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下》君不入尘

21、21束光

　　季卫是当天考完当天回学校的，同他一起的是他的母亲。她穿了驼色的大衣，头发盘起。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脸上面带笑容。临季卫进门前，她拉住他替他整理好衣领，又拍了两下。

　　晚自习期间，大家听到一点动静都是探耳，所以纷纷向后门看去。于峰让大家都转过去，好好学习。季卫入座后，朝还站在门口的妇女挥了挥手。妇女笑了笑，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之后才转身离去。

　　印君对那些动静充耳不闻，被一道数学题折磨地脑袋疼，在草稿纸上疯狂计算。
　　旁边的郑晓雯用胳膊肘捅她，悄悄说：“季卫回来了，这下李杨有人玩了。自从陈望走后，天天唉声叹气的，铁三角现在也只剩了两个人。”

　　印君蓦然抬眼，朝后看。季卫懒懒地靠后坐着，正在闭目养神。
　　只听郑晓雯又说：“既然这么累，还回来这么早干嘛，不如在家歇两天呢。”

　　旁边的李杨极其兴奋，呲着大牙乐，探着头趴在季卫旁边左看右看。
　　“李杨！”于峰叫他。

　　李杨不情愿地坐直，将嘴角往下弯了一下，慢吞吞拿起笔，撞了一下季卫的胳膊，“想死你了。”
　　季卫：“......”

　　季卫没理他，看了一眼印君的位置，开始收拾桌子。

　　李杨：“你考的如何啊？”
　　季卫不答。

　　李杨：“看你面色疲倦，真辛苦啊！”
　　“......”

　　李杨：“你怎么不理我？”
　　季卫：“班长，李杨打扰我学习。”

　　李杨：“......”

　　下课铃声响起，教室里没有多大的哄闹声，基本就是要上厕所的去厕所，还在教室的写作业，不然就是补觉。
　　郑晓雯拉着印君出去走一圈，说是坐久要生痔疮。她这话说得毫不遮掩，周围的人都在笑，印君恨不得去捂她的嘴。

　　美名其曰走一圈，其实是去二班看周铎。他俩也不知是何时那么熟的，说笑着打闹，郑晓雯还时不时打一下对方的胳膊，有点猛女娇羞那味了。印君每次这个时候，就是一个超大的电灯泡。她怀疑郑晓雯是怕别人发现，走陈望的老路，才带上她。

　　她趴在走廊的台子上，抬头看天，低头看地，没有细听他们的对话。李杨和季卫在走廊的另一边，李杨那嘴几乎都没合上过，眼睛却盯着这处，一秒不罢休。季卫扬着脖子，拍了两下，声音很重，但是他肯定四班到二班的距离是铁定听不见的。

　　短短几分钟的课间，每个人的心思千回百转，精彩纷呈。
　　印君微叹一声，回教室继续写作业。

　　对于季卫回来，她心里是高兴的，已半月没见，但他似是看起来很累。走廊间，还看见有女生去跟他搭话，不知为何，心里又发闷。
　　思绪被牵着，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

　　直至晚自习结束，印君都觉得整个人有些心不在焉。作业写得也不如平时快，还出去了一 趟，看起来是去厕所，实则是想透口气。

　　下楼的时候，印君在季卫的后面。人头攒动，她看着他的后脑勺有些出神。
　　十字路口和郑晓雯分别，她一个人走着，与他越来越远。

　　她懊于自己的胆小，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这晚，她等了那盏灯很久，没有等到。

　　或许，是太累了。
　　她这样想着。

　　第二天，印君的桌上多了两包曼妥思的糖，都是橙子味，其中一包是拆开的。
　　她将纸翻开，里面留有一句话：今晚见。

　　从此，他们每晚都见。

　　季卫给她留的纸条上写：

　　印君同学，看了你上次的期中考试，381分，继续加油。
　　印君同学，一直想问，你发绳上面的花是什么花？
　　印君同学，吃晚饭！
　　印君同学，昨晚竟然熬到了两点，你一直在那边写，写什么呢？
　　印君同学，原来你喜欢吃脏脏包！
　　印君同学，为什么你们老跟周铎在一起？他有矿泉水，我们没有？
　　印君同学，还有5天，联考成绩就出来了。
　　印君同学，284分，全省第三，我妈在电话那头喊得耳朵都要炸了。
　　印君同学，联考加油，早点睡觉！
　　印君同学，今日无事。
　　印君同学，偷看我？
　　印君同学，这次试卷比较难，别灰心。
　　印君同学，想申请休息一天.....尽力在。
　　印君同学，我的新发型帅吗？
　　印君同学，你怎么都不打瞌睡呢？
　　......

　　他喊她印君同学，那她是不是要回季卫同学呢？

　　很少有人会将他们俩联系在一起，但总有人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有一次教室里没人，季卫刚要走至她旁边跟她讲话，就来了个人，把俩人都吓了一跳。季卫到底是学霸，脑子转得快，直接冲着黑板去了，拿起黑板擦就擦，还问她是不是都记好。

　　来的人是周铎，来找李杨的，问借篮球。
　　周铎心思澄明，爱扎堆玩，见的人多，看出了他俩的问题。说到底也怪季卫看他的眼神，跟防贼似的，还有意无意斜他一波眼。故意让李杨插进来，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但季卫不说，他也自不会揭开，去讨那个没趣。
　　再说，跟印君接触下来，他是觉得这女生脸皮太薄，经常红脸。天天就抱着书啃，也没那个心思。他有时也会试探一句，都被季卫巧妙掩过。要不说成绩好呢，脑子确实好使。

