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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1、困守 ...

  •   城头的灯火渐次熄灭,长安城缓缓苏醒。日光淡薄而邈远,穿透云翳和晨雾,洒在猎猎鼓动的大旗上。望哨兵士三三两两地换了岗,投向远处的目光如同铁甲一般凛冽。

      守兵猛灌了一口烈酒,来回搓着快要冻僵的双手,与近旁的同伴对视一眼,从对方眸中读出了如出一辙的谨慎。

      前日领兵在外的宁朔将军沈星桥疾驰到横门,引得坐镇长安的梁公之子与诸将登城相对。他们这些普通军士虽不知发生了什么,然而当时剑拔弩张的架势,隐约能让人察觉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守兵犹豫着张了张嘴,到底不敢将心中疑虑宣之于口。他的同伴也心领神会,索性扭过头去,免得不小心听到什么引起麻烦的话。

      “哎……我说——”那守兵终于试探着提起话茬,同伴却一动不动,紧盯着城外,没有将半分目光分给他。

      他碰了碰对方的肩膀,正要再开口,却听对方道:“你看,那边怎么了?”

      那守兵一个激灵,沿着所指的方向望去。

      数十里外是渭北的咸阳大营。

      平林漠漠的广袤旷野之间,隐约浮起灰败的烟气。他凝神细看,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滚滚黑烟如同盘桓的巨龙,从苍白尘雾中猛然腾起。

      火光霎那间吞噬了天际,纵然隔了数十里,骇人的热浪仿佛触手可及。

      两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有敌情!

      城头登时忙乱起来。疾驰而出的铁蹄踏碎了黎明时分的静寂,仿佛叩响未央宫门的一道沉闷钟鸣。

      成襄远听闻城门急报,当即披甲上马,与诸将赶到横门。派出的斥候还不曾回来,咸阳大营中也没有音信传出,众人不清楚城外情形,一个个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裴善渊简直要痛心疾首,前日回城太匆忙,没有来得及调动麾下,他从江陵带来的兵马如今都还在咸阳大营,若是敌兵袭营,只怕胜负难料。

      “完了,这下全都完了……”他不由得喃喃。

      沈星桥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的人马也都留在了咸阳大营,难以言喻的忧惧登时攫住了他的心口,平素冷淡的面容褪尽血色,嘴唇微颤,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叱卢密攥紧了手中刀柄,谨慎地看了成襄远一眼。

      成襄远手扶着墙垛,望着远处烟火,指节已按得发白。

      “看样子,是敌袭咸阳大营,”叱卢密问他,“城中可要派兵增援?”

      城中守兵不过数千人,如何能与屈脱末大军匹敌?这一去,只怕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了。

      裴善渊和沈星桥齐刷刷望向成襄远,他只是一言不发。

      裴善渊急道:“郎君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成襄远紧皱眉头,半晌道:“叱卢将军,你率一军轻骑前去。咸阳大营守不住就算了,务要把将士接应回城。”

      叱卢密迟疑了一番,正要领命时,却被徐望朝拦下。

      “让我去,”徐望朝很是坚决,“梁公留叱卢将军护卫长安,出城迎敌,交给我便是。”

      “徐郎……”成襄远忧心不已。

      徐望朝似是一笑:“请郎君放心。”

      他清点了人马,纵马出城,头也不回地扬鞭北去。

      成襄远望着那一行人马消失在层林之间,不由得捂住了心口。手掌下铁甲寒凉,他抚摸不到自己的心跳。

      徐望朝率军赶到咸阳桥,渭水沿岸早已被尘烟覆蔽。咸阳大营驻扎的人马且战且退,被胡骑穷追不舍,不时有将士尸首落入水中,旋即被滚滚寒流席卷而去。

      徐望朝横槊在手,率军冲杀到阵前,紧紧将敌骑抵住。敌骑见他接连挑翻了数人,一时颇有些忌惮,稍稍向后松了松阵脚。

      败退的魏军又有向前之意,徐望朝大喊:“快回城!向你家将军禀报!”

      桥头乱成了一团,徐望朝施展不开,越发与敌骑缠斗陷阵,轻骑从两翼收束,如同羽翼翕张的鹰隼。

      屈脱末鏖战良久,面颊被烟气熏得乌黑,乍然见一支轻骑闯入阵中纠缠许久,不由得火大,打马提枪赶上前,对方为首的却是个年轻小将,兜鍪遮住了大半面容,让他一打眼看不分明。

      他啐了一声,沉甸甸的黑铁长枪冷不丁刺了过去。

      徐望朝闪身避开,赫然对上一张凶恶狰狞的面孔,不由得脊背发凉。对方一身明光甲沾满了血污,他不敢小觑,草草与对方打了几个回合,喝道:“哪来的胡狗,报上名来!”

      屈脱末懂得的汉话不多,这句话却是听明白了的。他看清了兜鍪之下的年轻面容,不怒反笑道:“小娃娃,我不信你没听过祖宗大名。倒是你,白白可惜了!”

