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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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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东然在昏迷了几天后,才醒了过来。
刚抬起眼皮时,他微眯着眼,不适应窗外透进来的阳光,觉得灼眼,隐约有一份刺痛。
医生来得时候,他还呆愣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得保持一个姿势,望向窗外蔓延着的树枝。
他的鼻息间还能嗅到树上潮湿的香味。
真的能嗅到吗?
宋东然迷茫了,他重重的捏了下自己的鼻子,而后肩膀颤了颤。
好痛啊。
但这痛和前几天比起来,微不足道。
见过血肉模糊的人怎么会害怕一道小伤口。
医生见他醒过来,提醒了句:“您的情况已经好转,但仍有部分风险,所以还是要注意防范,不要掉以轻心。”
宋东然点点头,又似是想起什么,便问:“前两天负责我的医生呢?”
“负责你的医生?”那医生重复了一遍,“负责照看你的数据的医生一直都是调换着来的,你应该能陆续再次看到。”
宋东然听见这话,沉默两秒。
他总觉得之前的医生的声音很熟悉,像是曾经就在身边听了几年,但是又格外陌生,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宋东然独自在外打拼很多年,少有走心的朋友,这次他生病,被锁在柜子里的手机从未震动过一次。
没人关心他,包括父母。
所以当他听见那声音时,意识在一片迷雾中硬撑着想往前探,醒来之后更是想亲眼见见那个让他觉得熟悉的医生。
如果是昔日的朋友,也算是难得的宽慰。
总之,一切慢慢来,总会见到的。
*
在时隔一个月后,贺以林再次踏入了这间病房,他这次被换班到这个病房,负责记录宋东然的后续情况。
当他刚踏入病房时,宋东然便看过去。
这是宋东然醒来后一直保持着的习惯,在医生踏进来后看看他的脸,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这是他所期待的。
但防护服裹得格外严实,其实他根本看不出来每个人样貌的差别。
但是一切靠感觉。
感觉说明一切。
当贺以林抬眼看向他时,宋东然的唇紧绷成一条僵直的线,他看向贺以林的眼底,隔着护目镜向里面探究。
这次的医生似乎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格外冷漠。
这是宋东然从他的一言一行中感觉到的。
贺以林在记录情况时,只是看着数据,在纸上记下一个个数字,偶尔吐出来的两句询问也并不会饱含关切,而是例行公事般的严肃。
话语里没有情绪,他看向宋东然的眼神也淬着层冰。
“有呼吸困难吗?”
“…….有,但是情况好转,没那么严重了。”
“身上的疼痛感怎么样?”
“减轻,跟之前相比起来,完全算不上疼。”
“有呕吐的欲望吗?”
“没有。”
“…………”
“喉咙里的刺痛感减轻了吗?”
“嗯。”
“有躁郁感吗?”
“没有。”
一串问题下来,宋东然愈发觉得面前这个人有些熟悉,连声音也仿佛能把他拉回到过去。
但那个过去究竟是多少年前,他说不清。
宋东然心中认定,他们肯定认识。
或许还结过仇。
贺以林一切记录完后,便转身。
宋东然就是在这时看见了他防护服背后写着的三个大字。
贺以林。
他的眼睛不受控得瞪大,呼吸有些急促,整个人都回到了十八岁那年学校大楼里的夜晚,那个所有人都深记,并且渴望遗忘的夜晚。
“…….贺以林。”
宋东然吐出这三个字时,格外艰难,他咬紧牙关,强忍着眼底的酸涩和瞬间涌上来的那片红。
他感到眩晕一片。
宋东然忍无可忍,把头歪到床的另一边,干呕着抠自己的喉咙,吐了一地的污秽。
贺以林闻声回头看他。
他没顾着宋东然喊他的那一声,而是先摁下床上的急救铃。
现场很快就被收拾干净。
贺以林先报告了下具体情况,才再次回到病房里。
他不管宋东然看见他时的剧烈情绪,只是冷漠地出声:“宋东然,好好活着。”
说完,他再次离开,留下宋东然坐在病床上,呆滞地盯着他离开的方向,恍若隔世。
贺以林好像…….彻底变了。
变得连他都忍不住心悸。
…….不知道那个人是否还安好。
宋东然脑子里各种思绪不停地飘,哽咽住了岁月带走的这些年,他隐约回想起贺以林高中时看向那人时的笑脸,一阵唏嘘。
*
“宁鸟黎。”
宁鸟黎听见身后有人叫她,转过身去,发现是苏纯苒正扬着笑脸看她,眼底一片春光。
“怎么了?”宁鸟黎问她。
苏纯苒摇摇头,“没事,只是想告诉你一声,你发烧之前最后接触的那位病人已经极度好转,一切身体数据都彻底变了个样,贴近正常人的水平。”
顿了顿,她感叹一句:“那个病人当初可是所有病房里情况最严重的一个,我一度以为他的情况是无法逆转的了,但最后还是让我们给救回来了。”
“看来我们真的很厉害啊。”她感叹了句,“从死神手里面抢人,真得很有成就感啊。”
宁鸟黎浅浅得笑了一下,那笑被挡在口罩下,没人看见,但这是她一个月以来第一次笑,嘴角的肌肉都有几分僵硬。
觉得笑起来时不太习惯,她又落下嘴角的弧度,才说:“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两个月内就能出院了。”
压抑的气氛有所缓解,苏纯苒也有了开玩笑打趣人的心情。
她不重不轻地撞了下宁鸟黎的肩膀,“诶,你觉得那个贺医生怎么样?”
