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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浪滔天 ...

  •   “竟已遇刺三回?”
      饶是白居易在这远离朝堂的两年里已变得处变不惊,可当他听到这个数字时,仍免不了一阵震撼。
      “这还只是针对田弘正一人的动作,”崔群捏着眉心,一脸焦头烂额,“那些扰边、侵地,已数不清有多少回了。但好在他武艺不凡,倒也没受什么伤。”
      田弘正归顺朝廷已是板上钉钉,河北剩下两镇自然也会有所动作,可令人想不到的是他们竟然这样心急,短短两个月不到就刺杀了一次又一次。田弘正本不欲轻易开战,处置完刺客也就点到即止,然而一再的退让终究只能换来越发猖狂的挑衅,于是他在第三次遇刺后终于暴怒了,趁着一个黑夜率五百骑一路奔袭直冲德州边境曾多次扰边的成德军第三营,一杆重戟使得宛如鱼龙入海,当着成德军的面硬生生将他们的都虞侯活捉后扬长而去。几日后,那都虞侯的人头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了节度使府王承宗的书案上,吓得那府中长史当场中了风。
      这番先擒后斩又送人头的操作无异于重重甩了王承宗两耳刮子,威慑力十足十的大,一时间,田弘正这个名字几乎成了令成德军闻风丧胆的存在。
      “你们打算怎么做?”
      崔群反问,“依你看呢?”
      “既已表了态,朝廷不可能不回应,”他习惯性地看向窗外,这是他思考时的惯常举动,“敕封、犒赏、军资,一件也不能落下,阵仗越隆重越好。”
      “宣慰使已经定了,下个月就出发。只是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又免不了一场生灵涂炭了。”
      清酒入口,两人不约而同叹一口气。能得遇田弘正这样的猛将虽然是件不折不扣的喜事,可归根结底苦的,到底是无数将士与百姓。
      “哎,我说你啊,等孝期结束后,来中书省如何?”
      白居易一愣,“这非是你和深之能决定的吧?”
      “决定不了,但试一试总可以的,”崔群认真道,“越身居高位凡事也就越要与人谨慎商议,其他人,我和深之都信不过。”
      “那……能不能帮忙早些把微之召回来?”
      “……”
      “你不关心你自己复官后能得何职,关心他什么时候回来?”
      见白居易一脸“是啊,怎么了”神情,崔群忍不住连连腹诽。这人把感情看得这么重,又缺了狠辣与铁腕,怕是一生也碰不着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巅峰,真是可惜了这身心智与文才。
      随后又无奈解释道,“你们俩的情况根本不一样,微之几时能回来,关键在于陛下。”
      “可他完全是冤枉的!”
      “你知道他冤枉,我们也知道,整个朝野包括吐突承璀仇士良都知道他冤枉,可这恰恰是最麻烦的!其中的道理你不是不明白,而是至今无法接受!”
      崔群一番话,宛如一盆凉水劈头盖脸而下。两年多了,他在无数个思念的夜里也反复问自己,若在这世间体面活下去的规矩与想象中的大不相同,该怎么办?怎么做?那些年少时笃定的真理与道义,真的还作数么?
      同样的疑问,元稹在江陵也不断问着自己,可问归问,待到第二日太阳升起,迷惘的灵魂便总能被那依旧温热的心头血唤醒。
      既是天生的脾性,那便意味着老天不让你歇下。白居易曾在信中对他开了一句这样的玩笑。
      他也玩笑着回信道,乐天这回怎么不劝歇了?
      还劝歇,上次劝醉你听了吗?非但不听,还……
      ……
      ……咳。

      霜月遥悬,北风已冷得有些刺骨。
      河朔的草木渐次凋零,在黄沙飞舞的苍穹之下,阵阵号角伴着几声鹰啸,响彻于这片混浊萧瑟的天地间。
      魏州城外的点兵台上,天子亲封的宣慰使裴度手持节杖,神情肃穆;一旁的魏博节度使田弘正着金漆明光重铠,腰间唐刀刀柄上的曜石几近刺目般耀眼。良时已到,身后的礼乐随之奏响,台下列队待检的军队整装待发,大风扬起将士们的战袍,翻涌出一片片赤色的潮水。
      魏州,这片成德与魏博的接壤之地,在这一天里旌旗蔽空,喊杀不绝。
      汉家旌帜满阴山,不遣胡儿匹马还。

