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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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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忠贤看自家儿子躺在床上敛着眸,神色恹恹的,想必也是刚醒来没什么精神,便请一道过来的府医给号了脉,确认顾昀已无生命之虞后,就开口想请众人离开。
这些人本也是听闻顾首辅的儿子受伤垂危,特来府上看望,如今人醒了过来,一屋子人在病号屋中挤着也实在不合适,便都从善如流地跟着向门口走去。
“瑞王殿下。”
柳容舒跟在众人身后,忽然听见身后顾昀开口唤人,她脚步微滞,下意识抬头,向被众人簇拥着走在最前面的谢江枫看去。
果不其然看到那人略微蹙了蹙眉。
京中双霸,顾昀和谢江枫,两人一个是权臣独子,一个是皇帝幺子。
这成日里横着走的两人,难免就会互相碰到一起,都是天之骄子,自然谁也不服谁。
在三年前范屹死了之后,这谢江枫和顾昀更是几乎到了王不见王的地步。
今日谢江枫能来顾府,一方面是奉父皇之命,另一方面是来看着谢婧瑶,免得她在顾家那义子面前又失了公主体面。
若非如此,便是打死他他也不会踏入顾府半步。
谁料这顾昀是个不长眼的,醒来不到一刻钟便刻意叫住要离开的他,怎的,这是又要找事了?
谢江枫看了眼面前的顾忠贤,硬是把自己已经到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语气不耐道:
“何事?”
“城北二十里的三厘良田,王爷可再去看过了?”
范屹气息不稳,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
有气无力的一句话从众人乌泱泱的脑袋顶上轻飘飘越过,稳稳地落进谢江枫耳中,犹如一记闷雷,陡然炸开。
柳容舒目光在那二人脸上徘徊,和屋中其他人一样,都有些不明所以。
顾忠贤一脸凝重,与府医对视一眼,这别是留下后遗症,伤了脑子。
他扒开人群往床边走了几步,正待开口,屋外忽然一阵疾风,“哐当”一声,屏风那头柳容舒刚刚支起的窗子重重砸了回来。
这一声动静惊醒了微怔的谢江枫,他暗暗吐了口气,脸上重新挂起漫不经心之色,轻“啧”一声,来到顾忠贤面前,“顾大人,您儿子看起来有些话想跟本王说,要不,您带他们先走?”
说罢,对上顾忠贤警惕的目光,还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一本正经反问:
“你看小爷我,是顾昀那种趁人之危的小人吗?”
顾忠贤抽了抽唇角,若非身后的张管家及时拽住他的袖子,那句“不是吗”就要脱口而出了。
他看了眼床上之人,目光扫过谢江枫,请屋中众人出了门,妥协道:
“如此,那顾某先行带诸位去前厅,已是午时了,还请各位留下来用过午膳再走。”
柳容舒跟着顾忠贤出了门,跟在他身后开口:
“义父,我去给兄长煎药。”
顾忠贤似想到什么,微微颔首,“去吧,完了来书房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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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谢江枫瞧着众人离开,不屑地撇了撇嘴。
啧,那老匹夫刚刚那句话不就是变相的威胁他,告诉他今日来的人都还留在府中,他若是想动他宝贝儿子,也得顾及众人口风。
不过他打错了算盘,他谢江枫是那种会顾及别人如何评价之人吗?
思及此,他目光落在床上那人身上,双手环胸靠在桌旁,居高临下看着他,“说说看,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可给小爷我往明白了讲。”
说着,他目光上上下下在范屹身上打量了一番,讥诮道:
“就你如今这身子骨,小爷我一拳能锤爆十个!”
“……”
范屹:他刚刚哪只眼睛看见谢江枫比从前稳重了?
不过到底是死过一次的人,如今重新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饶是范屹这种不轻易表露情绪之人,也微微红了眼眶。
“修锦。”
他的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靠近床里侧的手紧紧攥住锦被,企图压下胸腔里翻涌不息的激烈情绪,“三年前,那把揽月弓,你送到我府上了么?”
他缓缓回头,对上谢江枫震惊的眸子,停了停,一字一顿开口:
“修锦,我回来了。”
时间好像在这一瞬间停滞了,四周静到连风声都消失了,谢江枫的耳中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砸在鼓膜上。
空气厚重得好似封了蜡,他用力喘息,仍是觉得脑中因缺氧而空白一片,四肢也冷得厉害。
突然,如同某个机关被触碰,已经停摆的人猛地从靠着的桌旁站起身子,疾步奔到床边,抓起床上之人的手腕,咬着牙声声泣血,每个字都似有千钧之重,“你、到、底、是谁?!”
谢江枫手上力道不断加重,只等这混蛋胆敢说出一句令他失望的话,他便折了他的骨头!
