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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章第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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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宁素商重新通过代行府与定南侯府送礼往来而回到定南侯府,已经是正月二十一日的下午了。本应在库房中等待着马车的冉夫人变成了左济宣,宁素商在掀开帘子的那一瞬就看到了对方凝望着这边的双眸。
左济宣朝着这边小趋了几步,扶着对方的胳膊让对方蹲起身来,接着双臂一揽直接将对方抱了下来。宁素商猝不及防地被抱起,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同他快速说道:“左济宣,你干甚么,被别人看到了该如何是好,快放我下来。”
左济宣却难得地起了些捉弄对方的心思,他听到宁素商的话,只是将手臂收得更紧了,虽然可能是为了防止对方这么一乱动不小心失去平衡,但这也使宁素商的脸直接贴上了对方的胸膛。
她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愈发混乱了,双颊也不由得“腾”地红了起来。她想让自己与对方的身体先分离开来平复一下心情,可是当自己的手撑上对方的胸膛准备借力时,又因为手下的触感贪了一会儿,觉得逐渐没力了起来。
左济宣并不知道对方内心的想法,但见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眼,还是不自主地勾起了唇角。此刻那个严肃木讷的世子竟也露出一些同他胞弟一般的神情来,他低声在宁素商耳旁问着:“宁素商,怎么了?我已经吩咐过了,此刻并无人会过来。”
宁素商起初因为他说的话宽了宽心,起码二人此时的模样并不会被人瞧见大做文章,可是她刚放下的心又随着对方逐渐靠近的面容而悬了起来,她有些无措地看着对方大大方方凝视着自己的双眸,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可这一转头又将自己的脸贴上了对方的胸膛。
左济宣轻笑两声,还没有放开抱着对方的手。宁素商将头转过来,看到对方笑意盈盈的双眸,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抓着对方冬袍的领子就把左济宣往自己面前拽,左济宣被她拽的一俯身,身后束起的马尾随着惯性往身前飘去,正好垂落在宁素商的脸上。
宁素商见已经将对方的面庞拉到自己眼前,便卸了拽着他冬袍领子的力,抬手环上对方的脖颈,借力起身便是一吻。
左济宣方才那般游刃有余的模样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他惊愕地看着对方闭着眼直挺挺往自己怀里撞的动作,知道宁素商松开他的脖子睁眼回到原来的位置上都没抹去他心中的震惊。
宁素商看着左济宣愣住的模样,只觉心下非常畅快。她骤然发力从对方环抱的动作中跳下地,却又因为冬日寒凉血液循环不畅而猝然脚麻踉跄了一下。
左济宣下意识地扶住对方,他意识到自己被对方扳回一城,心下有些不服,借着自己身量上的优势便将宁素商困在自己与墙壁的这小小一隅之中。宁素商抬眼看着他,并不知道对方接下来想要做什么,可是恍惚间便被他轻轻抬起了下巴吻了上去。
宁素商有那么一瞬间的呼吸急促,又顺着对方的动作缓缓闭上的双眼,自然也就错过了左济宣微微抬眼温柔望向自己的模样。待她感受到对方的分离颤颤眼睫抬眸之时,左济宣已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一时冲动,不由得偏头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脸红。
他有些无措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免得气氛继续深入下去,收拾好了情绪邀她回去:“……咳,我们回去吧,可好?”
宁素商点点头,小跑几步得寸进尺地挽上了对方的手臂,左济宣干脆将她也往自己大氅中带了带,只听得对方缩在自己身前悄悄同他讲着:“正好我也想同世子讲些我在代行府得到的消息呢。”
冬六九的末尾,两人挽着手共同踏在比起三九四九时已经薄了不少的积雪上,只觉早春时节气温确是回暖了些,抑或是这只是二人依偎而产生的错觉。但是风雪并不明察,它只是将二人的足迹用零星下着的雪花浅浅抚过,却也没完全覆住,像是也在留下余温一般。
宁素商甫一走进书房,便从对方的大氅下挣脱出来,她竟也在常年的严寒中感受到了一丝热意。左济宣脱下大氅摘下护耳,理了理自己的晒衣本想坐回到书房的主位上,又看到对方也在宽衣,便顺手接了对方的大氅一起收好,而后才领着宁素商进入书房内部。
左济宣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宁素商轻车熟路地就往他左下首的位置上去,不由得勾起一个微笑。他将双肘撑在桌子上,手指交叉,偏头看向宁素商那处,柔声问道:“代行府一行可还顺利?”
