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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一天的光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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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刺入瞳孔时,林清风踉跄着撞翻研磨机。
今天是弟弟出狱的日子,也是……方玉订婚的日子。
蝉鸣刺破夏末的闷热,林清杨跨出监狱铁门时,正巧有一片银杏叶落在肩头。
他抬手去拂,发现指节已经生满薄茧,原来连秋风都偏爱自由的人。
"清杨?"
沙哑的唤声让他指尖一颤。
五米开外,林清风扶着褪色的灰墙,白衬衫被雨水洇出青竹般的纹路。
林清杨望着哥哥的眼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喉咙里泛起铁锈味。
"哥。"他故意加重脚步声,"我身上有烟味。"
话音未落就被揽进温热的怀抱。
林清风的手掌带着咖啡气息,顺着他的脊骨一寸寸往上探,像在确认失而复得的拼图是否严丝合缝。
"瘦了。"指腹擦过后颈时突然顿住,"这道疤..…."
"洗澡摔的。"林清杨挣开桎梏,余光瞥见哥哥常年黯淡的眸中似乎有光,在阴雨天亮得刺眼。
出租车碾过积水,林清风始终侧着脸。
雨丝在车窗蜿蜒成泪痕,映得他苍白的皮肤泛起青灰。
"方玉给我在巷口开了家咖啡馆。"他突然开口,指腹摩挲着座椅皮革,"你爱喝的曼特宁,现在能煮出三层香气了。"
林清风盯着后视镜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面容,原来这就是他的弟弟。
"玉姐……也在吗?"旋转楼梯尽头飘来咖啡香。
林清杨推开二楼每扇门,像是在期待什么人。
他打开最后一扇门时,听见哥哥踉跄着扶住门框:"今天是她订婚宴。"
林清杨扯松领口,冲下旋转楼梯,“和谁?”
林清风摸索门锁的手指蜷了蜷,声音从背后飘来,像团潮湿的雾,"舒齐天。"
拳头在掌心攥出血痕。
林清杨想起入狱前方玉撞人时慌张的模样,她睫毛膏晕成黑蝶,嘴唇却艳得像淬毒的海。
"清杨,你该学学你哥,瞎子最大的优点,就是看不清真相。"
她又骗他!
***
订婚宴设在云顶酒店88层。
电梯镜面映出林清杨阴鸷的眉眼,他扯开领带时,林清风突然按住他手腕:"别闹。"
"哥以为我是去抢婚?"他低笑出声,指尖划过哥哥颤抖的肩膀,"我是去讨债。"
宴会厅门开的刹那,香槟塔折射的水晶光刺得林清杨眯起眼。
方玉正倚在落地窗前,珍珠白鱼尾裙裹着曼妙曲线,发间钻石流苏垂在裸露的肩头。
她偏头与舒齐天耳语时,舒齐天把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
“喜欢吗?我要你一直戴着它。”舒齐天桃花眼弯成新月。
林清风远远望着方玉穿婚纱的样子,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样美丽,只是珍珠头纱下她的笑容像淬毒的银器。
林清杨带着林清风大步朝他们走去,林清风数着酒店彩窗投射的光斑,紫色玻璃映出方玉刚戴上的戒指。
那截森白的骨头正泛着琥珀光泽。
林清风突然停下,灰暗色的瞳孔泛起血丝,他认得这枚戒指!
那天在舒齐天的别墅里,他躺在手术台,看着舒齐天解开衬衫第三颗纽扣,锁骨下方赫然是手术缝合的蜈蚣状疤痕。
"三个月前...…我的医疗团队从这里取走了一根肋骨。"舒齐天折扇"啪"地合拢,眼里闪过得色:"正在我收藏室里泡着福尔马林呢,我会把它定制成一枚戒指,在订婚当天送给方玉。"
林清风胃部翻涌。
"取肋骨的时候我也没用麻醉,疼痛才能让我更加清醒。"舒齐天微笑着扣回纽扣,指尖在疤痕上反复摩挲,"林清风,你拿什么跟我比?"
是啊,自己拿什么跟他比?
就像现在,自己明明已经可以看见,却还是什么也做不了。
他甚至看到,舒齐天将一颗小小的药丸,偷偷下在方玉的酒杯里。
如果他没猜错,那颗药丸应该就是他从自己身体里提取出制作的,方玉喝了以后,就再也不会记得自己了。
再也不会记得了。
林清风看着方玉端起酒杯,准备入口。
"五年刑期换你一句谎言?"林清杨夺过方玉手中里的红酒,一把泼洒在她身上。
暗红色液体顺着方玉胸口蜿蜒而下,在她雪肤上开出糜艳的花。
舒齐天拈着折扇替方玉挡住半张脸,"小林先生的出狱礼物真别致。"
方玉掸了掸裙摆,连睫毛都没颤:"我已经给清风请了最好的护工,他没告诉你吗?"