范屹本还死死隐忍的情绪,在看到谢江枫这般反应的时候,终是也没忍住,眼眶一热,视线便有些模糊。
他错开视线,看向一旁窗户,喉结上下滚了滚。
良久,再开口时,除了隐隐的鼻音,其余情绪皆已平复:
“城北二十里,有良田三厘,种出的小麦每棵麦穗上的麦粒比旁的地里要多出一倍,你我蹭去探查过三次,发现是因小麦变异的原因,我们曾商议若是这变异的小麦能广泛推广,便是福泽百姓与边关士兵的一件大事。”
他将视线移回谢江枫脸上,安抚般拍了拍他的手背,将他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拿开:
“修锦,虽然你可能无法接受,但时隔三年,我回来了,还是……”
他看了看自己,哂笑,“还是重生在顾昀身上。”
因着那收成翻倍的良田实在太小,只有三厘,故而并未被人注意到,范屹也是意外之下发现的。
他起先并未给任何人说,是谢江枫见他神神秘秘,才缠着他带他一起去了,后来还是谢江枫发现是小麦变异的缘故,两人那晚在天香楼便是商议能否将这变异推广开来。
只是没等上报朝廷,范屹便遇害了。
之后谢江枫便没将这事说出来过。
只是单凭这一件事也无法证明他就是范屹,若是顾家有意调查,这事不难查出。
似是看出他的疑惑,范屹又道:“你三岁那年不小心尿了裤子,是我带你回府换的,你五岁那年打碎了你父皇的一个花瓶,我替你寻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来,还有你八岁那年……”
“够了!”
谢江枫本来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沉浸在震惊与狂喜之间,一下子被这人戳穿童年的窘事,忽然就炸了毛。
“不许说了!顾……不对,表哥,封口费都给你给过了!以后再不许提起!”
范屹见他信了,撑着自己坐起身子,对着炸毛的表弟挑了挑眉,好整以暇道:
“说说吧,这三年的事情。”
谢江枫看到床上那人的表情,便知道当真是表哥回来了,顾昀那纨绔,是断做不出这般表情的,那厮脸上只会写着“欠打”两个字。
谢江枫抿了抿唇,乖乖坐到床边,将这三年朝野发生的事大致给他讲了讲。
四皇子前年救驾有功,被皇上赏了丹书铁券。
二公主去年和亲去了西戎,却不料病死在路上,二公主母妃伤心之下大病一场,也跟着去了。
曾与范屹订过亲的陈家小姐在范屹死后没多久就嫁了人,前段时间刚给儿子办了满月宴。
范府门口他们常吃的那家馄饨摊换了老板,分量没有以前足了。
谢江枫絮絮叨叨了许多,一股脑儿说得又快又急,就连常年在范府门前徘徊的母猫下了几只崽子都说了。
许多事经谢江枫的嘴说出来,十分滑稽有趣儿。
然而范屹的眼神却越来越冷,勾起的唇角也慢慢抿了下来,眉眼向下压着,周身气势仿佛也跟着他的情绪沉了下来。
谢江枫被他这般盯着,渐渐也强颜欢笑不起来了。
他住了嘴,起身搓搓耳垂,左右看了看,走到桌边将那杯早已冷了的茶一饮而尽,又新拿了个杯子,从炉上的壶中倒了温水,蹭到床边,若无其事道:
“表哥,要不先喝杯水,我再接着给你讲。”
范屹眼神落在面前举着杯子的手上,半晌,他喉结微微滑动,声音平静,“修锦,那揽月弓,笙笙用得可还顺手?”
面前茶杯中盛着的水,忽然犹如那夜的春雨打在上面一般,轻轻荡出一圈细细的涟漪,显示着拿着茶杯那手的主人此刻纷乱的心绪。
范屹的心仿佛被一丝极细的绣花线拴在秤砣上,那秤砣扯着他的心慢慢向下沉,而拴在心上那根儿绣花线,嵌进血肉,几乎要生生将他的心劈开。
细密的疼从心口漾开。
“小姑娘被你安顿在了何处?”
范屹眨了眨清冷的眸,接过茶杯,视线顺着谢江枫收回的手爬到了他的脸上,不肯错过他面上的一丝表情,用尽最大的冷静,问他:
“她……在哪?”
谢江枫眸中本还灼热的光逐渐隐去,他吞了吞口水,眼神左右游移,“她、她不喜喧闹,我便、便将她安顿在京郊的良蹊了。”
范屹是知道谢江枫在京郊有一处私产的,似乎就在良蹊,听闻此言,略微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并未错过刚刚谢江枫眸底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钝痛,追问道:
“她可还好?”
“她……”
谢江枫手背在身后,反复握紧又松开。
刚犹豫着要如何开口,房门突然被人敲了两下,紧接着门口出现一个竹青色身影,端着药碗走了进来,“义兄,喝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