这问话没有源头,突然就拽着那个人出现在宁鸟黎的脑海里。
宁鸟黎敛下眼眸,给了个简洁的答复:“人不错。”
苏纯苒听见这话,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贺医生的证件照她见过,就在医疗队成员的公告栏上面挂着。
证件照里的他一脸冷漠地盯着镜头,那张脸棱角分明。
是英俊的。
苏纯苒又试探着问了句:“鸟黎啊,你知道贺医生长什么样子不?”
宁鸟黎瞥她一眼,“知道。”
苏纯苒啧了一声。
这宁鸟黎面对这种极品还能冷静自持、面若寒冰,看来以前医院里的传言不是空穴来风啊。
宁鸟黎可能真的不喜欢男人,性取向是同性。
苏纯苒连忙退了一步,迟疑着又问:“……宁鸟黎啊,你谈过男朋友没有?”
宁鸟黎这下也能差不多猜到她是什么意思,不愿再开口说话。
大家好像都格外关注她在情爱方面的事情,关心她是否单身,是否有喜欢的人,是否喜欢女人,是否是同性恋。
宁鸟黎不是同性恋,她心底清楚。
她只是不受控制得抗拒男性走进她的情感世界里去,那会让她有种窒息感。
见宁鸟黎不再说话,苏纯苒打算换个方式去问:“鸟黎啊,那你有比较要好的女性朋友吗?就是闺蜜。”
几乎每个女生都有个要好的闺蜜。
如果宁鸟黎没有的话,说不准就是侧面印证了那个传言———
她连个要好的女性朋友都没有,还能有什么原因?
当然是因为她想和女人成为爱人啊。
起初这传言传得邪乎,苏纯苒只是当个笑话听听,压根儿没往心里去。
但是后来说的人多了,整天这几句话就像是天条一样,在眼前晃悠,在耳边转,她自然也就在不知不觉中听信了。
但暂存的理智还是告诉她,还得等宁鸟黎本人亲自承认,这事才能盖章定论。
宁鸟黎却扯扯嘴角,干脆得说:“我没有好朋友,也不喜欢女人。”
这话她澄清了千千万万遍,但是没人相信。
大家都只想捕捉传言背后的那几分刺激感,没人在乎其中真实性。
这是目带歧视又合理存在的思维方式。
苏纯苒也不知信没信,只听她哦了一声。
二人之间停住了不愉快的交流。
苏纯苒却没放弃,依旧想上前搭话,说:“鸟黎啊,你人这么好,怎么会没有个好朋友呢?不应该呀。”
她问这句话时,心底到底是好奇,还是想反驳宁鸟黎上一句话,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毕竟她浸泡在名为谣言的盐水里,每天进到耳朵里的话语都是摩擦着进去的,留下来的第一瞬的感觉还没消失。
所以她会下意识地反驳所有与谣言不同说法的话,即使那行为是在反驳真实,她也没有察觉。
宁鸟黎觉得胃里一阵绞痛,膝盖也被隐形的藤蔓缠住,挣扎着长出的花刺直直地扎进了骨子里。
“…….苏纯苒。”
你在怀疑什么?