宁素商也不见外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椅子上,她手指缓缓绕着自己的头发,本以为对方会直接问自己截杀的事情,没想到他出口的第一句全然不管这些未知的信息,而是先关心自己的事顺不顺利。宁素商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下一暖,又想到方才二人在库房中胡闹地场景,面上泛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可心底是扯也扯不去的甜丝丝的感觉渐渐漫上来。
她换了个姿势,身体往左济宣那边倾了倾,轻轻开口回答着对方的问题:“我此去还挺顺利的,母亲并未怎么问我关于定南侯府的问题,素尘忙于年前积攒的公务,我也未与她碰面,世子安心便是。”
左济宣听闻此言心下确实也安了安,他舒了口气,眨了眨眼微笑着望向对方:“那关于宁大小姐问到的事情,如若有能同我说的,可否透露一二啊?”
宁素商作势要戳他,笑骂了一句:“世子怎的就会埋汰我。”不过她收回手之后还是斟酌着将自己问到的内容细细讲与他听:“陆莲同我说她路上被一名唤作‘沈汐’的中原男子与东齐的沈使节所救,而代行仪仗大多数人都被他们帮助过。”她看向对方沉思的模样,出言询问,“我记得先前二公子在信中似是提到了一个相似的中原名字。”
“沈明河。”左济宣顺着她的话理顺思路搜寻着记忆,“淮宽在信中提到有人曾见到对方在客栈上留下的姓名,唤作沈明河。”
宁素商手撑到下颌上,碧蓝色的双瞳微微往右偏转,全然不知左济宣顺着她的动作看去又想到了方才自己的放肆而悄悄移开了目光。她缓缓开口:“东齐使节沈浣的名字定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你不觉得‘沈汐’这个名字同‘沈浣’太过相像了些吗?”
左济宣颔首点头,同意对方的观点:“都冠沈氏,名字相似,二人还相互认识,或许你想说他们有血缘关系也未可知?”他看到对方赞许的模样,又接上自己的疑问,“淮宽的消息如果并无错漏之处,那么帮助那一名代行仪仗外侍的人确实叫沈明河,沈明河与沈汐是否是一个人呢?”
宁素商放下撑着下颌的手,整个人趴在了自己放在椅子扶手处的手臂上,她懒洋洋地说道:“谁知道呢,现下我们知道的东西还是太少了,况且也没得到那名中原人的任何相貌特征,妄下断言并不可取。”
她叹了口气,像是想到了自己还从代行府一行中获得的其他消息,稍稍直起身子来望向对方:“左济宣,关于截杀之人,我讲与你听听吧?”
左济宣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示意她继续往下说就好,宁素商见状完全直起身子来坐得端正了些:“恐怕先前我们的推断都是成立的。亭韶、平兰、哪怕是斯尼尔克自己,都在截杀中有着参与的身影。我眼睛的伤是因为截杀之人的毒,亭韶皇帝向来行事如此,那么亭韶定然是跑不了,斯尼尔克人的特征比较明显,我这边也并无日格拉人越过北山的消息,所以斯尼尔克应该也可以确定。”
“那么平兰呢?”左济宣适时提出自己的疑问,“在已经有中原势力和斯尼尔克势力参与的情况下,你依然将平兰单独提出来,想必是还有一些两边都不挨的势力存在于其中?”
