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上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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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幺姑的谈话不欢而散。李玉霞铁了心要阻止儿子那段畸形的恋爱，哪是一两句话就能被说服的。
原本只打算在寺里住一两天就回去。因为幺姑，李玉霞决定多留两天。她从小沙弥那里打听了幺姑的情况，才知道幺姑平时长住在寺里，偶尔会出远门，走廊尽头的房间是她独享的单间。
李玉霞想起路遥为了妈妈给寺庙贡献的香油钱，也就不难怪幺姑享受着与别人不同的待遇了。
从平开窗的缝隙中眺望出去，能看到幺姑忙碌的身影。她总是穿着一身粗麻布衣，要么扫着落叶，要么在斋堂倒腾斋饭，要么打扫神像。待到空闲下来，会拿着木鱼安静地盘在一旁悄声地念经诵佛。
她的日子过得极其简单，有种脱离尘世的味道，仿佛往后几十年的人生再无牵挂，活得洒脱。
李玉霞和方颂斌在寺里的生活不像幺姑那么忙碌，除了打斋饭之外，其余时间都在山里漫步散心，次数多了也就腻了，头两天还会主动出门走走，后面懒得出门，躺在床上听着房外风声雨声，日子过得逍遥，却又平淡似水地没甚味道。
这天一早有人敲响了房门，李玉霞以为小沙弥有事，一开门竟然是幺姑。
她盘起了长发，不施粉黛的脸上清丽脱俗，身上还是那件粗麻布衣，“今天有信众来做法事，好几个小沙弥新年请假回了家，人手实在不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过来帮个忙？”
李玉霞和方颂斌对望一眼，闲着也是闲着，便点头答应了。
他们二人没有宗教信仰，对法事流程更是不感兴趣，跟在幺姑身后来到大殿之中，已见到不少沙弥忙碌的身影。
幺姑指了指殿中的蒲团，说：“待会儿的法事在正殿举行，信众们坐在走道两旁，麻烦你们把蒲团分左右放好。”
交待的事情倒是简单，二人点头应了一声，分头忙碌去了。
也是这时，李玉霞才知道原来寺里除了小沙弥，还有许多像幺姑一样的志愿者，诚心诚意地出一份力。因为信仰相同，说起话来十分亲切自然，不觉生疏见外。
有人见幺姑和李玉霞多说了两句，笑着搭讪道：“幺姑为人不错吧？”
李玉霞捧着蒲团，呐呐地嗯了一声。
说话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妈，半头青丝，笑起来眼角布满了皱纹，“我们平时都受她照顾，你在这里生活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她。”
李玉霞应付着嗯了一声，问道：“她……幺姑怎么不回家和孩子一起生活？”
大妈笑着摇了摇头，“你说路遥？呵呵……自从儿子上了大学之后，幺姑就长期住在寺庙里了。哎，她被丈夫去世的事打击得太深，只有在这里居住才能得以安慰。她丈夫的灵位就放在那边的功德堂里。幺姑留在这里，也算是和她丈夫长相守吧。”
李玉霞眺望了一眼在另一边摆弄蒲团的方颂斌，不知怎的心里一沉，有点难受起来，咕哝了一句：“天人永隔啊……”
“在世的时候也没见过几面。”大妈捂了捂嘴巴，自觉说多了，简单总结道：“用幺姑的话说，只有去世了，两人才得以天天见面。只可惜再见面，已经是一捧白骨……”
李玉霞不禁噤了声。因为路遥的缘故，她曾以为幺姑是城中阔太名流，从没想过有着万贯家财的人，前半生会过得这么凄惨。以至于打击太大，后半生在寺庙里与丈夫牌位相伴。
大妈见李玉霞怔得出神，说道：“我们这些人，谁不是来这里寻求一个心理安慰。人世间太多糟心的事，在这里可以说给菩萨听，算是一种慰藉吧。”
李玉霞抬起头，看向正殿中央高大的佛像，想起那天幺姑说的话，心里难免起了波澜。
法事开始之后，就没有他们的事了。李玉霞从正殿出来，耳边是低沉而有节奏的诵经声，配合着大小木鱼的敲击节拍，有那么一瞬让她感觉自己荣登极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匆匆走开了。
这一走就走到了大妈说的功德堂前面。功德堂里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去世之人的牌位，里面长期供奉着香烛，严肃寂静的气氛和别的大殿折然不同。
李玉霞鬼使神差地踏了进去，一下子就找到了唯一姓路的神牌。