她只说了半句,就把后边的话吞下去。
没必要,真的。
说多少遍都没人会信。
这无力感有些熟悉,有些让人恶心。
宁鸟黎垂下眼看向地板。
她为什么没有好朋友?
这个问题她曾经想过,但只想了那么几分钟就停住了。
她身边那个名为“好朋友”的位置上,一直都有人在坐着,她们曾经很要好,但后来突然有一天就断了联系。
宁鸟黎也失去了关于她的所有记忆。
所以宁鸟黎闭口不谈这一切事情。
一个失忆的人,连自己脑子里的问题都没办法回答,又如何说服别人去相信自己给他们的回答。
这不切实际,宁鸟黎知道。
苏纯苒看着她沉默的样子,觉得自己方才或许不应该问出那种话,但那想法只出现了三秒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她只是礼貌的问了一句,有什么错?
苏纯苒觉得自己只是想满足好奇心而已,她没错,下次再这么问也没问题。
她好心情地笑了笑。
没发觉自己已经被裹在了谣言编制而成的蚕卵里。
当然,她也在逐步成为那个编织者。
*
宁鸟黎有些日子没见到过熟悉的医生,接触到的大部分都是新来的医疗队的医生。
他们还有些没适应医院里的操作流程,和不可控制、随时会降临的变量。
“宁医生…….你们那批医疗队也是这么走过来的吗?茫然无措。”有个新来的医生问她,说话时还伴着轻声叹息。
宁鸟黎点点头,“嗯,一步步慢慢来。”
那医生从未想过来支援会这么累,累到几乎晕厥,这是她从休息的时间突然转变为大工作量的生活而产生的不适应。
她叹了口气,焦头烂额,“现在看来,情况最好的就是最里面病房的那位病人了,每次我觉得没希望的时候,就看看他,才觉得一切都好了,不过是早晚会散的雾而已。”
宁鸟黎还未去看过宋东然。
原因无他,宋东然的病房里一直有医生负责,且情况良好,宁鸟黎没什么想凑上去观察的想法,把空地方都留给别的医生就好了。
但那年轻医生却问她:“宁医生,你去看过那位病人吗?”
想了想,她接着说:“我总觉得他很想见见所有的医生,每位医生去见他时,他总会挨个得感谢,尤其是以前负责过他的医生,我看公告栏上,你以前好像负责过那个病房,对吧?”
宁鸟黎摇摇头,“没去看过,等有机会的吧。”
她并不着急,在那位病人即将出院前去看望也没关系,早晚都会见到的。
况且,那位病人总给她一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但一直萦绕在心间。
*
苏纯苒累得瘫成了一团,在一个专门用来开会的空旷着的小单间里睡着了,再醒来时,房间里多了几个人,其中一个就有贺以林。
此刻,他们的会议刚好结束,其他医生陆续散开。
贺以林是最后出门的。
在他的脚即将踏出去那一刻,苏纯苒叫了声他的名字:“贺以林…….贺医生。”
贺以林看过来时眼神冷漠,让她下意识地改了口,整个人怔了两秒。
贺以林简洁明了得回了句:“有事么?”
苏纯苒下意识地摇摇头,缓过神来,又重重的点头,开口说:“…….贺医生,你….是喜欢宁医生吗?”
不怪她多想。
贺以林平常换班时经常和宁鸟黎搭档,之前宁鸟黎发烧以及晕倒的消息,都是他来告诉她的,似乎是想让她知晓宁鸟黎的糟糕情况,安慰下她的心情。
况且。
宁鸟黎长得太过漂亮了。
在她是同性恋的传言传得翻了天的时候,还有众多的同事不顾这一切言论,直直的往上冲,去追求她。
苏纯苒自然会往感情方面猜测。
贺以林在听见她说的话后,连停留都没有了,直接抬脚,打算踏出房间。
但苏纯苒却连忙开口,急促地说:“贺医生!宁鸟黎她不喜欢男…….”
