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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滂沱雨勢讓午後的陽光顯得微弱,此時廳內的窗簾又緊緊閉起,讓室內的照明,只剩下放置在咖啡桌上的一盞燃煤燈。

      距離咖啡桌有些距離的會客處,沙發上正坐著兩個人。
      微弱的暈光先是照在一名將警服腰圍撐得鼓鼓的矮胖中年男子側臉,才延伸到單獨坐在對面,慵懶靠著沙發的洋人,刻畫出一張冰冷的五官和隱隱發著光芒的藍色瞳孔。

      警察說話的過程中,都保持低頭姿勢,偶爾會偷偷抬頭,察言觀色一番,或者擦掉臉上因為緊張而狂冒的汗水。

      洋人身材修長,上身穿著昂貴的絲綢服,手臂靠著沙發,抬起下顎,冷著一張臉,默默聽完事件描述,直到對方落語後一段時間,才緩緩開口。

      「所以說,你們還沒有捉到田島悠一郎…」希爾德說話的語氣嗓低而氣聲延長,一絲不苟的頭髮在髮油的修整下,完整平貼飽滿後顱,穿著打扮上看起來就像個英國貴族。

      「是、是…,真的、真的,非常抱歉!」警察雙手放上膝蓋,完全壓低身體,大大鞠躬。

      希爾德的視線從對方因擠壓而更顯得肥胖的肚子上轉開。「在我給了這麼多資訊後,你們卻只抓到四個犯人…,道歉有什麼用處?」

      體胖發福的男人聽見英國領事官的評論,姿態變得僵硬。

      希爾德對此,只是飄過一眼,沒打算提問。

      「其實…」雖然心理掙扎許久,害怕會招來領事官更恐怖的質問。「其中一名嫌犯,因為部下的執法過當,逮捕過程裡已經死亡,目前…只剩下三名在案。」警察還是不敢多做隱瞞,據實說出。

      布里諾不覺得意外,只是露出冷笑。

      「什麼時候…日本也有資格說執法過當這種話了?」
      這番話讓對方訝異地抬頭,他仍不以為意。

      布里諾從不認為需要在這位警察分局長面前和顏悅色,對方能有今天的地位,不過就是靠著自己的幫助,面對這種人,姿態若是放軟,反而會讓對方以為本身還真有幾分實力。

      「是、是,您說得是。」無論希爾德‧布里諾說些什麼,警察都趕緊開口同意。

      「確定只有五名嫌犯?」洋人眼裡短暫閃過謎樣的光芒。

      「確實如此,已經問過附近的住戶了。」警察趕緊回應,但馬上停頓下來,忽然回想起當時有另一位警官質問起嫌犯水谷文貴的對話。「不過…聽說有附近的鄰居看過一個包頭巾的男孩…。」

      希爾德瞇起雙眼,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不過也只是附近鄰居說說而已,沒有證據。」

      「問出來。」

      「什麼?」

      「既然沒有旁人的證據,就讓嫌犯親口說出來。」那聲音比聽起來更給人低沈的感覺。「用任何方式。」

      一下子會意過來,警察盤算著什麼,吞嚥起口水,表現得很為難。「但、但現在已經停止嚴刑…。」

      「我這裡只有兩種選擇,讓犯人開口,或者是你流落街頭。」希爾德只是淡淡地敘述,好像這完全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心裡很清楚眼前的胖子只是找機會向他加高籌碼罷了,然而這分局長的份量,甚至不值得他去特別警告對方的得意。

      警察睜大眼睛,猛點頭,再度體會到布里諾身上那股偶然會散發出來的強烈壓迫感。「是、是,我完全明白了。」

      當分局長離去,獨留在廳內的希爾德靜靜沉思了一段時間,然後將頸部靠在沙發椅背上,仰頭觀看水晶吊燈。

      其實,要犯人吐實,只需要幾根手指頭。
      他想著,這是從一個偷竊他金錢的少年身上體會到的。

      希爾德發自內心地愉悅微笑,魚尾紋難得向上勾出一個弧度。
      屬於他的東西將很快回到身邊來,直到永遠閉上眼睛前,再也沒有任何機會離開身邊。

      洋人很清楚,想要帶回三橋廉,理由並不總是像告訴臻名的那份說詞,只是一份房契的關係。

      布里諾認為自己比起大部分脫離常軌的人們,還要理解內心的病態思維。
      深深理解之所以擁有對年輕孩子充滿渴望的性癖,是因為認為他們的思想,比成人乾淨許多。

      想到這裡,男人皺起眉頭。
      孩子們,在相識的最開始,看起來都是清純的。
      但是相處一段時間,他們就會開始轉變,逐漸露出自以為充滿份量的傲慢姿態,意圖索求更多,想掌管每件事情,抬高自身價碼。

