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岁月的容颜》张小冰

3、开始的地方

　　到了白玥玥生日那天，学堂里下午正好没课，她便早早回来了。一回房，她便问红惠道：“你看见承轩哥哥回来了吗？”

　　红惠回答说：“之前回来了一趟，不过又出去了。”
　　白玥玥“啊”地一声跺脚道：“他果然不守信用，说好的事又反悔了。”
　　红惠不知就里，犹自说道：“周先生虽然出去了，但是他临走时叫我交一样东西给你的。”说着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信封。
　　白玥玥打开来看时，发现里面居然是两张电影票，她原来以为周承轩是忘记了的，没想到他一直把这事放在心上，不由得惊喜交加。她收起信封问红惠道：“他出门时还说了什么没有？”
　　红惠想了一想，偏着头道：“好像说，小姐老惦记着吃李记的糖炒粟子，他说路过那儿会给你带两包。”

　　白玥玥听了心里越发闷住，再凝神一想，一时方大悟过来，这李记的糖炒粟子就在电影院旁边，想必他是想说由她先去，他办完正事，随后就来。
　　思及此，白玥玥一颗心才放下，不过一会儿她又手忙脚乱起来，打开衣柜，满柜子衣服她却发现居然没有一件合适的衣服，她突然想起那件新做的翠绿色薄呢旗袍，便取了出来换上。
　　红惠见了，诧异道：“小姐，这件衣服，你不是说预备着过年的时候才穿的，怎么这时候又换上了。”
　　白玥玥一边找皮鞋，一边说：“正巧我排练那出话剧，里面正需要这样一件衣裳，我此时换上去排练，倒省了不少麻烦。”然后她急急说：“快帮我找找那双白皮鞋放在哪里了？”
　　红惠从她床底下抽出一个盒子来，道：“喏，在这儿。”

　　红惠帮她把辫子散了，细心梳理了，垂在肩上，她头发极多，乌黑浓密像是丝缎子一样，越发衬得她肤白如脂。
　　白玥玥在镜子里细心瞧了瞧自己的装扮，这才满意地出门。
　　她记得刚刚回来时天气还是好好的，怎么一会，就被乌云遮去了半边天，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守门的忠伯见她还要出门，忙拿了一把青绸油伞塞到她手里。

　　电影是下午三点钟那场，看完刚好来的及回去吃晚饭。白玥玥来早了，还有半个小时才能入场。她见时候还早，又听见街对面那家李记糖炒粟子铺的叫卖声，便忍不住走了过去。

　　这时忽然下起雨来，不很大，绵绵延延如细纱悠悠划下来。白玥玥撑开了青绸油伞罩在头顶，她感觉那叫卖声和洋车叮叮铛铛的声音似乎远了，伞里伞外被隔绝成了两个世界，她整个人像困在雾蒙蒙的玻璃罩子里面，谁也不能进来，除了周承轩。

　　宋文博第一次看见白玥玥时，就是这样一个雨气濛濛的天气。以至于他多年后想起她时总觉得她像是水做的，如一溜水印子溺在心上，那地方永远都是潮湿的。

　　那天他和傅觐笙一同坐了车去美和银行，汽车驶进兴义街的时候，他就有些后悔回国来了。他本来在美利坚留学，这次回来是渡假。他顶看不惯国内的国民在大街上随意地过马路，乱穿乱窜，像过街老鼠，这与美利坚严明的交通制度窘然相反。
　　司机为了避开行人缓缓地行驶着。
　　宋文博转头对傅觐笙说道：“我没想到国内的形势竟是这么混乱，你看，民众脸上表情麻木，苍白的表情简直病态。”

　　傅觐笙笑着看着窗外，淡淡说道：“行了，别以为你喝过几年洋墨水，就可以这样说话，别忘了，你从小也是在晋安城里长大的，这条街上的哪个角落你没有去过。”

　　宋文博大概也觉得自己高傲地有点找不到北了，他看着街角上琳琅满目的店铺，街边卖茶叶蛋的小贩，叫卖报纸的小童，他突然想起了许多往事，突然说道：“我记得这里曾经有一家糖炒粟子铺的，怎么没看见了？”

