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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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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时节的嘉城香动满城,遍布全城的桂花盛开,浓郁的花香随着秋风潜入嘉城的每一个角落,在阳光下蒸腾上升,仿佛空气都染成金黄色的甜蜜。
袁朗到五味和订月饼,他要给那些不能回家的学生一份中秋礼物。高城也走进店堂,他径直走到柜台订月饼。最后,两个人几乎同时询问,“有桂花蜜酒吗?”
发现对方,两个人对视一笑,店里的伙计答话,“两位真是识货的人,这桂花蜜酒是本店的特产,不过这几年年景不好,蜂蜜收不上来,我们早就也不卖这种酒了。”
掌柜走过来,“袁校长,已经吩咐下去了,中秋那天就把月饼给您送到学校去。自从您来到嘉城,我们嘉城的子弟就有福气了。桂花蜜酒我们早就不卖了,现在每年只做一点自己喝,我这里还有一坛,算是我送给您的,不算钱,真的不能收您的钱,您来了,嘉城中学才又活了,算是我替嘉城的父老谢谢您,就是一坛酒,您不要嫌弃。”
袁朗推辞不过,提着那坛酒,等高城买好东西,一起走出店门,他举起酒,对高城说,“找个地方,把它喝了?”
高城一扫失望,兴高采烈起来,“好啊,我好多年没有尝到这酒,今天算是有口福了。”
两个人并肩向前走,他们都选择忽略一些事情,又对一些事情心照不宣。
酒倒在碗里,是一种琥珀色流动的粘稠,一些细碎的桂花悬在其中,颜色和形状都保留着盛开时的美丽。屋子里弥漫这一种苦涩甜蜜的酒香,正是嘉城五味和已经绝迹的桂花蜜酒。袁朗和高城同时喝了一口,苦辣而甜蜜的味道冲喉而下,眼泪盈上眼睛。
久违的痛快,高城放下酒杯,擦了擦眼角,“多少年没喝了,真痛快。”
袁朗拿着酒杯,看着高城手边的竹篮,“你又买了松子糖。”
高城看了一眼竹篮,他的脸开始红了,“中秋和国庆很近,我请了假回家。我…,我太太喜欢吃松子糖。”
袁朗的脸也红了,这种蜜酒后劲很大, “高营长的家在…。”
“我家在南京,家父早逝,家中只有家母和太太,她们都喜欢五味和的糕点。”
“令堂和夫人,都是嘉城人?”
高城看着竹蓝,这是五味和为中秋月饼特制的盛器,精细的竹编,用竹青和竹黄拼出别致的万字图案,“她们来过嘉城,很早之前。”
“那高营长和太太还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高城的脸上浮起一丝温柔的笑容,“算是吧,她是我一位世伯的遗孤,小的时候,她是我的噩梦呢。”
不知是想起什么,袁朗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两个人喝完杯中的酒,又满上,仰头喝下。其实桂花浸在酒中,再经过漫长的时间,一入口就变成苦涩,留着桂花香的苦涩。
“袁校长是本地人?”
“不是,我也是以前来过嘉城,很小的时候。”
高城玩着空了的酒杯,“袁校长,总觉得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面。”
“也许是上一辈子,也许吧。”袁朗的酒量很浅,他已经有些迷糊了。“我们也许是兄弟,有父母,有妹妹,还有家…。”
高城接上,“还有家,中秋了,回家团圆。”
一坛酒其实并不多,他们却喝了很长时间,最后都有些醉,但还努力保持着清醒。两个人互相扶着走出酒馆,高城的军营在郊外,他叫了一辆人力车,一路的颠簸反而加深了他的醉意,到了军营门口,看到站岗的士兵,高城一醉不醒。
半夜口渴的时候,他是在自己的床上醒来的,床边的桌子上晾着一杯水,高城喝完水,却再也没有睡意,他披衣下床,走出房间。
秋日的夜空,一轮新月如钩,明亮而清晰。在月光下,高城嚎啕大哭,没有原因,心中的沉重却只能用这种方式宣泄。
袁朗摇晃着向家走,其实他是真的醉了,只是勉强支撑着。他不用看路,就那么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诊所的前门。今晚的月光明亮,袁朗能清楚地看见大门,他用力敲着,没人回应,他仍然敲着门,用手掌一下一下的敲着,嘴里嘟囔着,“开门呀,我回家了,有没有人?我回来了,快来给我开门呀。”
安静的街道上,尽管他的声音并不大,可还是传的很远。好长时间,大门里终于传来的脚步声,大门打开的时候,袁朗对着吴哲笑了一下,终于醉倒在地。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上午了,看到从窗户透到床前的阳关,袁朗一下子坐起来,“坏了,坏了,我迟到了。”
坐在床边的吴哲把他按回到枕头上,“再躺会吧,今天是礼拜天。”
袁朗看着没有表情的吴哲,“我昨天喝醉了?没说什么醉话吧。”
“还行,你进了门就呼呼大睡,还不算讨厌。不过袁朗,看起来你挺瘦的,怎么那么沉,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你抬回房间的。”
袁朗有些不好意思,“那什么,碰到熟人,多喝了两杯,偶尔为之。”
吴哲的胳膊支在床边,身子凑过来,“让我猜猜,你在嘉城的熟人,应该不是学校的同事,那是同事不是熟人。在这里,算得上你的熟人的,只有高城,那个中央军的营长,对不对?”
吴哲站起来,转身向门外走,“我看你也睡不着了,起来吧。给你熬了白粥,慰问喝酒有功的袁校长。”
昨天空着肚子喝酒,袁朗现在还真是挺饿的,却没有胃口,是那种宿醉之后的恶心。
吴哲坐在桌子对面看着袁朗用勺子翻着碗里的粥,心里突然生出厌烦,“我还真不知道你和高营长关系好到能一起喝醉。”
袁朗看着吴哲,咧嘴一笑,妖孽至极,“怎么,吃醋了?”
吴哲回应同样的笑容,“对,就是吃醋了,以后这种事情提前申请,要不然不让进家门。”
两个人同时忍不住笑起来,袁朗低头开始喝粥,过粥的咸鸭蛋和茶干都细心的切成小块,从那不整齐的形状开看,多半是吴哲自己切的。
“其实和高营长也不太熟,就是在街上碰到了,我觉得他这个人还不错,没什么丘八气。”
喝完一碗,吴哲又给盛了一碗,“凑合着喝吧,快到中秋,三多回家过节了。这是我做的。”
“中秋,你怎么过?回家吗?”袁朗问。
过了一会儿,“我有家吗?”吴哲回答,“那你怎么过?你回家吗?”
袁朗喝完最后一口粥,“我曾经有过家。今年中秋我在学校过,陪那些不能回家的学生过节。”
“也算上我一个吧。我现在也应该算是你的同事了。”
袁朗看着吴哲的表情,“勉强算是。”
“那房东和房客?”
“也只能凑合。不过吴哲,你看我们两个,你是我的代课老师,我是你校长,而你又是我的房东,我要付给你房租…。”
吴哲点点头,“我们两个的关系很复杂,说是同事实在是不合适。那么,我们算是家人,我们是一家人,关起门来算账,才能算得清楚。”
袁朗笑了,“好,今年中秋我们一家人一起过,过一个快乐的团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