      再漂亮的孩子,那時候看起來也跟分局長肥胖擁腫,滿臉汗垢的模樣無異了。
      逼得他無可奈何,必須親手將他們埋進土裡。

      然後,他的眉間鬆開了。

      男人仔細地回憶著三橋的一舉一動,少年從來沒有表現過這種傲慢的樣貌,甚至從來沒有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抱持過任何仇恨。

      只有滿滿的恐懼,那樣很好。
      他很欣賞這孩子懂得什麼時候該乖乖張開腿,卻不懂得什麼時候該抬高自己的身價。
      布里諾同樣喜歡那種永遠卑微地在自己腳邊,同意每件難堪事情的模樣。

      所以他才會特別關注這孩子,並且到了無時無刻都想看見其動向的程度。

      直到有人擅自闖進了這棟屋子,引誘少年的離去。

      希爾德瞇起雙眼,很清楚讓這一切回到正軌的日子很快了,那些引誘者將會一個也不留的消失。

      兩個鐘頭後,原先被送往醫院治療後,正在回收押途中的梅原,被送往了另一個預定外的地方,那裡,只有兩三名警員,和一個肥胖的局長正擦著汗,發號施令一場從指甲開始的審問。

      拜託了花井讓出一夜房間,將床舖整理一番。
      把少年抱到床上,並對濕透的身體做了簡單的更衣和擦拭,阿部持續動作的手,在看見少年背後醒目傷疤時,停頓片刻。

      從震震作響的狂暴雨勢拍打在玻璃窗上,直到匯集成一條條細細水流,滑過窗沿。
      茶水冉冉升起熱氣,男人只是聽著另一道偶爾會急促的呼吸聲,靜靜地等待時間推移。

      然而,傷痕就好像推手,打翻了每每在孤獨時,便會逐漸湧上的過去回憶,染皺了一片平靜心靈。

      〝好痛…好痛…。〞

      當弟弟的血液不停從腹部流出來的時候,十七歲的隆也,仍然嘗試著告訴年幼的弟弟一切都會沒事。

      〝哥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口口聲聲說著不會,弟弟會活下來,並做一個重要的人物,改變社會、改變日本,要弟弟撐過來,但說著說著,抱著弟弟的手卻越來越抖。

      阿部低頭,用手摀著眼,閉上眼睛,想忘記這一切,但從四年前,遺忘,就再也沒有真正的回來過,如同早逝的童年,與時光一同走入過往,而痛恨的煎熬,成為他永無止盡的路程。

      血液不停從傷口裡流出來,弟弟的微笑,也越來越蒼白,好像隨著虛弱的嗓音,慢慢滑走了生命力。

      到最後一刻,反而是弟弟安慰他。

      接著,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不夠真實,讓他無法反應。
      只能看著白布隨風鼓飛,幾個大人急忙拉回,拿石頭壓住邊角,讓白布能順利遮蓋弟弟鮮紅的身軀。

      從那之後的每日每夜,阿部隆也覺得無論看向哪個角落,弟弟的影子都會溜過眼角,或許是笑容的殘影,或許是年幼的痕跡,但從來沒有清楚地出現過,連夢裡都沒有。

      阿部不知道,是出於記憶裡的印象,還是心理上沒有勇氣去想像弟弟的真實面貌。

      只知道弟弟很喜歡笑,模樣雖然也很像父親,卻比自己看來還像母親一些,乍看之下很勇敢,其實遇到挫折的時候,往往特別傷心。

      喜歡春天,喜歡騎馬,喜歡跟在自己後面,說著以後要做什麼事情,當怎樣的人物,娶怎麼樣的姑娘。

      或許就是弟弟在生的時候,他從來沒有將弟弟的每句話放在心上,直到弟弟嚥下最後一口氣後,隆也才會總是想著:如果弟弟還活著,會怎麼看待世間的每間事情?

      所以直到今天,阿部隆也走在路上,仍會回頭去看那些擦身而過的輕狂少年們。
      將他們套上假想中還存在於血肉之軀的弟弟。

      快樂、傷心、傲慢、活潑、開心、憂鬱、痛苦、喜悅、天真、早熟、暴躁、冷靜、歡快?

      面對現在的世界,弟弟會是什麼樣子?

      但阿部最想知道的,是如果四年前,目送僅存親人離去的是弟弟,面對上訴的挫敗,貴族的壓制,眾人的唾棄,他會有什麼樣的未來?