人。
最后那个字还没落地,贺以林已经把这个小单间的门关上了,不留缝隙,冷漠得很。
这和以往他面对苏纯苒的态度天差地别。
以前他讲话时都是温和的,是四月淅沥沥的春雨。
可如今他太过冷淡,是十二月纷纷扬扬的飘雪,落了一地的冷。
苏纯苒难免错愕。
这真是太奇怪了,彻彻底底地变了个样子。
她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之前他们讲话的时候,要么是与宁鸟黎有关的内容,要么是直接在宁鸟黎面前交谈。
贺以林好像确实对宁鸟黎有特殊的感情,苏纯苒觉得他喜欢她。
但事实上呢,那感情太复杂,十多种感情混杂着互相裹挟,或许贺以林自己都说不清,究竟哪种感情占比更多,更加主导着他的思想。
*
贺以林从房间里出来后,他快步疾行,行走间扬起一阵风,但吹不走他的低沉。
最终,他的脚步停在了一处走廊的转角,无人而显得寂静,干燥而显得闷热。
沉默。
一片冗长的沉默。
好似过去了一万个世纪,扬起一片灰尘,最终什么也没留下。
贺以林抬起手摁了摁太阳穴,让整个人稍微清醒些。
他刚才听见了。
听见苏纯苒的话了。
宁鸟黎不喜欢男人。
她不是不喜欢男人。
是怕男人。
贺以林倏地觉得,这么多年就像是从未过去,时间还停留在高中时,大家也都陷在那个大泥潭里,有人挣扎着出来了,有人放任自己沉沦到最底部,任由窒息感恶狠狠地掐着自己的脖子。
而贺以林呢?
他也从未走出来。
至少,要有个人记得宁鸟黎的好,她从来不是谣言里那样的人,那时候他没能护住她,他问心有愧。
时至今日,他也常常失眠,在夜里摸索着痛苦的记忆。
“…….鸟黎,你怎么又陷到凶狠的谣言里去了…….我明明已经躲远了。”贺以林喃喃着,眼角有一片无人曾见过的湿润。
他无力,他不敢靠近,不敢提起那段时光。
*
窗外的风呼啸着,今天的天气不太好,一切都阴沉沉得所说着沉郁,望向窗外时,人会不自觉得皱着眉头,心情都低垂下来。
宁鸟黎准备去宋东然的病房里,给他做最后的检查以及记录。
宋东然的身体情况已经与正常人几乎无异,完全可以出院了,只等着办理手续。
“叩叩———”
她敲了敲病房的门,才进去。
宋东然并未清醒,整个人处于睡眠之中,紧阖着眼,似是梦到了不好的东西,他的眉头紧锁着,皱成一团。
“…鸟…..”他嘴唇嚅嗫着,低声呢喃。
宁鸟黎没听见,也不打算凑近去听,她只是例行公事,做完一切记录便走。
宋东然的喃喃梦语仍在持续。
“…….鸟….你别死…..蒋诺虞…….她。”
这声音依旧很小,但宁鸟黎几乎下意识地变捕捉到了其中的那个名字。
蒋诺虞。
宁鸟黎的动作停顿一秒,低垂着眼。
“…….贺….以林…..走….别。”
这话根本不连贯,但宁鸟黎总觉得有什么在不知不觉间串联在一起,在所有人的身边缠绕着,将他们联系到一起,牵扯进一片孤立的小世界里去。
但———
贺以林。
他们认识吗?
宁鸟黎只是下意识地想了下这个问题,想完便任由所有的问题沉下去,沉到她不想深挖到泥潭里去。
她记录完一切后,便打算离开。
但刚转身,就听见背后的人惊呼了声。
“宁鸟黎!”
宋东然躺在病床上,喘着粗气,胸膛里的心跳愈发剧烈,那一片的皮肤都要被跳动着的炙热灼烧出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他余光里发觉有人正站在病房内,于是迟缓地转过头去看,当那人背影上的名字映入眼帘时,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鸟黎。”
宋东然哽咽出声。
他的眼底瞬间红了一片。
因为生病而消瘦得挂不住衣服的肩膀颤抖着,那频率太过明显,几乎整个人都是颤抖着的,从头到尾。
宁鸟黎转过身,扫了眼他充血的眼球,皱紧眉头,出声问道:“有哪里不舒服吗?又有疼痛的感觉了吗?”
宋东然嘴唇抖着,上唇下唇合不起来,艰难地想发出声音。
就在宁鸟黎即将再次对他施行身体数据的检查时,他才咬紧牙关,说道:
“鸟黎……..你…..还记得我吗。”
这话太过莫名其妙,宁鸟黎只是答:“记得,ECMO活下来的病人,治疗了三天。”
宋东然在她说记得的时候眼睛刚刚亮起,便因后半句又沉下去。
也对,这么多年,他早就变了副样子,不记得了也正常。
宋东然的颤抖频率逐渐减下,他敛了下眼皮,又问:“…….鸟黎,你…..还好吗?”