　　聊天时，也曾问过季卫为什么想转来这里。他给出的理由是高考零分太丢脸，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加上崇光是军事化管理，他也想体验一把。
　　这话一出，旁边人都乐，谁信啊。但人家就是那副我说的都是真话的表情，倒真揣度这话真假起来。

　　再问起怎么去文科班了，之前不是学理的嘛？
　　人家又说反正不考这两门，理科班呆够了，来文科班感受不同的氛围。

　　半真半假的，谁也不知他心里真实的想法。

　　高三的日子过得很快，眼见2016年就要过去。
　　不只是元旦放假让人兴奋，还有联欢晚会。是年级分开举办，高三十一个班，每个班都要出两个节目。

　　高三四班典型女生多，男生少的文科班，男女比列为1:6。
　　虽女生多，但都属于那种偏文静类的，加上班主任让大家心思都放在学习上。所以，这种节目一般都是男生先上，女生看意愿。

　　去年是一个小品，一个唱歌。小品李杨和张秀军主演，唱歌也是。
　　今年李杨说什么都不去演那个鬼小品了，太丢人。那次演完之后，旁人见他就是那个尿裤子的，直至现在还有人拿他调侃。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拍拍桌子，让大家直接乐器或者唱歌，不需要怎么排练的。
　　“也就还有四天了，我们班还一个节目都没报上去，你们能不能朝气蓬勃一点。”

　　下面的学生:“......”
　　让我们朝气蓬勃的是你，让我们争分夺秒学习的也是你。

　　“李杨，今年打算表演什么节目？”班主任开始点名。
　　李杨没正形地坐着，“老师，今年不表演了，想好好学习。”

　　同学们开始笑。

　　班主任扶了扶眼镜，开始点下一个，“张秀军，你呢？平时不是挺会说的吗？”
　　“老师，我还是算了吧，去年节目没少被嘲笑，有心无力啊！”

　　再点，把班级里的男生都点了个遍。到季卫的时候，窃窃私语的声音明显变大了些。
　　季卫说表演一首歌曲，刚说完连李杨都张大了嘴巴。他这性子，实在不像上台表演的人。

　　李杨:“你是前段时间画傻了，现在找机会发泄呢。”
　　季卫:“差不多。”

　　李杨平时也没听季卫唱过歌，想着节目筛选的时候能去凑个热闹。
　　这热闹一凑，饱了耳福。别说，唱得还真挺好听。

　　印君也没想到季卫会报名，郑晓雯想拉她逃课去看他们排练，她没去。
　　要说别扭，她是个别扭至极的人。一方面是想去的，但另一方面上次没有考好，不久之后又要考试。这次是全市统考，卷子跟高考卷题型分布相似，她正想趁着这次机会看看自己到底能考到哪个份上。

　　对她来说，时间越来越紧，不够用。
　　印君不懂为什么做错的题，还是会错。图形论证题明明两点一连思路就出来了，她为什么就是想不到。

　　直至元旦晚会当晚，印君才稍稍放松了些，将那些书一股脑都塞进桌肚里，扭头朝后看去，季卫不在位子上，才想起是去候场了估计。

　　晚会的场所是在体育场馆。
　　郑晓雯排在印君的后面，给她讲那些排练的那些事。

　　大抵就是很多女生去看季卫排练，搞得那边的老师拿着大喇叭在那喊让无关人员赶紧离开。身为他的同班同学，还有点自豪。

　　印君笑着听完这些，心里隐隐期待着，却又失落着，太复杂，说不清。
　　她又想起去年的元旦晚会裴舒跳的那段舞，身轻似燕，软如云絮，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记得她，又记得陈望。

　　有次郑晓雯和李杨聊天，听到说陈望转到扶中去了，裴舒是去了一中，其实都还在城区那边，他们放假的时候也都可以叫出来一起玩。这是于郑晓雯和李杨而言的，但是对于印君不是。很多时候，她与人的分别就是真的分别了，想来骨子里其实是淡漠的。

　　四班坐着靠舞台的位置，正好印君个子不高，排队的时候是在前面，就坐到了第一排的最佳观赏区。郑晓雯跟她说季卫的节目是排在第六个，还比较靠前。印君问是唱的什么歌，郑晓雯神秘兮兮地说到时候直接看。

　　印君数着节目，等到数完“5”之后，直起身看向台边的候场区。从她的位置正好看到在舞台角落候场的季卫，他没有任何装扮，还是穿的校服，跟之前表演节目的学生有些格格不入。

　　季卫踮了两下脚，向台下看去。场馆只开了一些小的转球灯，看不太清台下坐的人。他目光搜索着，试图寻找那个熟悉的脸庞。黑暗中，他似是感觉到有目光与他对视。直到上台后，他才看清那个目光的主人是谁。

　　他唱的是《永不失联的爱》。
　　在此之前表演的节目是爵士舞，将气氛都烘托上了高潮。这首歌一出，又把心往下拉了拉。印君没有听过这首歌，只觉得歌词与歌调都挺伤感的。还有人上去给他献了花，生面孔，印君没有见过。

　　季卫唱的时候，印君与他对视了几次，仿佛被吸进旋涡。
　　他的站姿很从容、放松，本来是站在舞台中间，间奏的时候，往四班的方向移了移。后面的男生立即都站起来，对着他挥手。

　　那束光打在他身上的人，任谁都移不开目光。
　　印君莫名想起自己写在笔记本上的那句话，和他很般配，他是个很好的践行者。

　　歌曲结束的掌声经久而热烈，季卫深深鞠了一躬。
　　印君鼻子泛酸，也跟着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