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马尘埃》柏恩行

7、柒

　　剧烈的言语牵动到了半边脸的伤，他扯着嘴角吸了两口气。

　　“胡闹什么啊，我没有胡闹哦，我不是成功把你俩救出来了嘛。”洛灿睨了他一眼，接过药房姐姐的药道谢。

　　一想到刚才小巷外洛灿满身戾气的模样，乔牧心底只道是他的确是有几分演技在身上的。天色昏暗看不清模样正常，加上路灯扯长了人的影子，离远确实难判断来人的身高。

　　说实话，若不是他急着摘掉棒球帽挠痒，就连和他一起长到大的乔牧都能诓骗过去。

　　“你倒是把洛耀的神情动作记得深刻。”乔牧嗤笑的别过脑袋，心里蛮不是滋味。

　　洛灿岂不知他心中所想，沉出一口长气，漂亮的眉眼柔软又认真。

　　“再怎么说我同他是双生子，你知道这事不怪我的，血缘这种东西很奇妙，我自己不用刻意学，天生就知道和我一母同胞的他该是什么样子。”

　　乔牧难得被噎的说不出话。

　　即便他如何不想承认，但洛耀是洛灿弟弟就是事实，没法改变。

　　“好了，别别扭了，快去处理一下伤口吧，挂了一脸彩怪瘆人的。”洛灿推了推乔牧。

　　少年垂眸干脆的应声，转身便去了对面的急诊科室。

　　洛灿想着找个地方先歇歇，抹好了药之后再去前台问问能不能配新的助听器。

　　他找寻了一处无人的长廊长椅坐着，指腹涂了点过敏的膏药对着手机相机往脸上涂抹，右侧空荡荡的座位上忽而多个人，洛灿好奇的转头，正好对上了时盟深邃的双眸。

　　“我去耳科问过了，他们说可以配。”时盟款步而来，坐在了他的身侧。

　　洛灿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可以配什么。

　　微愣间，那人从上衣兜里摸出来张叠放的整齐的纸条。

　　“这是挂好的号，现在去耳科排队，应该刚好能到你。”

　　小孩眸色漾着微光，呆呆的盯着捏住纸片的指节，良久后，他正着神色又看向时盟的眼睛，乖乖的样子像是把“我能拿吗”四个字大挂在了脸上。

　　时盟也不说话，眉眼间似乎带着洛灿不敢相信的笑意，小孩吞了吞口水，扯着嘴角心道是他可能看错了。

　　见他真的没下一步动作，时盟先人一步把洛灿手里的药膏盖好盖子，动作轻柔的捏着人的胳膊站起来，低头轻语。

　　“我带你过去。”

　　如同他虽所说的那般，时盟很负责任的把他领到了耳科处，甚至拉着他亲手送到医生身边，稳稳摁着小孩坐在椅子上，才放心的阖上诊断室的门。

　　负责的医生是为和蔼可亲的阿姨，她洋溢着温柔的笑，一边拿着洛灿的诊疗书往电脑上打字说：“别紧张，你男朋友就在外面等你呢，医院也不大，他跑不到哪去。”

　　她接诊的如同洛灿般大的小孩不少，青春期情窦初开，情难自抑很正常。

　　洛灿收回了寻觅时盟的目光，两手放在膝盖上坐的端正，他面色不改，红红的耳尖却出卖了他此时的心境。

　　“阿姨你误会了，他是我同学。”

　　医生阿姨的笑意难人寻味，她没再过多说些什么，慢慢开始询问洛灿耳朵的情况。

　　大概过了多半个小时，小孩从隔壁诊配室出来，一整个人像是漂浮在云端，脚下踩着棉花软乎乎的。

　　“嘿，洛灿灿。”

　　倚靠在墙上的乔牧彼时已经包扎好了，他到像是替换了时盟的班儿，中途过来接小孩。

　　洛灿也不意外，折好票据放进包里，便听乔牧问他，“配好了？”

　　“嗯，我办了加急的，大概半个多月就能来取。”小孩绵着声音回答他。

　　乔牧沉默了会儿，拍拍他的肩示意洛灿从右手边乘电梯，“咱晚点回去，时哥在这儿有点事，等他忙完了咱们再走。”