　　傅觐笙道：“兴许早拆了，你怎么还记得这种小事？”
　　宋文博笑道：“别的事还犹可，这个我可是记得很清楚，我母亲那时候最喜欢去看戏，每次出来都是先买几包糖炒粟子才进场的，我对这里的回忆，只留下糖炒粟子的香味了。”

　　傅觐笙笑了笑，眼神落在了前面大华电影院前挂的一张广告牌上，浓妆仕女，华服玉冠，战乱才刚刚平息，几日前对外发布的安抚告示已起到了作用。这一幕歌舞升平的电影，对刚刚经历过动荡时局的人们精神上的安慰是再好不过了。

　　宋文博突然惊喜叫起来：“咦，那不就是那家糖炒粟子铺吗，原来还在，可见我的记性并不太坏。”

　　傅觐笙没理他，他想起来呆会和约翰逊先生的会面，于是抬起手腕来看了看表，催促司机道：“老张，开快点！我们要迟到了。”
　　老张回过头来回答道：“放心吧，大公子，绝对不会误了您的事的。”

　　开子开了没多远，老张突然踩了一脚急煞车，然后用力按起了喇叭。傅觐笙和宋文博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唬了一跳，待要看发生了什么事情。那老张头已经伸出了车窗外，扯着嗓子骂道：“妈的，也不看路的，大马路上还横冲直撞。”

　　宋文博定睛一看，原来前面是一个撑着油伞的小姑娘正要过马路。她站在路中间，此时不知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住了还是被老张的大嗓门唬住了，竟不知道动荡，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瞪着他们。

　　宋文博见人家是个小姑娘，顿时起了侧隐之心，向老张道：“人家一个女孩子，何必要那么凶。”
　　老张唯唯喏喏，讪笑道：“是，宋少爷。”
　　他们坐在汽车内等那女子先过马路，没想到那女子却是一脸愠怒直向他们走来，她直接走到后座车窗，敲着车窗玻璃轻蔑地道：“我以为能开豪华车子的人必定是权贵礼仪之家，没想到说出来的话竟是这样没有修养。”

　　宋文博见那女子发难，一时来了兴致，他嘻皮笑脸叹道：“啧，小妹妹，别看你一副娇嘀嘀的模样，脾气倒是挺大。”
　　白玥玥正眼也不瞧他，“哼”一声，冷眼瞪着他们。
　　傅觐笙显然很不耐烦，他急于赴约翰逊先生的会面，不想招惹是非，而且确实是老张先对人家不敬，于是赔笑道：“小姐，家仆刚才言语有所冒犯，请不要见怪，我代他向你赔不是了。”

　　白玥玥这才仔细看他，只见他俊眉朗目，一身戎装端端正坐在那里，脸上虽然有点笑意，但是却让人觉得有股肃然之气。话是说的不错，可是他的样子也不见得有多大诚意，不过还是算了，她今天心情不错，也不想和这种人计较，于是闪过一旁，看他们离开。

　　车子开出不远，宋文博忍不住回头透过车窗看了白玥玥一眼，笑道：“这小姑娘有点意思，长得眉是眉，眼是眼，就是性子太泼辣了。当她打着青绸油伞，款款向我们走来，让我想起白娘子里的小青，你不觉得吗？”
　　傅觐笙却不以为然，他是脂粉场中见惯了世面的，这类蛮横的娇小姐大抵入了不他的法眼。他向宋文博道：“呆会见了约翰逊先生，还要劳妨你父亲替我们多说些好话，北边修建铁路的那笔款子可不能再拖下去了。”

　　宋文博笑道：“你放心，我父亲在美和银行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那约翰逊先生虽然手上有点实权，不过他专好吃酒玩女人，我们只要在他身上多花点心思，陪着他让他玩乐好了，他哪里还有不同意的理。”

　　汽车一会儿停在了美和银行门口，傅觐笙和宋文博一同下了汽车，早有银行的接待人员在大厅等候，领着去了会议室。
　　那老张见他们去了，绷着的神经才松懈下来，他把汽车熄了火，慢悠悠掏出上衣口袋里的烟匣子，一看里面一根烟也没有了，他低低骂了一声，把那烟匣子就掷出了车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