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山客》熬夜听雨

109、睡美人

　　月渐高悬，整个元宵灯会的火热也逐渐在人声鼎沸里达到高潮。

　　只不过这由远及近的喧闹声引起包厢二人的注意，屠名微此刻手里还举着一盏冷饮，她的目光逐渐锁定包厢门口。

　　急促的脚步宣告事态的严峻，“笃笃笃！！郎君、夫人，宫里传来圣旨。”

　　二人相视不解却又目之可见地深沉，喜节宣诏，难不成还会是什么好事？

　　尤其是张奈，他不安的情绪明显比屠名微更多，若是仔细瞧瞧，张奈躯体的紧绷程度异于常态。

　　屠名微垂下眼睫，不知想到了什么，放下酒杯后她看着张奈平和道：“看来今夜的灯是看不成了。”

　　张奈清冷的眸略显黯然，“无事，来年还有。”

　　一封宣屠名微进宫的圣旨搅动了海州的平静，圣旨上没有明确说要屠名微干什么，因此王家的众人此刻正一头雾水地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当事人在当晚便连夜启程了，现在王家清楚内情的，就只剩下张奈一人。

　　王携担忧非常，只得亲自上门询问，结果得来的也是‘无可奉告’四个字。

　　王携恨铁不成钢，“我的儿啊，你不说清楚是福是祸，咱们王家又怎能找到应对措施呢？”

　　此刻书房内张奈转过背对的身，他缓缓道：“我已经安排好了。”

　　王携：“万无一失？”

　　张奈：“明日我将启程上京。”

　　王携大惊，这是要与屠名微共进退！

　　“你是要拿整个海州王作赌资？”这怎么能行？太儿戏了！！

　　王携上前一步，姿态怒极，“海州王氏能发展至今是经历了几代人的心血，你如此行事，可有想过将来？可曾图过今后？”

　　张奈不退反进，“我成长至今未曾受过海州王氏一点教诲，功名利禄权势地位我亦未曾享受过，你们想要我接过这日薄西山的大船，难道不需要付出一点代价吗？”

　　是了！他说的是代价。

　　王携想用血脉亲情作砝码劝张奈冷静，可张奈只将他的一切所作所为当做等价交换。

　　他可以接过海州王的重担，也可以为海州王死而后已，但……前提是他能利用一切这护住屠名微。

　　“我只有她也只要她。”张奈神情冰冷，语气森然，“你现在是想取消交易吗？”

　　王携看着寒气逼人的张奈内心也是忐忑，他抖着唇惊骇道：“海州王上下几百族人。”

　　张奈忽得笑了，笑得十分瘆人，“一家人，同进退，不好么…父亲？”

　　疯子！

　　他是疯子，他这个生了疯子的人也是疯子！

　　事到如今，王携无话可说。

　　张奈‘好心’劝道：“不过你也要对你的儿媳有信心，她是个能在百万大军面前直取敌将首级的奇女子。今后若是她担任家主夫人，海州王成为九州第一氏族——指日可待。”

　　在听到直取敌军首级的时候王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喉中腥臊直觉命不久矣。但话又说回来了，如果海州王是九州第一氏族，那摸这样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行哈~

　　张奈在发动最后一项技能——画大饼，之后便离开了。

　　王携也知道美梦易碎，可老年人年纪大了，做一次梦不容易。如果海州王氏能在他儿子这一代兴盛，那他岂不是也要在族谱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因此在其他人关心的目光下，王携表示——撑得住，一切都尽在掌握中。

　　虽然手是抖的、肝是颤的，但他不怕！嗯！不怕就是不怕！

　　屠名微抵达京都的时候天上还在下着小雨，绵长细密的雨令春山朦胧、新绿含羞。

　　她看着这座城，这里的所有似乎都仿佛从前，高耸的城墙，肃立的城门，令人惊骇的庞然大物裹挟着这片土地的人与物。

　　在这里，还有熟人。

　　“又是你。”屠名微时隔几个月看到这个人，哦不，准确说是他们的两年过，数道光阴忽闪而过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已经隔了太久。

　　看着眼前成熟内敛的王寻客，屠名微这才能意识到时光对人的作用。

　　上一次她入行宫给姬玄治病，是他来接送，这一次，又是他。

　　“好久不见，屠娘子。”王寻客此时一身藏蓝的长袍，整个人像是被时光浸润的宝玉，低调内秀又华贵非常。

　　说实在的，不论几次见他，屠名微对他的感官都不是特别好。

　　这种与生俱来的感觉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生理性排斥？

　　还是天生磁场不合？

　　“看来这京都还是一如往昔，就连人都是昔日的熟人。”

　　王寻客深深地看了她几眼，“是吗？屠娘子还是那么喜欢急着下定论。”

