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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朔风不解意(一) ...


  •   若说起近来长安城内的第一大忙人,非御医方卓莫属。这方卓出身杏林世家,医术颇好,虽已年过花甲,太医院的年轻一辈中,却仍无人能望其项背,多年来他这太医院院令之位倒也坐得分外稳当。

      初春乍暖还寒之时,最易引得风邪入体,大皇子李谧身体孱弱,果然不幸中招。大皇子的病情素来都由他亲自照料,何况大皇子年年如此,他早有对策,倒也得心应手。

      谁料今年这时节,长乐侯夫人和世女竟然齐齐卧病在床,长乐侯又是出了名的“二十四孝相公”,因着夫人抱恙告假不朝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只是如今再捎带上一个容尚书,女帝这面色就着实有些不大好看了。一道圣旨下来,这诊治长乐侯夫人和世女的任务便落到了他方卓的头上。

      正所谓盛名之下,必有负累。他每日奔波于皇宫与侯府之间,已是忙得焦头烂额,不想前日里宁王竟也来凑热闹,指名要太医院院令亲自诊治他面上刀伤。如今宁王声势如日中天,方卓哪里敢推搪,只可怜他这把年纪了,竟是不得不日夜奔走三方,当真心力交瘁。

      这日方卓离了宁王府已是时近日暮,他匆匆上了马车便往侯府赶,此时趁着这个当儿,便坐在车内打起盹来,马车摇摇晃晃,难得他丝毫不以为意,倒也睡得颇沉,可见确是身心俱疲了。

      蓦然却听得马儿好一阵嘶鸣,马车猛地停了下来,方卓头一歪堪堪撞在车壁之上,顿时前额高高肿起,抬手一摸,只疼得他禁不住出了身冷汗。立时心下一阵恼火,一把撩开车帘,对着那赶车小厮恶声恶气道:“你到底会不会赶车?”

      只听那小厮战战兢兢道:“老爷,小的委实冤枉,只是这前头也不知是哪家的达官贵人呢。”

      方卓一面揉着额上高肿的大包,一面朝前方望了过去,只见马车一辆紧接着一辆,车上宝箱满载,队伍如同长龙,蜿蜿蜒蜒地进了永安巷。穿过永安巷,便是朱雀大街,想来今日是有谁家要乔迁而入了。方卓暗忖:这般阵仗,又能与长乐侯府比邻而居,想必也是非富即贵了,合着长乐侯府便近在眼前,索性便在此等上一等罢。

      只是他等了又等,前方马车却仍是络绎不绝,只将永安巷堵了个水泄不通,眼看天色欲晚,方卓再也坐不住,当即挎了药箱跳下车,眼见一绿衣女子俏生生立于巷口,满面肃然地指点着众人,想来便是这家府上的管事了。

      此时他心下焦急,倒也不顾落了身份,亲自上前,语气也甚是谦和:“这位姑娘,老朽急事在身,可否行个方便?”

      绿衣女子闻言抬眸,一眼便瞥见了他额上的大包,只若无其事地缓缓别开眼去,躬身便行了半礼:“大人言重了,只是前头还有车队,在永安巷里又不便掉头,只得委屈大人步行了,若是大人不嫌弃,由奴婢带您过去可好?”

      方卓见她温和有礼,倒也未有异议,只随着她扎进了深巷。前些日子来往皆有马车,今日徒步而行,方觉永安巷当真深长,方卓惟恐长乐侯怪罪,足下生风,简直健步如飞,倒叫那绿衣女子好生诧异,只在心中暗暗赞叹他老当益壮。

      甫一转出深巷,远远便见侯府的紫苏姑娘朝这边奔了过来,待瞧见了他,紫苏目光顿时一亮,不容分说拉了他便要走:“方大人可让人好等!纵然夫人和小姐都不着急,侯爷和姑爷可是着急得很!”