　　洛灿没出声也没点头，一整只抱着包包乖乖的跟在乔牧身后，让他带着上楼。

　　从顶层的四楼越过长廊，乘坐对面楼层的电梯直达十六楼，相比刚才所处的环境，这里寂静的让人害怕，洛灿看了眼乔牧，他便知晓了小孩想问的。

　　“这边是医院内部的疗养院，一般没什么人能住在这儿。”

　　电梯“叮”的声打开，长廊灯光清冷炽白。

　　“时盟他…是有亲人住在这儿吗？”洛灿喃喃问出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他觉得乔牧可能想告诉他些事情，但是又总在话出的那刻戛然而止。他最后什么也没说，走廊里步伐声清晰，乔牧带他来到了一个几乎四周全透明的玻璃疗养室前。

　　洛灿静默上前，玻璃倒映出他淡然的模样。疗养室里的男人毫无生机的躺在病床上，可能唯一能证明他还存在于世的证据，便是使用在他身上的各种各样的医用仪器。

　　他呆愣愣的看着骨瘦嶙峋的男人，仿佛像是一年前的情景再现，那时的他也是这般躺在冰冷的病床上昏睡，只是可能比眼前人多了点幸运，如今还能站在这儿。

　　“他是时哥的omega爸爸，江情江叔叔。”乔牧望着里面的人，淡淡道了句。

　　时盟的omega爸爸。

　　洛灿揪着指尖淡淡看了眼说话的乔牧，转头再次望向病床上江情的眼神多了几分难耐和复杂。

　　他忽的像是懂了些什么，不过这种感觉深埋在心底，一瞬间又很难用口头的言语描述出来。

　　洛灿又记起刚才那封厚重的牛皮纸袋，乔牧无意间说过时盟兼职多事多，现在看来，他也不过是为了生计在奔波辗转。

　　“今天那钱幸好是你捡到了，没丢。”乔牧插着兜倚在一边，即便他没说出下半句话，洛灿也猜的到。

　　那是时盟爸爸的救命钱。

　　氛围安静，洛灿贴着玻璃注视了江情很久，期间有疗养院的值班医生查班，年轻的护士身穿隔离服进屋换了次点滴的药，医院长长的走廊很快静的又能听见呼吸声。

　　洛灿找了处长椅正要坐下，耳边突然几声炸裂的咆哮让他心神一颤，对面楼道应急声控灯的亮光照在他清澈透亮的眼里。

　　他和乔牧对视了一番，那声是从隔壁楼通往疗养院的长廊传过来了，洛灿怔怔的还没反应过来，乔牧不耐烦的“啧”了声，先揪着他的袖子往发声地边跑。

　　夜色昏沉，洛灿微喘着气，云廊处的一对夫妇眉色不悦的堵着一个比自己高不少的少年絮絮叨叨的推搡，少年一言不发，任由贵妇紧攥着他的袖口衣角，他连一丝眼神也不愿施舍给面前两人，过分沉默冷静的可怕。

　　“艹”

　　洛灿只觉得他旁边的乔牧捏紧了拳头。

　　体态臃肿的男人先沉不住气，冒着火星的烟蒂被他摁在云廊上的扶手栏杆上，一如刚才震出声控灯一般的嗓音指着时盟怒吼。

　　“老子不管你答不答应！你他妈是老子的种，就得跟我回去！”

　　美妇人畏惧男人的态度，但像是怕他会吓着少年，还是出口略带嗔责：“这里是医院，你能不能声音小点，孩子都这么大了他什么不知道，好好给他说他是会和咱们回去的。”

　　“你懂个屁！”男人一把拨开她，肥胖的手捏住时盟的肩膀，直面对上他。

　　“你给我听好了，只要你愿意回史家，那里面躺着的那个omega的医药费好商量，老子有的是钱，多养十个百个的都不是问题，但你要是再不识好歹，老子不介意绝了这个后患！”

　　“你动我爸一个试试！”