宁素商回答道:“对,正如世子所想。陆莲同我母亲的说法是可以相互佐证的,确实还有一群并不会用毒与暗器的中原人参与到截杀中来,他们身量像是平兰人,但是也不能就这么肯定东齐与西肃真的没有参与其中。”
左济宣扶了扶额:“这样一来,情况就有些复杂了啊……”他抬眸偏头看向对方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神情,怕扰了对方的思绪轻轻开口:“知道了这些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宁素商双目放空,左济宣竟也从她的脸上读出一丝无奈与落寞来。她听到对方的话,抿了抿嘴唇才缓缓吐出几个字:“……还能怎么办呢。”宁素商轻轻笑了一声,笑意却并不达眼底。她眼中波光流转,看向左济宣那边,“斯尼尔克的势力无外乎那几位,但是我明面上都无法作出什么反应,亭韶与平兰鞭长莫及,况且说到底他们也并不是冲着我这个人来的,只是想要通过刺杀一位斯尼尔克的代行来逼迫斯尼尔克甚至指使平兰来站队罢了。”
左济宣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宽解这骤然直下的凝滞气氛,只能静静听着对方平静又带着淡淡哀伤的语句:“其实我无论是不是奥辛斯·弥今勒都没有关系,他们只是想要刺杀我代表的这一个符号,至于我本人姓甚名谁,家里是否有人在等,是否还有未竟的愿望,对他们来说都不值一提。”
宁素商抹了一把脸平复有些颓丧的心绪,直起身子来放松了语气对着左济宣笑笑:“诶呀,我自己絮絮叨叨了这么多,真是失态了。”她的笑容转瞬即逝,不过倏尔间那双眸子又无力地垂了下去,“……抱歉。”
左济宣刚想出言宽慰对方,却又听得她急忙接上了剩下的话:“不打紧,只是我不合时宜的一些联想罢了。我身为斯尼尔克的代行,理应对这些有所准备,无非就是不能同态复仇让我有些恼火而已。”
宁素商吸了吸鼻子挑了另一个话题起头:“不过考虑到我们合作的调查,上京城内还能寻到的线索是不是已经不多了?”
左济宣抬了抬手又只能暗暗缩回去,他还是压下心中的那些想法沿着宁素商的话整理着思路:“月兄的事情目前只有在东齐都城临琅的线索,现任代行大人的身世也已经锁定到了斯尼尔克-东齐的商道上,至于,算了,眼下我们确实没有什么能在上京城内搜寻到的消息了。”
“王上在元宵佳节上已经宣布了前去东齐边境巡查的人选,”宁素商装作没听见他咽下去的话模样,“正月底离都的话,今日正月二十一,也不过几天光景了。”
左济宣本想接上她的话,却听得她继续道:“那么世子这几天想必要忙于准备行囊与公务,我想趁着还未离都的最后几天再查明白一些事情。”
“你想查什么?”左济宣被她的这话勾起了兴趣,挑眉朝宁素商的方向倾了倾身体,面上是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然而宁素商却在此时起了些捉弄的心思,她朝着对方微微一笑,语气中都不觉带了些轻快俏皮:“诶,这我可就先不能告诉世子了。”看着对方明显漫上些委屈的神色,她没忍住笑开,起身捧过对方的头在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双手偷偷地揉乱对方的额发,安抚着左济宣的情绪,“好啦,不是不想告诉你,而是这件事我还没有把握,这么提前说出来恐怕会让我们都失望,所以就先不扰乱你的思路了。”
左济宣顺势把宁素商拉到自己怀中环着,在仍然不高的气温中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难耐的热意。他知道了宁素商的想法,心下一想便也释然:“就知道你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好吧,你不愿说,我也不会多问,尽力而为便可,不需要非查出些什么惊骇世俗推翻结论的东西来。”
宁素商靠在对方身上半眯着眼感受着这一刻的宁静。可她最终还是没忍住抬了抬眼望向对方,眼睫轻颤,恰巧撞入那深蓝色尽数映着自己身影的双眸中。
她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伸手挠了挠对方的下巴,轻轻开口:“我还想查的事情与商队有关。宁家嫡系不允许从商,但是旁系组建商队已经有很多年了。他们历年来都会赶在元宵后去东齐那边一趟,这样出发时正是隆冬,奶制品和肉干不易腐坏,返回时刚好是开春,商道旁能做的生意也多。”