      第一次敗訴後,十七歲的他隻身前往東京。

      〝拜託,請借我一點錢,我要請最好的律師,重新打這場官司。〞他當時因為自己的卑微語言,羞愧地將頭緊緊地貼在地面上,刻意不去想自己正跪在臻名元希面前。

      停頓了一會兒,十八歲,穿著華貴西服的元希,聲音充滿著猶豫。〝隆也…,你要找律師?這可是今年才模仿法蘭西而出現的組織。〞言下隱喻已經足夠明白。

      〝你不是說過,盡力嘗試,比什麼都還要重要嗎?〞他抬頭,身為自己崇敬的友人,此時的臻名,卻閃避了視線。

      〝被告的父親,今年才剛晉升為納言者伯爵。〞臻名側過頭,冷硬地說著。〝他更是我姐姐的未婚夫。〞

      這些話彷彿貫穿了阿部的心臟,他握緊拳頭,強硬地回應。〝他也是殺死我弟弟的兇手。〞

      臻名皺起眉頭,回頭咆嘯道。〝別說什麼兇手了!這只是一場馬驚的意外,賠錢談和吧!〞

      阿部瞇起眼睛,站起身,重新用另一種目光審視眼前的男人,而元希因為這種目光,露出強硬地神態,卻也出於心裡的忠實感受,再度側頭避開阿部的視線。

      〝談和?〞隆也向前,做了過去從未想過的事情,抓住對方的衣領,強迫對方面對自己。〝維新是為了什麼?不就是法律之前,階級平等,人權至上嗎?〞

      從上而下看著阿部,臻名扯出一個不愉快的上揚嘴角。〝即使是洋人的世界,法律也是站在財富的身邊。〞

      〝學了這麼多年的法律,你只得到這種結論?〞阿部睜大眼睛,鬆開手,退後一步。

      高大的男人捏了捏手掌,想說什麼,卻又緊緊閉上嘴。
      〝你…趕快回京都吧,東京連土生的狗都比京都人險惡。〞

      當下,他忍不住打了臻名元希一拳,對方也沒緩時刻,立刻回敬了他。
      同樣的雨季裡,阿部跪倒在地,用力咳出腹部疼痛的熱辣感,站在眼前的臻名,只是默默擦掉嘴邊的鮮血,轉身離開。

      熱辣的眼眶,模糊的視線裡,阿部看著臻名高大的背影漸行漸遠,以往對榛名元希的尊敬與佩服,瞬時像玻璃般碎落。

      一片片映照自己十七歲時,那悲屈的姿態,滄桑而恍惚的神情。

      記憶霎時終止,阿部轉頭回應外頭的叩門聲。
      「外面有人找你。」花井開門,視線短暫地轉移在眼皮顫動的三橋廉的身上,然後對著隆也說道。

      「是誰?」

      「你知道是誰。」

      回憶起最近收到的信封,裡面只短短寫著幾個字〝不要再查英國領事館的案子〞阿部瞇起雙眼。「幫我回絕。」冷冷說道。

      「他不是我能替你拒絕的人物。」花井只是照實說道。

      阿部低頭,看著緊握的拳頭,不明白榛名元希最近到底在想什麼。
      閉上眼,勸戒自己冷靜,他起身走向床邊,撫摸過三橋的額頭,確定沒有發燒後,才離開。

      而花井並沒有在阿部離開後,關上房門…

      在幾度不得安寧的夢境裡反覆掙扎後,三橋廉感覺到一隻真實觸感的手,正觸碰著額頭,才逐漸從淺眠裡清醒過來。

      但他還沒睜開眼睛前,一隻寬厚的手掌忽然遮避視線,警惕心頓時讓三橋渾身僵硬。「不要緊張。」對方先開口了。「我只是替泉孝介託個口信。」

      對方的聲音聽起來很溫和,三橋慢慢軟化下顎的線條,點頭,然後聽見紙的瑣碎聲響。

      「等等你聽到關門聲,再張開眼,會看到一封信放在床邊,如果想找到原信的主人,你要前往這個地址。」

      感覺到對方伏身到自己的耳邊,小聲地說完地址,三橋立刻在語末後多問了一句。「那是…什麼地方?」

      「聽說,是密醫的所在地。」

      一提到密醫,三橋立刻回想先前隔著牆壁,無意間聽見水谷跟泉談論關於洋人的事情。感覺到,泉似乎要把什麼重要的事情轉託給自己似的。

      當對方鬆開手,準備離去時,廉忽然抓住了那隻手,雖然遵照諾言仍然閉著眼睛,但光是觸碰,就感覺到對方有點緊張的緊繃。

      「他們…他們還好嗎?」

      沒有回應。

      「拜託…請、請告訴我。」

      嘆息,終於開口。「泉…受了點傷,水谷沒事,梅原…我不清楚,梶山…死了。」

      三橋吞嚥口水。「那…田島呢?」

      「警方,還沒有找到他。」頓了頓。「我也找不到他。」

      感覺到對方語氣裡的波動,在門把發出的轉動聲時,三橋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您是不是…認識悠一郎?」

      花井梓認真想了一下。「算是田島的朋友。」關上門,離開了。

      三橋睜開眼,起身,環顧四周後,才訝異地發現自己正躺在阿部的床上,而床邊就放著剛剛那人口裡所說的信封。

      他拿起信,屬名是自己,而裡面有兩封,一封是日文,一封是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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