      那绿衣女子一怔,低声嘀咕道:“果真如此。”

      紫苏足下一顿,禁不住回头去看,这时那绿衣女子却已朝了宅门那处行去,绮袖轻抬,蛾眉紧蹙:“这匾额又挂歪了,一会公子瞧见了怕又是要发脾气的。”

      心念一动,紫苏忍不住转了眸去瞧那匾额,黑檀为底,雕花繁复,镶金嵌玉,残阳余辉折射其上,立时光华四溢,竟是分外刺目,一瞬间她忍不住抬袖遮了眼,心中叹道:这户人家好生招摇!她再细细去看其上所书大字,当即大惊失色,心下哀叹:小姐!冤家怕是要找上门了!

      芙蕖阁内,轻纱如烟,随风微扬。莞莞此时自是不知自己大祸临头,她今日又睡了大半日,脑子昏昏沉沉,只懒懒地倚着床柱,尚是睡眼惺忪。蓦然闻得阵阵清香扑鼻,赫然睁开眼一瞧,果见容则已经端了碗银耳莲子汤坐来了床边,莞莞愣愣吞了半口,又紧紧蹙眉别开了脸去:“不吃了!我这些天来不是睡,便是吃,怕是都被你养成肥猪了!”

      容则捏了捏她的胳膊,笑眯眯道:“蹄膀若是都如这般,也未免太短斤少两了罢。”

      莞莞嗔他一眼,撇了撇嘴:“如今我是当真吃不下。”她想了想,“素素倒是喜食甜食,还是把这个给它吃罢。”

      却听容则低笑道:“那般多的元宵,你还嫌喂它不饱?”

      但见素素正趴在新置的小榻上,一旁的瓷盘里净是吐出来的元宵皮,它懒洋洋地又打了个滚,四肢伸展,肚皮朝上,果真撑成个圆滚滚的皮球了。

      莞莞忍不住垂了眸,据紫苏所言,之前她昏迷不醒之时,梁寒珏倒也来瞧过她,只是后来却是与容则二人神神秘秘进了书房,紫苏生恐他二人一言不和便动起手来,守在门外听了半天的壁角,里头却是半点动静也无。待那二人出得房门,紫苏察言观色,但见他二人面上皆是甚为泰然,竟是半分蛛丝马迹也寻不着。自那日之后,梁寒珏便是再也不曾登门,若不是他每日都遣人送元宵来,莞莞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又再度远走边关了。

      思及此事,莞莞只觉心中甜涩各半。若是说他粗心,却又日日遣人送了元宵来,那元宵的味道竟与那小镇风味别无二致。可若是说他有心,却又一连数日毫无音讯,不露面便也罢了,竟是连只字片语也无,可不当真恼人?

      只是,这些话终究只得憋在心里,对着容则,她又如何能说出口?

      忽觉发间一沉,却是容则伸了手轻轻拨弄着她的发丝,莞莞颇觉心虚,抬了眼偷偷去睨他神色,但见他唇角淡淡噙笑,目中清辉盈盈,缓缓瞧她一眼,声音云淡风轻:“别动,要缠住了。”

      莞莞闻言一僵,斜眸一瞟,正见长发与帐帘上的暗钩缠在了一处,,容则指尖微颤,极是小心翼翼地将缠在一处的乱发尽数抚顺分离,神色专注,眸光甚柔。

      “他……”她喉间哽了哽,慌忙改了口问:“也不知这些时日暖暖过得好还不好?”

      立时那人手下一顿,笑道:“西南大捷,梁暖玉功不可没,陛下已封她做了‘飞麟将军’,又岂会有不好之理?”

