。
容则怔了怔,随即淡笑颔首,温然道:“好在终究还是有惊无险,倒也不必介怀。”
莞莞心神一凛,那人怎地竟知道我是女扮男装的?不由抬了眸将他细细打量起来。只见眼前那人生得甚是斯文俊秀,双目明亮澄澈,眉间仍是透着一股稚气,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倒也不比她大得了多少了。
那湛衣少年似是若有所感,朝了她赫然一笑,颊边顿时泛起两个浅浅的梨涡来,“这位姑娘想必是有些晕车罢?若非在下方才那般莽撞,想来姑娘也必然不会那般难过。”说着从腰间掏出一物,递向莞莞,“在下略通医理,这香包便权当作在下的赔罪之礼,送予姑娘罢。”
原来竟是通些医术,难怪他能知晓她是女子了。只是,只略略一触碰,便能依据她的骨骼判断出她乃女子,又哪里只算得上是“略懂”?怕也算得上个中好手了吧?
莞莞见他目光坦诚,笑容明华,不觉对这人生出几分好感来,又见那香包极是小巧精致,心中也甚为喜欢,遂伸手接过那香包,朝他粲然一笑,道:“多谢这位公子了。”
那少年怔了怔,旋即唇角一扬,笑容明亮如日,灿如朝霞,竟是分外夺目。只见他点了点头,翻身上马,朗声笑道:“在下尚有要事在身,今日就此别过了。”言罢,策马扬鞭,已然绝尘而去。
莞莞低头嗅了嗅那香包,薄荷、丁香、白芷……这药理却是用得极为妥帖,却是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来历了。
容则见她对着个香包若有所思,竟是颇为出神,轻笑道:“怎么?可是舍不得那少年郎?不若我叫落尘替你追上去问问他姓谁名甚,家住何方,可好?”
莞莞噘了嘴啐道:“胡说些什么哪!”想了又想,转而杏眸一亮,嬉皮笑脸地朝了容则道:“原来容容还是个醋夫!”
容则挑了眉,似笑非笑地道:“那也只能怪妻主太过风流。”
莞莞闻言笑容一僵,立时不由得大感心虚,怯怯去瞥容则神色,却见他清眸之中平静无波,唇角微微上扬,却是猜不出是何心绪。索性只作不懂,朝他娇憨一笑,道:“还是莫要耽搁太久了,继续赶路罢。”
兴许真是托了那少年所赠的香包之福,接下来这一路虽仍是颠簸不已,莞莞却再未觉有任何不适了。
日落时分,他们便在一个小镇的客栈落了脚。莞莞已然累极,竟是沾枕即睡。
半夜,她尚与周公相谈甚欢,哪知迷迷糊糊间却闻得外头一阵骚动,拳脚碰撞,刀剑尖鸣之声,不绝于耳。莞莞实在困得紧,蹙了眉捂住双耳,只作不闻。
片刻之后,外头的喧嚣终是安静了下来。莞莞原本以为总算是能睡个安生觉,却是听得容则冷然道:“来者何人?”
莞莞瞌睡当即醒了大半,倏地坐起身来,睁眼一瞧,却见床前立着一个人,只是此时屋内黑黢黢的一片,却是瞧不分明了。
只听那人低低笑道:“容大人当真打的好算盘!见此案与你想查之事并无关联,竟就这般偷偷溜了。只可怜那楼家公子,那番出钱出力的,却是赔了夫人又伤了心。”
莞莞心惊得漏跳了好几拍,颤声惊道:“周淼!”
容则冷笑道:“周公子倒是什么人物?竟是还知晓容某的真实身份。莫非也是为了黑市的悬红么?”
莞莞拉了拉容则的衣袖,“他就是云渺公子。”
云渺公子轻笑道:“容大人莫不是忘了不成?这几月来你悬赏了重金要买我的人头,倒是搅得人极不安生呢。”
莞莞又是一怔,原来那便是那日云渺公子所说的容容做的好事?难道他这是来报复来了?只是,若是真要报复,他又何必等到现在?
“单刀直入吧,说你的目的。”容则沉声道。
云渺公子闷笑道:“这案子还未了,容大人可莫想走得这般干净。”
“江湖恩怨,干我朝廷何事!”容则冷哼道。
“我哪句话说要朝廷出力了么?不过就是想借借容大人的宝贝妻主罢了。”
“你开什么玩笑?”莞莞惊愕不已,先前在扬州,这云渺公子便是妖言惑众,寻尽了机会地捉弄她,若不是他刻意挑拨,容容又怎么会知道楼行之的事?
容则轻笑道:“你难道觉得我会允你么?”
云渺公子笑道:“想来我对容大人也确是以德报怨,你在江湖悬红追杀我,害我要隐姓埋名方能逍遥度日。而在扬州这些日子,我明知你身份,却也不戳穿你,倒是让你好生惬意,也真可谓是仁至义尽了。”
“这便是你觉得我会允你的理由?”
“自然也是算的。不过……”云渺公子顿了顿,伸手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朝莞莞抛了过去,道:“莞莞且瞧瞧,这却是什么玩意?”
莞莞满腹狐疑地接过瓷瓶,旋了木塞嗅了嗅,当即大惊失色,却惟恐是自己的错觉,跳下床来,点了灯,越发仔细辨认起来。
“这……这是……绵骨蚀心!”莞莞满脸的不信,双手微微发颤。
云渺公子眉眼一扬,悠悠道:“可还记得我那日叫你辨的那些药?都是我从魇夜君那里搜出来的。这也是其中的一瓶。”
容则清目之中寒意森然,唇角一勾,冷笑道:“一面之词,我为何要信你?”
“天下间,有这绵骨蚀心的人可还真不多呢。”云渺公子微微眯了眼睛,淡淡道。
莞莞闻言神色一动,心中似有万马奔腾,杏眸之中光华大盛,殷殷地紧盯着容则。
容则见她这般神色,目色一紧,凉声道:“怎么?莞莞竟是想去?”
莞莞险些就要点头称是,见他眸光冰冷,目中清泉竟似是已然凝冻成冰,喉间一紧,终究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容则见她欲言又止,答案早已不言而喻,不禁自嘲一笑,道:“云渺公子所言极是,我终究还是会允了的。”
莞莞愕然,几度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心中惊疑不定。再见容则眸中落寞,不觉心中一痛,咬了牙道:“周淼,我不会跟你去的。”
云渺公子却是笑得自信,“就是你们都不允,我也有千万种手段带了你走的。何况外头的护卫皆已被我打昏,容大人也必然不是我的对手,莞莞觉得你还有其他的选择么?”
“你!”莞莞心下气极,这人委实恼人得很!既是一开始便只有一种结局,何苦说这么多将人心撩拨一番?
“罢了,你去吧。”容则叹了口气,幽幽道:“其实就算你没有跟他在一起,心却也分了一半在他处。有时候我也不禁会想,你跟着我来了江南,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