      这一天的长安午后,新雪初霁。
      几个炭盆将房中烘得暖融融的,火炉上的酒盏咕嘟咕嘟冒出白雾,熏出满室醇香。
      李吉甫攥着一封仆从刚刚奉上来的信端详了许久,坐于一旁的武元衡见他脸色阴晴不定,也不急着发问,就这样耐心等着。
      “我早已说过,吴少阳必定坐不住,你看这不就来了。”他笑叹着把信递给武元衡,后者接过粗略一扫,见是潜伏在淮西的细作写来的,再一看内容,眉头便不知不觉紧了起来。
      “暗中大肆采买铁矿,这是准备趁着河北一乱,就立刻动手响应么?”
      “不急,”李吉甫取出那盏温热的酒替他满上,“魏博军士气正盛,河北暂时还乱不起来,吴少阳年事已高,其子吴元济倒是更值得注目,不过他父尚在,想来应不会轻易动作。现在啊,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这个。”
      桌案上,几本书册正随意摆放着,其中一本摊开的上头还有李吉甫刚刚涂改过的痕迹。
      武元衡望着这几本书一笑,“《元和郡国图》,我在西川时就常听你提起,如今终于得见。”
      “丘壤山川,攻守利害之本也,若能将天下寸土皆精研于纸上,何愁四海难定。”
      这时,门外传来一道年轻俊逸的男子问安声,“阿耶,武相国!”
      李吉甫随口应了招呼那人进来,来人这才开了门,进屋朝两位长辈行过礼。
      那人行完礼后直起腰,方显出芝兰玉树般挺立的身量与气度。他相貌周正如霁风朗月,举手投足间从容自若,优雅又贵气,只望一眼,便知定是哪处钟鸣鼎食之家养出的谦谦君子。
      “文饶,多年不见,”武元衡热情地招呼那人就近落座,俨然就是一个宽厚亲和的长辈,“在外游历这么久,如今在京中安定下来,可得好好陪在你父亲身边。”
      被称作“文饶”的青年却收敛了笑容,板正身子向两人郑重其事道,“二老请恕晚辈任性妄为,晚辈前来,正是想同二位商量入职兰台一事。”
      李德裕顿了顿,“我暂时还不想留在京城。”
      “怎么?觉得秘书省清闲过头难以一展宏愿?”
      武元衡有些意外,半开玩笑地询问他缘由,反观李吉甫却好像早就预料到一般,只笑着沉默不语。
      “家父仍居相位,身为人子理当避嫌,秘书省的差事虽然清闲却终归要与家父共留京中,难免会多出一些麻烦,此其一;其二,晚辈自觉资历浅薄尚需历练,几番外出,甚感天地之大、民生之艰,若能在入朝之前走遍大唐寸土,也将助益无穷。”
      他一番话说得武元衡一愣,当即抚掌赞叹不已。
      “不妨这样,”李吉甫听完儿子的解释,方才慢条斯理建议道,“先留在秘书省一年,一年后,是去是留你自己定夺,为父决不干涉。”
      李德裕望着父亲陷入了沉思。尽管从小就有主见惯了,但他也深知,自己的父亲,在许多事情上都是对的。
      “好好考虑考虑,不过今日你武家阿叔既然在,那就陪我们两个老家伙喝一杯,其他的暂且先放一边。”
      说罢便笑着端起酒壶递了过去,却被李德裕握住手一摁,“阿耶你肺疾一直不见好,还是少喝些吧。”
      “哎哟,伯苍你瞧,孩子长大了,这就开始抓父亲的不是了哈哈哈……”
      宅院中的笑谈声持续到日头西沉,待武元衡归家时,阵阵街鼓声已急促响起。他独坐在马车内,仔细回忆着白日里同李吉甫的谈话。
      看样子首当其冲要解决的,不是河北,而是淮西了。只是除了这两个明面上的,不知还有多少只手正蠢蠢欲动?

      淮西,中原腹地的一处富饶之乡,原本能成为大唐的绝佳胜景,却偏偏落入豺狼之手二十余年。那吴家兄弟仗着地利与城防肆意劫掠四方、聚敛钱财,多年下来已然成了淮西的土皇帝,就差给自己开宗立庙了。
      可偏偏,二十多年里朝廷却始终奈何不得。每当想到这里,李纯便一阵心头火起,尤其在近些时日得知河北的境况暂时被田弘正稳住后,对淮西的执念就更甚了。
      “十路兵马不够那就二十路,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将淮西一举拿下!”
      “人不是越多越好的,陛下,”裴度温言劝诫道,“密报称吴少阳已死,其子吴元济秘不发丧,已有图谋不轨之象,可越是这样的关头我们越要沉住气,突然大规模调兵遣将难免打草惊蛇。”
      “那要待到何时?”
      “先按李公所言,先调李光颜、乌重胤、令狐通、柳公绰赴陈州、汝州、寿州与安州统领四地兵马。”
      “这样一来,便从北、东、南三路将淮西围困其间,”李纯冷静下来,回忆起李吉甫的部署,“那这西路交给谁?”
      “严绶。”
      裴度回答得有些不情不愿,似是心有异议。按照他的标准来看,李光颜、乌重胤、令狐通与柳公绰皆有实战的经验,担负统军重任算是名正言顺,可这个严绶却徒有口舌之利,连战场都没上过,所谓军功都是混的,如何能征讨淮西?
      李吉甫给出的解释是,严绶曾与吴少阳有故,由他先行招讨,可使王师后续的行动师出有名。
      “对了,李公他近来身体如何?可有好些了?”
      李纯忽然想起李吉甫已告病许久,关切问了一句,却只见裴度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他心里一沉,随即换来侍宦。
      “备马,朕亲自去探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浪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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