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山客》熬夜听雨

110、原来是这样

　　殿外的人都在焦急，反观之，殿内的情形倒是意料之外的和谐。

　　姬玄泛白的脸色还是那么没有生机，只是这副身体的主人已经拿回了掌控权。

　　屠名微竖起食指，她指了指外头，示意他现在最好不要开口说话。

　　其实屠名微高估他了，在床榻上安眠数日，即使有皇后日日亲手灌用汤食，他如今的身体也不足以维持常态。

　　神志是清醒了，但力气和心力还是万分疲态。

　　随着天光渐沉，殿内忽然传来了一阵动静，此时的顺郡王哪里还等得，只一腿便踹开了沉重的大门。

　　元竹轻虽有心想拦，也不得法。

　　两脚一踏进寝殿，她便看清了现状——床榻上的姬玄口吐鲜血死气沉沉，这哪里是在救命，眼下这状况说是人已经去了，那也是有人信的。

　　元竹轻双手颤抖地跪倒在床畔，她伸出手想要替他擦拭血迹，可越擦血越多。

　　“怎么回事？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会呕血呢？怎么会呕血不止呢？”元竹轻泪如雨下，声音哑然，“屠娘子？屠娘子？”

　　屠名微沉默不语。

　　顺郡王见状直接发话，“该女子居心不轨意图谋害陛下，来人啊，即刻将其收监天牢，陛下但凡有任何闪失，便就是其陪葬之时。”

　　屠名微看着伤心不已的元竹轻，只能出言道：“病入骨髓，我试图金针驱之……”

　　这下，就连元竹轻也没有帮她说话。

　　治死人，放在平时那是天命所归，顺其自然。眼下……这些原则自是不成立的。

　　没有什么天命是不站在皇帝身边的，所以一旦发生错误，那一定是别人的错。

　　屠名微不想辩解什么，眼下都是一群听不进话的人，说了也是无用功。

　　唉~天牢！还是头一遭。

　　屠名微不做挣扎到让顺郡王想起了什么，“该贼子身负奇艺，焉知其身上会不会有什么不利于众人的本事。既如此，还是灌下软筋散最为适宜。”

　　软筋散，一种中药后立刻吃下解药也需三个时辰才能逐步缓解的无赖药剂。

　　屠名微看着面前托盘上的汤水一时沉默，有备而来啊，说有就有。

　　“你当然也可以不喝。”就是不知道，因你又要受累多少人了。

　　屠名微看着沉入院墙的太阳，天光也逐渐消逝，令人浸骨的黑渗透在这个皇宫的每一处角落。

　　一饮而尽，屠名微还十分有觉悟地将空碗倒扣示意给某人看。

　　顺郡王冷哼一声，“押下。”

　　屠名微抬脚而出，“不必，跑不了。”

　　朝登天子堂，暮贬至……天牢？

　　不过一个时辰，在这个路遥山远的时代屠名微被下大狱的消息便传到了张奈耳中。

　　其实他此刻离京都也不过几十里路的路程，他手下的人担忧地看向他，“郎君。”

　　张奈看着远处的一片漆黑不知所想，“今日赶路太久，休息一晚，明日进京。”

　　手下的人无不讶然，他们原以为郎君会连夜急驰赶至京都为夫人周旋。

　　郎君和夫人有多好他们这些人平日亦看在眼里，若说要让夫人吃苦受罪，郎君只怕是第一个不同意。

　　眼下郎君越平和，他们只觉得他要做的事情越骇人。

　　咆哮的野兽不可怕，沉默的猎人才最令人警醒。

　　“是。”下面的人令行禁止。

　　一夜无眠后，张奈终于抵达了京都。

　　因此，随着屠名微下狱的消息传开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海州王氏嫡长公子王月昼陪夫人下狱的动静。

　　妇唱夫随啊！

　　张奈走在天牢的狭小通道中，周遭的气氛仿佛凝固的臭物，挥之不去、消散不开。此外，空气里不止令人作呕的腐气，还有浓郁的血腥气、虫鼠的瘴气。

　　张奈行走的每一步都在心如刀割，他的脑中、耳畔与心头都被大大小小的铁链反复拉扯研磨。

　　她就住在这种地方？

　　不同的监牢内关押着不同的案犯，他听不见他们的申辩，也看不见他们的痛苦，只在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路径后，终于来到刑狱里最深的一处监牢。

　　这里阴暗潮湿，终日不见天光，而屠名微就待在这里。

　　听见声音的时候屠名微还在想，是谁家的倒霉孩子又进来了？看见人后——哦~原来是她家的。

　　她此时正躺在床板上翘着二郎腿思考，双手垫在脑后，整个人除了环境不搭，看上去倒还是可以。

　　狱卒开门，人进来，关门，离开。

　　只余夫妇二人面面相觑。

　　屠名微不解，“你这么爱我的吗？”

