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盛夏》黎云未眠

64、逃离

　　初夏夜晚的风带着滚烫的热意穿过街道上五彩斑斓的车水马龙，汤昀从KTV楼跑出来的时候却觉得自己五脏肺腑都是冰凉的，像是整个人被扔进了冰湖里，从头凉到脚。
　　眼中的世界灯光被泡沫化成一圈又一圈的光圈，形形色色的路人被格式化成背景板，头顶的路灯投落下来的灯光像是被静止的白色冰块。
　　呼吸苦难，手脚发凉，头晕目眩，像是生了场大病。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站在巨大的世界上的一个渺小得像是尘埃的角落，一个人也只能占据那么小的一块底盘。
　　于是，落下的泪水也只是在世界里变成不可察觉几乎不存在的小事物，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在意。

　　手里的手机在振动，汤昀没有勇气去看。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只是逃离这里。
　　坐在车上的时候汤昀一直握着手里的手机，无可避免地陷入名为感情的漩涡。
　　他忍不住回想前不久发生的那些事情，那些事情明明没有过去多久，却像是已经过去了很久，那些平日里他也会记住的小细节已经模糊，像是打上了一层马赛克。

　　KTV包厢里五彩斑斓的灯光，桌子上各色的饮料，会折射出彩色鸿光的玻璃杯，有的杯子里荡漾着灯光下波光粼粼的液体散发着独特的标志性气味，有的杯子里被装饰性点缀着，味道也被悄悄掩盖……
　　今天晚上似乎是汤昀第一次碰酒精，当凉凉的刺激性液体从喉口滑落，当味蕾和喉口的细胞被刺激到往大脑传递感觉的时候，脑子的工作就已经开始被初步蒙蔽。
　　就算没喝醉，喝了酒和没喝酒的情况下人的行为方式也是不一样的。

　　“谁刚刚动了我杯子？”汤昀皱着眉，忍着把已经入口的酒精吐出来的冲动，看向一旁坐着已经嗨起来的谭岁。
　　周围竟是一些群魔乱舞的场面，场面一度混乱，模糊破碎又靓丽的灯光像是赛博朋克的装扮碎片，在沉寂的黑夜爆炸出前所未有的冲击力。
　　谭岁模模糊糊听到旁边传来个什么声音，然后往汤昀这边靠近了一点：“啊？汤昀，你刚刚说什么？”
　　汤昀控制着自己心平气和地再说了一遍，这一遍几乎是靠着谭岁耳朵说的。

　　谭岁一看就知道估计也没少喝，他竟然皱着眉，认认真真思考了好一会：“它变得不好喝了吗？”
　　汤昀有些无语，这是高考完后整个人放飞自我坏了脑子吗？
　　他干脆把人扔到一边，不太想执着这个问题，走出了KTV包厢。
　　他还是去厕所洗把脸漱个口清醒一下。

　　刚出门他就碰到了上完厕所回来的江星逸，江星逸看上去表情不是很好，但还是保持着最平常的语气朝他开口：“刚刚周淮把你被子撞倒了，他让我回来和你说一声，原来你柠檬水放的那里靠近的饮品现在放的是周淮的酒，不知道你能不能喝酒，你别喝错了。”
　　这里的桃子柠檬酒和柠檬水上都铺了一层薄荷，点缀着柠檬，一样材质的被子，都在灯光下被模糊了边界，分不清是正常的。
　　已经喝了。
　　有时候有些东西是不能碰的，碰了就没有回头路了，可是已经碰了。

　　汤昀下意识脱口而出：“周淮人呢？”
　　江星逸一愣，然后沉默了片刻：“他现在有点事，等会回来。”

　　今天白天他们聚餐了，说说笑笑了，聊着高考完成群结队出去旅游的生活，汤昀基本上就听着。
　　有人邀请汤昀高考成绩出来之前出去玩，但是汤昀都没看消息，自然是不可能赴约的。

　　有人开玩笑说汤昀考完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断联的迅速，不知道以为要和班上人绝交。
　　汤昀面对的那些东西说出来也并没有什么用，在一堆刚成年甚至可能还没成年的小屁孩面前，很多东西太沉重了，就算知道了也只会觉得有无力感。
　　很多东西说出来别人并帮不上什么忙，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于是他在周淮看过来的目光里，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面不改色地说：“怎能可能断联的，只是手机掉了，找回一些账号，短时间没收到消息而已。”
　　班上的人大部分都对这个话题一笑而过，有人说这也太惨了叭，刚考完就就掉手机，有人说掉了刚好换一个……这个话题翻篇地很快，几分钟又是另外一个话题。
　　只有周淮凑过来，一只手侧着搭在椅子背上，双目盯着他看，轻声问：“真的吗？”周淮的声音真的很轻，轻飘飘的落在空气里，却在汤昀心里泛起不歇息的余浪。
　　汤昀的眼睫毛颤了颤，没敢抬头，他怕他会忍不住有逃离的冲动：“骗你我有什么好处吗？”

　　汤昀一直没得到回应，忍不住抬头，就发现周淮还是看着他，目光里好像有一些他读不懂的沉重。
　　面对他的目光，周淮直直地望过来：“暑假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我。”
　　汤昀愣了愣，面对周淮的放过却并没有感到一种如释重负，反而觉得心里的感觉更加酸涩。
　　这餐厅包厢里的白色灯光好像比白天街道上亮堂堂的太阳还刺眼，刺得眼睛几乎要流下泪来。
　　应该换成黄色的才好。
　　不那么亮堂，照得感觉什么坏心思什么隐匿事物都要原形毕露才好。