      将军?暖暖何曾有这般志向?她竟是愿意的?莞莞愕然,杏眸睁得老大:“此话当真?”她愣了愣,不禁兀自答道:“想来确是真的了,难怪她也不来看我。”

      “也?”容则一怔,随即轻笑:“莞莞想问的,果然另有其人。”

      莞莞垂眸讪笑,却并不否认。

      二人默默半晌,最终却是容则轻声叹了口气,低声道:“梁老将军尸骨未寒,二弟总还是要守孝满了百日才能进门的。”

      二弟?一瞬间,莞莞几疑是自己听错,刚要转过头去将容则的表情看个仔细,却被容则生生按住:“莫动,还没解开呢。”

      “你这些天可不许去找他。”

      莞莞怔了怔,下意识地便想问他原由,好在她在外数月,如今也自觉略通了些人情世故,嘴唇嚅了嚅,终是笑着应了声“好”。

      容则默默半晌,终归忍不住又添上了一句:“到底是在孝期,你若去找他,未免于礼不合。”

      这却是欲盖弥彰!闻言,莞莞清咳几声,忍俊不禁道:“晓得了!莞莞自然知道容容是为我着想,决然不会将容容当成是‘醋夫’!”

      容则目中掠过暗色,面上却是半分不露,十指划入她发间将手中青丝理了又理:“好了。”话虽如此,指尖却仍旧拨弄着发丝,渐渐转为轻拢慢捻,仿似抚弦,蓦地却又听他缓缓地道:“明日起,我也该去上朝了。”

      他声线微紧,莞莞禁不住偏头去瞧他,正见他清目凛冽,眉间冷凝,竟是分外肃然,她直觉朝中怕又是暗流淙淙,心头猛地一沉,无端地生出几分焦躁之感来,面上却娇憨甜笑,只将话锋一转:“这几日倒也收了不少好礼,且让我瞧瞧,可都是些什么宝贝。”

      她说着便起身跳下床,倏然闪到一旁,只将矮柜之上的堆得满满当当的精致锦盒一一都拆开了来,啧啧叹道:“容容你瞧,祁家果然财大气粗!”

      容则抬眼一瞧,正见她手捧着朵白玉雕成的雪莲,白玉玲珑,晶莹剔透,玉雕的莲瓣间隐隐泛着幽幽的寒光,想来怕也是上好的寒玉了。

      却见莞莞撇了撇嘴,愀然不乐道:“名贵是够名贵了,只可惜,中看又不中用,倒还不如送我朵天山雪莲实在!”说着便把那玩意扔在了一边。

      “四书五经?这……莫不是诸葛大人送的吧?”莞莞蹙了眉,又将那锦盒撂在了一旁,翻了半晌,再打开个锦盒,面色一黑,这回更是猛然将那锦盒摔了老远。

      “怎地忽然又闹起脾气了?”容则摇头失笑,起身去将那以锦盒拾起,颇感兴趣地打开一瞧,却见里头放着本金灿灿的黄金篆本,他奇道:“倒也算得稀罕物了,你怎地不喜欢了?”

      “你再细看!这可是宁王送的!”

      容则垂眸细看,不禁失笑:“《女诫》?宁王殿下这怕是在关心微臣了。”他眸中含笑,这送礼也算是门学问,就这一点来说,宁王确是才华横溢了。

      莞莞见容则目中颇具兴味,心中更是气闷难当,她本就厌恶宁王倨傲唐突,归京的一路上,更没少受宁王的气,如今又蒙他这般挖苦嘲讽,自是对其更为厌憎,此时少不得又在心中将宁王好生咒骂了一番。

      强压着怒气,她又拿过一个锦盒,本是心不在焉地将之打开,甫一看清了里头的物什,却是不由得手下一颤,心中分明汹涌澎湃,面上却不敢流露半分,只故作泰然地将那锦盒又默默盖上。

      莞莞确信自己没有看错,绯霞流锦,平金水绣,千真万确乃是紫苏的手笔,而其上所绣的水波芙蕖,细细端详,便会发现,那水波的纹路呈现的分明是个“莞”字,明明白白,这就是她及笈那日被闻人渺给偷了去的肚兜!

      她鬼鬼祟祟瞟了容则一眼,趁他不察,便摸出先前夹在那锦盒中的纸笺来,但见墨字苍劲,竟是力透纸背,上书:二月二十六日巳时,邀卿清歌画舫一聚。若敢失约,必定玉石俱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朔风不解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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