神牌正中央贴了路卫平的肖像，微微笑起的脸颊凹陷下去，看得出生前的健康状况堪忧。李玉霞阅人无数，那些找她打官司的穷苦人家，往往都是带着这样的愁容，即使笑，也笑得一脸苦相。
“多谢你过来看我的丈夫。”猛然间身后传来了清清淡淡的女声。
李玉霞回过头来，看到幺姑手捧着一束莲花，动态优雅而淡泊，把花放到花瓶里，对着路卫平的牌位合掌，小声念了几句话。再睁开眼时，幺姑笑着说：“平日只有我和路遥过来供奉，今日能有你们过来看看，卫平在天上肯定会感到高兴。”
死者为大，李玉霞和方颂斌学着幺姑，合掌拜了两拜，又听见幺姑说：“卫平，这两位是你儿子那个小男友的双亲，今日有缘过来看你了。”
李玉霞听她这样介绍自己，有些不高兴了，“我可不承认他们俩的关系。”
幺姑笑着点头道：“卫平生前也挺生气的。”
“……你丈夫也知道他们的事？”
幺姑说：“临死前不久知道的。”她拿出抹布，轻轻地给牌位里的摆设一一扫灰尘，“卫平以死威胁他们分手。那俩孩子能走在一起很不容易，是吧？哪个高中生谈恋爱，会被父母以死相逼的，哎，即使这样，他们还是走在一起了。多不容易呢。”
李玉霞第一次听说有这么一回事，暗中惊讶万分。她作为母亲，完全不知道儿子高中时经历的一切！！
幺姑说：“卫平直到死去的那天，还在问着路遥和胜寒的事。听说他们分手了，卫平……算是放下了一件心事。你说得对，作为父母，都不想孩子走歪路。我和卫平也曾因为他们的事伤心过，纠结过。可是等卫平一走……我就释怀了。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能和喜欢的人一起度过，是多难得的一种福分。我不愿意剥夺孩子的这份福气。”
李玉霞看着路卫平的牌位，看着他微微展露的笑意，再看幺姑一下一下地抹着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顿时一阵心酸，“你和你丈夫感情真好。”
幺姑苦笑着摇头，从粗麻布衫的衣袋里掏出了钱包，再从钱包里面拿了一张发黄的纸，“这是卫平生前还没来得及签字的离婚协议书，我一直放在身上，是他留给我的为数不多的东西。”
离婚协议书上只写了幺姑一个人的名字，配偶一拦空着。李玉霞又是一阵难过，“你们感情挺好的，怎么会……”
“感情好就不会离婚了。”幺姑说：“讽刺就讽刺在这里。要是他没有得病，我们就会离婚，我就不会懂得什么叫珍惜眼前人。人啊……总是失去了才学会珍惜，造化弄人。”
李玉霞一时难过得说不出话来，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安慰幺姑，默默地叹了口气。
幺姑说：“你还想着用什么办法拆散他们吗？”她呵呵一笑，“生老病死、旦夕祸福，谁也不知道未来将会如何，为什么不让那两孩子过好现在呢？”
她像预知了过去一样，笑道：“和胜寒吵架让你们俩很不好受吧……”
“你、你怎么知道我们吵架的事……”
幺姑说：“我也曾经因为胜寒，和路遥吵了很久。最终孩子屈服了，离开了胜寒，那几年我以为自己赢了，可是看着路遥，我产生不了一点胜利的感觉。母子亲情之间，哪有胜者，只要吵架，就是两败俱伤。”
李玉霞终于，被她的话深深震撼了。她又何尝不是和孩子吵得两败俱伤？！即使最后胜寒离开了路遥，难道孩子不会恨自己一辈子吗？！这股永远的痛会一直留在母子之间，亲情只是这道疤痕的遮羞布。说不定猴年马月，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又会旧事重提。她只会被孩子怨恨一辈子！
李玉霞泄气似地，再次深深地叹气。幺姑经历了丧夫之痛，和孩子相依为命的这些年头里，早就比自己看得透彻了。
幺姑说：“孩子是我生活的全部，只要他开心，我就会开心。他喜欢的人，我也会喜欢。”
李玉霞看向幺姑，见她关上牌位上的透明门板，淡笑着转过身来，那副姣好的面容上，是温和的笑意：“有空带上胜寒来我家吃饭吧，我很久没见胜寒了，已经开始想那孩子了。哎，以前他经常来我家吃饭，胜寒……真是一个好孩子。”
李玉霞突然有些动容，“你……这么简单地，就能接受他们了？”
幺姑看向灵堂之外，低沉厚重的念佛声配合着普照大地的阳光，仿佛人世间的事不过是那飘过的彩霞、朦胧的烟雾，滑过指缝之间，留不住，赶不走，一切自有天定命数。
“不是我接受他们，是我爱他们。”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上钩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