左济宣心念电转,脑中突然想到了正月十八二人等待代行仪仗的消息时宁素商曾与他提过一嘴似是在元宵夜市上瞧见一名鬼鬼祟祟的男子。他思忖了一会,觉得自己与宁素商离都的路线也确实与斯尼尔克-东齐的商道重合,便表达了自己赞成的态度:“也好。这几日我可能要与平远侯府、越和侯府交接公务,确实也抽不开身,只能麻烦你去调查这些事情了。”
宁素商仍然坐在他怀里摆了摆手:“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本来就是我的家事,况且我直觉中总觉得那名叫‘原雪’的小姑娘与素尘定然有联系,那么我二叔他们的商队肯定是绕不过去的一环。”
“至于截杀的真相……”她低了低头主动提起方才被左济宣为照顾她的情绪故意略过去的事情,“截杀的真相感谢世子帮助我查清。只可惜我虽然知道了真相,但这背后关系错综复杂,除去斯尼尔克内部截杀的势力我还可以出手以外,平兰和亭韶那边先听王上的便是。”
左济宣听到她说着话,心下确实也略略放松了些。毕竟他仍然是拥王的贵族,如若宁素商想要直接以代行府的名义去惩治平兰与亭韶,一方面在此过程中斯尼尔克的王上被越俎代庖,另一方面代行府在这时只会代表整个斯尼尔克,无论事情结果如何,上京城内想必只会又迎来一场争权加剧的腥风血雨。
宁素商静静地看着他面上风云变幻,多年身居高位的经验也让她把对方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她叹了口气:“宁家嫡系式微,旁系又与我们并不一条心,早就失去了同王上相争的条件。弥今勒一支虽与日格拉的祭司大人同源,可日格拉退居北山多年,反倒是平兰对斯尼尔克的控制加强。王上今年不过二十五,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手下的贵族也多半到了世子能独当一面的年纪,可拥代行一派竟最拿得出手的还是年纪与我相仿的程惊羽。”
左济宣默默地听着她同自己絮叨这些上京城内无聊的争斗,宁素商则是手指绕着对方的头发有一搭没一搭地把自己平素说不出口的想法径直往外倒:“我今年不过二九,可竟也担当代行六年有余,说起来还算是先王在世时的贵族呢。”她放开对方被她微微扯到的头发,兀自叹了口气,“争不过就争不过呗,还不如收敛些换得双方都安宁些。”
左济宣喉结上下动了动,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踌躇了半晌才坚定地说道:“……你能成为弥今勒都和代行,是斯尼尔克之幸。”
宁素商虽心下有些感动,但还是习惯性地用大大咧咧的模样掩饰心中有些酸楚的情感。她偏过头挥了挥手把对方认真望着她的头推到一边去:“没什么幸运不幸运的,我只是不想让斯尼尔克也跟中原一样,整个都城充斥着站队和争斗的气氛,所有人都谨言慎行,心眼子一个赛一个的多。代行说到底只是职位,我同这些民众倒也没什么分别,大家都是弥今勒都和的信徒,唯有我偏受她青睐些罢了。”
“况且,”她的双眼放空,面上并没有带任何一丝情绪,好似只是在陈述着什么一般,“若是我兄长并未失踪,凭他的才华,只会做的比我更好才是吧……或许那才算斯尼尔克之幸也说不定呢?”
左济宣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揉了揉对方的头发,无意中触碰到了仍被她戴在头上的那支梅花簪,眼底漫上几分笑意:“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宁素商,你明明做得很好,不要怀疑自己,也不要因为虚无缥缈的假设去苛责自己。”
宁素商自知这份感动确实是藏不住了,索性拥上对方的脖子撒娇道:“真是,我自从认识了世子,也不知怎的就天天同人抱怨起来了,还好世子每次都能安慰我啊。”
她将自己失态的面庞藏在衣物的遮掩下,卸了那些用于伪装的自信与豁达,只觉有些眼泪似是又要冲出眼眶一般,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忍了许久才稳定住了自己的情绪。
“……谢谢你。”
宁素商的声线喑哑,嗓音小到左济宣几欲要以为她这一瞬的脆弱与不设防备只是自己转瞬即逝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