"护工?你答应过我什么忘了吗?"林清杨扯过她的手,骨戒擦过方玉锁骨,"这是什么?和别人的订婚戒指?"
林清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抓住方玉的裙角,喘息声像漏风的手风琴,"是我…...是我配不上.….."
"五年前行车记录仪里的视频,还在我手上。"林清杨举起手机对着方玉,"我要你现在、立刻、取消订婚宴!"
林清风第一次见方玉露出惊慌的神色,水晶吊灯突然暗下来。
他去争夺手机的瞬间撞翻香槟塔,玻璃碎裂声里林清风扑倒在地,苍白手指死死扣住手机:"对不起清杨......以后,不会再有视频了。"
说完,他奋力将手机摔在地。
方玉俯身捡起摔裂的手机,屏幕蛛网裂纹割裂她嘲讽的笑:"现在,订婚仪式可以继续了吗?"
她指尖点开相册,"如果你们是来喝喜酒,那我欢迎,如果继续闹事……"
方玉突然说不下去,她发现相册里根本没有视频!
她被耍了!
林清杨看着哥哥慌乱的神情,倏尔大笑,“没有视频,早就清理干净了,我只是最后赌一把。”
"哥,事到如今,你还在护着她?"林清杨拽起林清风,“还不明白吗?我们都是她的玩.物!”
玩.物?
如果还能做她的一个玩.物,林清风求之不得!
一天短暂的复明,让他看清了自己有多可笑,原本内心深处,哪怕是玩.物……他都甘之如饴的想留在她身边。
可惜她不要了。
她现在连戏弄他一下,都不愿意了……
方玉的捧花擦过林清风手背,铃兰沾着露水,她突然笑出声,钻石流苏晃碎一地光影:"清风,我以为那天,我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
林清风踉跄后退,撞翻侍应生手中的婚戒托盘。
男士铂金指环滚落满地,他在碎玻璃里倒地匍匐,掌心被割得鲜血淋漓:"对不起,我今天不该来......"
"哥!"林清杨冲过去却被保镖按倒在地。
他看见方玉高跟鞋碾过哥哥手指,钻石鞋跟扎进那些为按摩练出厚茧的指尖。
舒齐天弯腰拾起染血的戒指,递给方玉,方玉笑着给他戴上。
舒齐天露出胜利者的姿态:"林先生现在该明白了?你弟弟顶罪那年,小玉就在跟我商量订婚的事。"
林清风突然不动了。
他侧耳贴着冰凉大理石地面,仿佛在倾听地底传来的震动。
舒齐天的手指抚过戒圈,蹲在林清风上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亲眼看到方玉翻脸无情的样子很难过吧?没关系,她马上就会彻底忘了你。"
咖啡机的轰鸣、宴席上众人细碎的嘲笑、方玉的冷漠、舒齐天的挖苦、弟弟的挣扎.…..
无数声响汇成洪流,冲垮了林清风最后那根名为理智的弦。
"小心!"
林清杨的嘶吼穿透嘈杂。
林清风攥着香槟瓶碎片暴起,准确无误地刺向舒齐天心脏。
鲜血喷溅在婚纱照上,方玉不可置信地看着林清风,她精心策划的棋局里,从未算到沉默的棋子会自己跳出棋盘。
方玉本能地扶住舒齐天后腰,冲着林清风大喊,“你竟敢伤他心脏?你怎么敢?保安!”
安保人员的电击棒落下前,林清风准确摸到弟弟的方位。
他把染血的香樟木手串塞进林清杨掌心,盲文刻痕沾着血,在弟弟皮肤上印出"平安"二字。
"你快走…...走啊…..."他在电流声中痉挛,却朝着错误的方向微笑。
那个笑容让林清杨想起小时候,哥哥总是把最后一块桂花糕让给他,然后骗他说自己吃过了。
警笛声响彻云霄。
二十四小时的倒计时开始闪烁,林清风最后看了眼林清杨破碎的瞳孔,那里映着自己逐渐浑浊的眼眸。
他在最后的光明中,看见方玉的珍珠头纱缓缓落下,眼角闪着比钻石更冷的光。
林清风盯着她发颤的手轻笑,“原来你也会害怕。”
玻璃碴刺入掌心时,林清风突然庆幸黑暗再度降临。
至少不必目睹方玉眼中闪过的,那抹真实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