　　夫妻一场被人这么问，是个人都会生气的吧！但张奈只是默不作声地来到她身边，靠着她的床板背对坐下，一副要守护她的样子。

　　屠名微看着这人的侧颜，不禁发问，“世间女子千千万，我应该不算最特别的那一个，怎么就认定了呢？”说实话，最开始她愿意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初心就是觉得这个人好看、脾气好还不经逗。

　　这么一个高山雪莲一样的人，应该是什么都波澜不兴的。

　　屠名微并不偏爱此类人，对他开始有所关注，是他开始沾染凡尘俗世纠结身世的时刻。

　　长得好看，心思细腻，温良体贴，善于思考。

　　这么看，优点还真是多。

　　屠名微福至心灵，她忽得伸出一根食指描摹他的耳廓，他感应到她的动作也没有什么反应。“你说，要是明天我就不爱你了你怎么办？”

　　张奈顿时侧身，“所以你现在很爱我？！”

　　屠名微冷笑，还真是会抓重点，还适时地给自己加了一个程度副词。

　　“不爱了，你走吧！”

　　逐客令。

　　张奈毫不介意地坐在肮脏凌乱的地板上，“你说过人活一瞬间，我只活在有你的一瞬间。”

　　屠名微愣了，她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绞尽脑汁后她终于想了起来——从前有次二人缠绵床榻时，他曾问过为什么是他，她随口答道：爱是一瞬间的事，很多时候，拥有就是拥有，爱就是爱，不关时间的事。就算有，那人也可以只活一瞬间。

　　天奶哟，她竟然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嘞！

　　屠名微伸出左手，她将自己的左手攀援至对方的左脸后，缓缓将他的视线带过来，屠名微神情自然地张开手，“抱抱我~”

　　这副姿态，仿佛刚才冷情的人不是她。

　　张奈起身坐到床板一侧，将人拉起来后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拥抱的时候屠名微感觉到了他的惶恐。

　　他像小猫寻主似的不停在她肩头摩挲徘徊，他的脸靠着她的脸，试图求一个安心。

　　屠名微从没见过这么粘人的男人，“感觉你好爱我。”

　　张奈将脸埋在她的颈窝久久不语，良久，屠名微才察觉到自己的肩头已经湿了一大块。

　　哭了？！！

　　屠名微将人拉开，她心疼地看着自己眼眶微红的夫君。她拉起对方的右手视线缠住对方，而后在对方的注视下轻而缓地亲了一口对方的手。

　　亲完后她将对方的手紧贴自己的一侧脸，“真对不起，郎君可不要同本夫人生气。不然，我夫君会打你的哟~”

　　张奈被她这副无赖样给气笑了，他生气了，他还得帮着她收拾自己。

　　“笑了？不哭了？原谅没良心的我了？”三连问，谁也招架不住。

　　张奈双手捧住她的脸，“这段时间是不是吃不好睡不好，都瘦了。”

　　“可我们才五天没见。”哪会瘦呢？是他心疼罢了。

　　“我听你还被灌了药。”

　　屠名微不在乎道：“软筋散而已。”

　　看着这人晦暗的神色，屠名微突发奇想，不是在筹谋黑化吧？她吧唧给了一个香吻，“别多想，我是大夫，还是很有名的大夫。”

　　“我懂。”

　　二人调整了一下姿势，张奈坐在一头，屠名微将头枕在他的腿上。他的手还抚摸着她的秀发，轻柔舒缓，和谐得让人昏昏欲睡。

　　“张奈？”

　　“嗯？”

　　“你来的时候父亲也知道了吧？他什么表情？气坏了吧？”想想那人气急败坏的神情，不知为何，屠名微都觉得特逗。

　　张奈平静地陈述事实，“没本事的人确实只能受气。”

　　一时间，不知道他讽刺的是便宜爹还是无能的自己。

　　屠名微辩解了一下，“也不都是这个意思……”

　　说着说着，她便缓缓沉入梦乡。

　　此刻，张奈终于可以低头眷恋地看着这张令人辗转反侧的娇颜，他一点一点地用视线临摹她的轮廓，从眉眼到鼻尖，从鼻尖到下颚。

　　她总是开心雀跃自得其法，有时候他都不知道她的笑点在哪儿。可她开心，他也能莫名奇妙地笑出声。

　　为什么？

　　人生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就像他的前半生从没想过要和谁共度一生，十五岁前的他心愿是留在寺里一辈子，可后来他还是离开了。十五岁后去劳工的他，忙碌多年，他的心愿是能攒够钱，盘一间小店，后来他做到了。

　　有一间小店，做一点汤食，暖一点别人的胃，安自己的心。原以为，这样的一生已经是求之不得了。但就在京都的一个寻常夜晚，她来了……

　　一身武服，孤身一人，一柄长刀。她就这么不期而至地踏入了他的地盘，明明长得一副好颜色，偏偏一身的气势凌厉过人。

　　她像冬日的寒梅，带着她所有的态度来到他身边。

　　那时的他是怎么想的？？

　　留下吧，尝一尝他的手艺也好，让他这个终日被雪掩的人也能闻一闻傲雪梅花香。

　　于是，他忐忑地开了口，“一碗馄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