　　很有可能，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见不到周淮了。
　　这段时间甚至没有期限，他可能很长很长很长甚至都不会有他的一点消息。
　　前不久国外的那一段时间他承认自己有一点抑郁的倾向，没有任何聊天的欲望，疲于应酬，疲于和任何人交流。
　　没有人喜欢原本聊天聊得很好的人突然就一点消息也没有了吧，没有回应，没有下文，什么也没有，这会消磨任何感情的热情的。

　　有时候汤昀会为了避免结束，干脆就避免开始。这是很多人都会选择的规避伤害的一种方式，但是更多时候，这种选择意味着逃避。
　　逃避永远不可能解决问题，只会让自己在心里层面就处于弱势，显得像是懦夫。
　　但是这汤昀已经不能强迫自己去面对了，他现在没有精力去想这些，今天的这个聚会他都想过干脆不来算了，干脆就从此在这些人面前消失，退出这些热血温暖的人的世界。
　　但是他还是来了。

　　走之前，他起码要和周淮道个别吧。起码是因为周淮，才有了现在的他。
　　那个在初三挑灯夜读，在高一为了进重点班永远不松懈，能越来越接受世界的好与坏的他。

　　汤昀想着要不要给周淮打个电话询问一下对方现在在哪里，手机打开了却开始犹豫。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这个KTV的楼梯口。
　　这个KTV是双层的，在第一层和第二层之间有一个旋转的阶梯，有一块可以打开的玻璃窗户，能吹到外面的风，看到外面天空的月亮和星星。
　　因为KTV所处的楼层比较高，能站在这里看到这个城市最繁华的街道之一的车水马龙，是个绝佳的观赏地点。

　　而这次他们聚会的包厢是ktv的第二层，于是他可以站在楼梯口看到有两个人站在楼梯阶梯拐角，背后是五光十色的车水马龙景色。
　　侧脸微微偏向他站的男生相对于另外一个较矮的男生露出姣好的侧脸，在冷白的灯光下脸上的皮肤像是瓷玉一样。
　　几乎都不用去认真看，只是一眼他就知道完全背对着他的人是谁。
　　那是周淮。

　　然后他看到了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画面。
　　接下来的场景一幕又一幕的播放，却被无限放缓。
　　他看见个子更矮的男生踮起脚尖，左手手下意识地去抓周淮垂在身侧的手臂，微微向汤昀看不到的方向偏头然后仰起头，白色的修长脖颈像是天鹅颈，宽大的黑色T恤从一边肩膀滑落，露出白皙的肩膀，另一只手想要攀附周淮的后背或者更上面，像是一枝要攀附的菟丝子。
　　不得不承认男生真的过分漂亮，是很像女生的那种靓丽出彩的漂亮，虽然适当有一些女气，但是并不会显得娘。

　　因为角度问题，汤昀不知道对方到底有没有吻上去，他只觉得他的心跳快地像是要爆炸。
　　这个人现在和周淮是什么关系？关系有多亲密？为什么周淮迟迟不推……
　　然后他就看见周淮推开了面前的人。
　　不留余地，丝毫没有收着劲道。

　　男生一个踉跄撞在身后的铁栏杆上，发出沉闷的“哐当”声，远远地都传到了汤昀这里。
　　听着就挺疼的。
　　看周淮的这个劲道，汤昀猜周淮只是刚刚没有感应过来。
　　虽然可能不是这样，但是只有猜测能让他稍微好受一点。

　　他看着男生直起身来，有些狼狈地擦了擦眼角的地方，然后余光里看到了刚刚忘记闪躲的汤昀。
　　他愣了愣，脸上的表情看上去从难过变成了一种羞愤，他使劲推了周淮一把，然后转身走了。

　　汤昀告诉自己不要下去。
　　现在不要下去，就当作今天晚上无事发生。
　　毕竟他不知道是因为周淮不能接受对方，还是单纯不能接受对方是个男生而已。
　　今后他走他的阳关道，对方走对方的独木桥，从此两个人不要见了，都给彼此留一些体面好吧。

　　但是很多时候理智是劝不动感性的那一面的。
　　他一步一步从阶梯上走下去，不知道下去了是万丈深渊还是没有尽头的歧途……
　　他已经站在周淮身后了，没有回头路了。
　　前不久刚因为要离开一大口灌下去的以为是柠檬水其实是酒的液体发挥了他应有的作用，胀胀的脑子有点晕乎乎的，也有点眩晕。

　　“周淮。”汤昀轻轻地喊了一声，周淮应身转头。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对方是谁，面前的人就已经向前走了一步，对方抓住了他的袖口，抬起了头。
　　熟悉的动作让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往前推，但是对方的动作迅速，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带着点桃子味的吻，才被他推开。

　　那个吻轻得他什么都没有感受到，他却在推开人后看到了坐在阶梯上的汤昀。
　　他瞳孔猛缩，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看着他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听见对方说：“对不起。”
　　在震惊里回过神，对方已经消失在面前。
　　他不知道他是否应该追出去。
　　那些平日里隐隐的猜测冒出了峥嵘，他不是什么都感受不到，但是很多时候他都以为那只是过分的猜测，他太敏感。
　　现在那些问题的答案在他面前摊开，他应该在考虑好他和汤昀将来要保持的关系再去联系对方。

　　周淮怀着不知名的心情推开KTV包厢的门，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种不好的预感冒上心头，让人莫名有些心悸。

　　汤昀坐在出租车里回过神，看着窗外街道上琉璃般在空气里流淌的色彩，轻轻地笑了起来，笑里满是苦涩，带着些苦味。
　　虽然被推开了，但是他不后悔。
　　不久之后，他就要告别这里的盛夏，去追寻国外的四季。
　　愿这里的盛夏像往年一样，热闹喧嚣，生机勃勃，写着未来的无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