　　不过几句对话屠名微忽然就意识到了自己为什么不喜欢这个人，罢了，不重要。

　　再次入宫，区别的是，这次是真的皇宫。

　　皇宫大内令行禁止巡侍重重，一路走来就是一些毫不起眼的犄角旮旯都有侍卫盯着。

　　深宫啊，困住人的又何止是这高高的院墙呢！

　　在经历几次关卡之后，王寻客便停在了最后一道防线上，“某止步于此。”

　　屠名微背对着他继续往前走，她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只是朝王寻客摆摆手，“再见。”

　　王寻客看着前人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些恍惚，直至身边的内侍提醒他该走了他才回过神来。

　　王寻客你想什么呢？两年前你就已经成婚了，你和他不一样，你和她更不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是了，他止步于此是他的选择，既如此，及时掉头才是正道。

　　大殿空荡非常，屠名微感受着十足的冰冷，“请夫人稍候！”

　　屠名微点头示意，对方立即退下。

　　只片刻，屠名微便被引到一处寝殿内。

　　和上次一样，老熟人聚齐了，皇帝、皇后、顺郡王。

　　屠名微饶有趣味地悄悄弯了一抹嘴角，这也太热闹了叭。

　　原来当初没唱成的戏码，今年是终于给续上了。

　　“见过……”

　　元竹轻制止道：“陛下近日来不知为何浑身乏困，精神萎靡，每日醒来片刻后便又昏睡了过去。屠娘子你不必多礼，太医院对此束手无策，故而烦请你过来瞧一瞧。”

　　“是啊，陛下可是大俞之福啊，自听闻陛下身体有恙以来，微臣亦是寝食难安。陛下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微臣也只好随陛下去了。请王夫人好好看一看，可得保住我们大俞的根基啊~”

　　一通王八拳，屠名微看得头痛。

　　这顺郡王何止是话里有话啊，简直是话里有话典藏版——话里藏刀，听不懂你就去死。

　　不知她要死，她而今背后的海州王氏亦要随她陪葬。

　　顺郡王这个十足的赌徒，他正在拿王氏上下几百口人命同她赌。

　　赌博啊……

　　屠名微气定神闲地开口，“我诊脉得屏退左右。”

　　她不看元竹轻也不看顺郡王，赌桌上嘛，不坐庄又有什么意思呢？

　　元竹轻看着昏睡不止的姬玄，清棱的双眸中噙着泪，“只要陛下能好，我们有什么不能的。”

　　顺郡王阴沉着脸死盯着屠名微，仿佛这样就可以达到精神控制的效果。

　　也不怕自己眼珠子就这么撅过去。

　　顺郡王阴转晴变脸道：“是啊，只要陛下能痊愈，臣愿付出任何代价。屠娘子，你明白本郡王的意思吗？”

　　屠名微：“略懂吧！”

　　“呵！”顺郡王颇为感慨，“懂就好~”

　　随着寝殿的大门重新关上，屠名微终于能靠近这具鲜活的尸体。

　　她入皇宫以来并没有能带上自己随行的药箱，药箱卡在了第一关，如此看来这大内已经被某些狼子野心的人给渗透了部分。

　　为何说是部分，且看寝殿内皇后与顺郡王分庭抗礼的态势……所以皇后手里应该留有后手。

　　再看顺郡王十足的威胁，那是百分之一亿地不想要她治好。

　　“收走了我的药，又想我杀人”屠名微一边坐在床畔一边感慨，“古往今来，医学者才是天下第一大刺客。”史上，最没有尊严的刺客。

　　她都不敢想，要不是自己会亿点武艺，她会是一个多么柔弱无助单纯可怜的小女孩呀。

　　把脉看诊，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屠名微便了解了前因后果。

　　这死皇帝本就中了慢性毒，毒是被她解了，但禁不住人家又下别的啊。

　　其实也不算是毒，更像是一种睡美人的药。吃了便会破坏人的神经系统，使人的大脑一直处在一种无法抽离的睡眠状态。

　　比起毒，这玩意儿痛苦就痛苦在——当事人是完全清醒的。亦如方才她的刺客之言，亦如刚才他们几个人在床头打的机锋。

　　每日听着自己的妻子被贼子威胁恐吓，自己又不得其法。原本的心血精神也会在这样的折磨下一天天消退。

　　若是有一天他的心力弱到一定程度，那他就再也没有力量去突破魔障重回躯壳掌控身体。

　　这是哪个人才搞出来的脏东西？不会是她吧？！

　　屠名微一边给姬玄喂药一边在回想过去……

　　还好没有。

　　幸亏没有，不然最后查到源头是她，就是有理都说不清了。

　　恩人变前科，听着都受罪。

　　屠名微不敢随便喂这大殿里的水，只能让姬玄干吞药粉。

　　得亏是粉啊，要是药丸子她还得想办法给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