他想问的其实很多,但最后只是克制地说了这一句。
如果宁鸟黎过得还不错,那边一切都无所谓了。
如果宁鸟黎都走出来了,那他也无需再沉沦在过去的痛苦之中了。
所有人都将得以解脱。
可他却听宁鸟黎礼貌而冷淡地说:“宋先生,我们曾经认识吗?”
宁鸟黎看向他的视线里带着探究,想从他的表情上获得蛛丝马迹。
果不其然,宋东然听见这句话后,整个人被冻住,耳边瞬间没了其他所有的声音,只剩下一声尖锐的鸟鸣。
是窗外麻雀报喜的鸣叫声。
可那鸣声太过刺耳,不似报喜,倒像是报丧。
“…….我是宋东然啊,鸟黎,我是宋东然。”他机械地重复这话一遍又一遍,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半分熟悉的情绪。
但没有。
眼里什么情绪也没有。
只剩下一片陌生。
宋东然瞬间恸哭出声,哽咽将他的喉咙堵得发塞,有些喘不上来气。
他的眼前猩红一片,他又看见了那一天。
血。
满地的血。
宁鸟黎知晓她现在最应该做的时平复他的情绪,上前了解真实情况。
但她迈不开腿,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只能站在原地,站在无形的玻璃缸里,被铐着镣铐,看着外面的人哭。
这种只有哭声能持续的情形维持了五分钟。
宋东然强压着心头的苦涩,他想开口忏悔,但又想到宁鸟黎已经忘记了一切,他不知道是否应该开口。
若开口。
他终于从悔恨中解脱出来,但宁鸟黎会再次陷进去,或许会再次远走高飞。
若不开口。
他终生难以安眠,夜里耳边响起的都是那道麻雀尖锐的鸣叫声,他会被困死在里面的。
宁鸟黎心跳极速加快,手指开始颤抖。
看着宋东然时,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聚集在了心口,将要从里面的伤口里喷涌而出,流淌成一片不知名的海。
她终于能抬起步子,便倏地转身,想离开这里,但———
她没能如愿。
“…….宁鸟黎。”
宋东然叫了她一声。
宁鸟黎的脚步没停。
于是他接着说:“你去看蒋诺虞了吗,鸟黎。”
宁鸟黎一瞬停下脚步。
“……没有。”
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听见那个名字时,她眼前隐约有着教学楼的幻影,耳边还传来一阵欢笑声,伴随着女孩子的呼唤。
“鸟黎啊,我们的小鸟黎以后肯定要飞得高高的!飞到黎明里面去!到时候啊,我就在你身后为你遮风挡雨!我们一定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好不好啊小鸟黎?”那女生笑着问她。
宁鸟黎紧闭上眼睛,下意识地应了句:“…..好。”
而坐在病床上的宋东然听见这句,怔了下,惊喜地说:“你真答应了?!你原谅我了?”
宁鸟黎脑海里所有的声音都被他的话挤走。
她倏地睁开双眼,看向宋东然。
“你是谁?”她问。
宋东然迷茫了片刻,才明白她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无所谓了,就当是宁鸟黎原谅了他。
宋东然这次如释重负地笑笑,整个人都变了副模样。
“鸟黎,我是宋东然啊,你曾经最好的朋友。”
曾经。
这个字眼太过遥远。
宁鸟黎晃了神。
宋东然的话还在继续。
“上高中的时候,我和贺以林、你和蒋诺虞,咱们四个关系最铁了啊,你忘记了吗?”他笑着吐出这些话,眼眸弯着。
贺以林。
又是他。
宁鸟黎不明白怎么哪里都有他的名字。
“我还会经常给你买小零食吃呢,鸟黎啊,我们曾经真的特别好特别好,没人能比得了。”
宋东然脸上露出怀念的表情。
宁鸟黎却抓住重点,“那之后呢?之后为什么闹掰了。”
按宋东然的话来说,他一直想得到她的原谅,那么他究竟做了什么事呢?
宋东然眨眨眼,闪躲她的视线,含糊着说:“…….因为毕业了,大家都断了联系。”
宁鸟黎压根儿不信这话。
他绝对做过什么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