　　时盟沉声冷言，他不费力的扣开男人黏在他身上的手，往前一推他便一个踉跄。

　　贵妇赶忙过去扶住男人，一边梨花带雨的小声抽泣着，一边看向时盟呜咽：“小盟，好好跟你爸爸说话，再怎么说我们才是一家人，你跟着妈妈总比…”

　　“滚！”

　　“我说过了，别来这里扰我爸清静，下次再让我看到你们，咱们警察局见。”

　　时盟眼里满是恶心和寒意，他睨了一眼两人，丝毫不留恋的往回走，身后是那男人“逆子”“畜牲”的谩骂。

　　他皱着眉头脚步不停，临近廊口，深邃的瞳孔多了两抹熟悉的人影，时盟敛了神情，拍拍乔牧皱成一堆不满的脸，右手拉着洛灿细瘦的胳膊带两人回去。

　　“时哥，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乔牧横着眉小跑着跟上，他压抑着生气又惊诧的声凑到时盟面前问。

　　“不知道。”

　　不是他赌气不说，时盟是真不知道，他心情极好的带着江情最爱的桔梗刚到达楼层时，那两人已经在向前台的护士打听江情住在哪个病房了。

　　“卧槽什么玩意儿，上次去学校闹了一次还不行，非得找到医院来！”乔牧呲着呀，脚步声都踏的沉重。

　　洛灿听着他无厘头的抱怨，乖巧安静的跟在时盟的身后，他看着他没表情又冷酷的侧脸，对上快要炸毛了的乔牧，顿时感觉某人聒噪至极。

　　不过，他挺好奇…

　　那对拦住时盟的有钱夫妇说自己是他的亲生父母，江情叔叔呢？是养父？还是…

　　“你先带洛灿回去吧，我今晚得在这里守着。”

　　不单是怕江情出现意外，他心里惶惶，觉得那些人不会就此罢手放过他们。

　　时盟收拾好包交给乔牧，余光扫到穿的单薄的小孩，抿抿薄唇脱了外套，随后顺手挂在洛灿肩膀上，“帮我带回去。”

　　厚重的外套裹着体温的余热，连带掩盖住小孩耳后细微的红晕，他秀挺的鼻尖弥漫着一股幽静的檀香，这味道令人心宁。

　　阳光璀璨，世界喧嚣但他的耳边无声。

　　他撞到他的痛感记忆犹新。

　　是他。

　　那个开学给他指错路的少年竟然就是时盟，洛灿咂咂嘴愣是没说出话。

　　世界真小。

　　他再次感叹。

　　周六中午穆清漓如约过来接他，洛灿一早对过镜子抹了药，脸上的红疹有所消退，但还是一眼能看到，知道瞒不住他姐，索性也不瞒了，出门坐上车时他只带了棒球帽。

　　意料当中的穆清漓担忧的说了他一顿，倒也谈不上数落，“你也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我不像你迟迟姐不舍得放开你，但同意你自己做主的前提，姐姐更希望你能够健康平安。”

　　洛灿知道她的苦心，微微冲她笑了笑说：“我知道的姐姐。”

　　周天一早，小孩打着哈欠下楼时，客厅的茶几上只剩下一盏喝过的咖啡杯。阿姨做好早餐摆放在餐桌上，面容慈祥的向他招手道：“快来吃饭吧，穆小姐说您今天有事儿，一早上就让我赶紧过来了。”

　　洛灿眼角还缀着没睡醒的泪珠子，右手边便多了杯温热的牛奶，忽而记起自己好像还没洗漱，小孩迷离着双眼又折回二楼，一番折腾顺便换了身衣服，等到出门前还特意看了眼客厅的挂钟，嗯，八点半，时间刚刚好。

　　一如之前一般，他又坐上了那趟格外熟悉的36路。周天的早晨，街道上连人也少了很多。

　　公交车靠点报站，来来往往稀疏的换了几个人，和煦温暖的阳光实在让人心醉，晨曦透过玻璃撒洒下光斑，洛灿靠窗略微挡着刺眼的光，不知不觉的小憩了几分钟。

　　“慈希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

　　机械女声一板一眼的适时报站，洛灿抵着脑袋看了看窗外不停变换的街道，直到车子停稳，他才起身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