      不消他多说,徐望朝也能猜到对方的身份,只是听到他出言不逊,心里又窝火,于是二话不说,劈头盖脸便打。

      屈脱末下手也是一点没留情,两个人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

      咸阳大营的魏军将士借着桥头乱斗,一窝蜂挤过咸阳桥,脚底生风般往长安城赶。

      屈脱末渐渐觉出吃力,他到底比不得徐望朝年轻,先前偷袭咸阳大营也颇费力气,因此慢慢地落了下风。

      徐望朝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对方的力气极生猛,他也是使出了吃奶的本事,余光中见桥头已没有多少魏军,想来溃散的将士大都已逃出生天。

      随他而来的亲从大喊道:“二郎君!快走罢!”

      徐望朝答应了一声,丝毫不恋战,于是虚晃了一招,打马跳出了阵外。

      屈脱末被打得冒火,原本要招呼手下群起攻之,听得那一句“二郎君”,心中不由得一惊。

      他在金城时听他的徒何兄弟说过,成肃离开关中时,留了他的长女和次子镇守长安。

      眼前这个人,难不成还是条大鱼?

      徐望朝率军后撤,屈脱末尾随其后,试图派甲骑四下合龙,再将人围住。具装甲骑比不得轻骑迅捷,两翼的追兵渐渐落后,唯独屈脱末死命催马,紧紧地咬着徐望朝后军。

      疾驰出一二十里,身后屈脱末仍不肯罢休,徐望朝气不打一处来,放缓了步伐杀了个回马枪。

      屈脱末从他身旁掠过,又兜转马头,问道:“小郎,你是成肃的儿子?你就是那个什么成襄远?”

      徐望朝“呸”了一声,斥道:“这名字也配你说!”

      屈脱末大笑起来,眼神一下子变得愈加凶恶。

      徐望朝无意与他缠斗,拼尽了力气挥动长槊,拦腰劈来,屈脱末躲闪不及,歪倒落马。随行的胡骑旋即冲上,徐望朝来不及补刀,只得恨恨地打马而去。

      一行人疾驰赶回长安城,前脚刚进城,胡骑后脚便乘势追到城下,堪堪被城头的箭雨止住了步伐。

      四方守军都奉命固守,任凭胡骑在城外叫嚣,都丝毫不理。

      成襄远在城头望见了屈脱末,对方张狂地摘下了兜鍪,露出光秃秃的头顶和乱糟糟的编发。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装束,心中生出难言的怪异,索性扭过头去不再看。

      徐望朝已累得气喘吁吁,勉强回到未央宫,四仰八叉地瘫倒榻上,浑身上下都酸痛难忍,尤其是挥槊的那双手,虎口都已经裂开了。

      成襄远和诸将在偏殿集议,众人都已经看到城外绵延不绝的敌骑,想到徐望朝只带了一军轻骑出援,止不住后怕。

      幸好捡了条命回来,还救了许多溃退的将士。

      饶是如此,城中的兵力仍难以与敌兵抗衡。

      众人苦着脸商议了半天,沈星桥开口:“不如,退出长安罢。”

      成襄远一惊:“退出长安,还能去哪儿?”

      “东出潼关,南下雍州,去哪里都行。胡虏如今虽得志,慑于我军兵威,必不敢迈出关中半步。只要我军离开长安,自可免去胡虏纷扰。”

      “沈将军!”成襄远难以置信,道,“我阿姊还在陇外,我岂能弃城而逃!等到她回来,我如何交代?”

      沈星桥皱了皱眉头,道:“郎君多久没收到镇国音讯了?”

      成襄远一时语塞,自从成之染离开琪树城,至今已有小半年,期间从高平城传来的消息,还是元破寒派人送来的。

      自从她离开高平,至今仍杳无音讯。

      成襄远脸一下子白了:“沈将军这是何意?”

      “屈脱末是什么人?他是凉州酋帅,陇外杂胡,如今他从陇外赶到长安,一路上势如破竹,郎君不感到奇怪吗?”沈星桥紧盯着他,说出来的话越发令他不安,“倘若镇国在陇外,为何不将屈脱末拦下?”

      成襄远被他说懵了,一时间无言以对,更不敢细思他话中之意。

      沈星桥稍稍缓和了神色,并未将这话说破,只是道:“郎君不能总是将希望寄托于镇国。”

      叱卢密和裴善渊面沉似水,一想到某种生死之间的可能,都心口一窒。对上成襄远求助的目光,他二人不由得看向沈星桥。

      “沈将军,总该有其他办法罢?”叱卢密说道。

      沈星桥沉吟不语。

      殿中一时间落针可闻。半晌,成襄远突然说道:“我要给彭城送信,请梁公派兵来援。”

      沈星桥神色微动,目光似有些游离。他倏忽想起许久之前,成之染率军受阻于潼关,他和桓不识擅自派人向成肃求援,结果却挨了顿痛骂。

      他在成肃面前从没有丢过这样的脸,一而再再而三地求援,只能证明守将的无能。

      这样的事情,他不想再做第二次。

      “哦?”沈星桥微微侧首,问道,“郎君想要多少援军?”

      胡骑凶悍,不容小觑,结阵连片,有如网罗。

      数千人来援,只怕是不够,可若是上万……

      坐镇彭城的梁公,当真会答应?

      沈星桥看出成襄远的迟疑,道:“当初梁公在长安,江南士庶,莫不企望东还。倘若此番再劳动梁公北出,往还难测,忧在腹心。倘若梁公不来,朝廷诸将,又有谁能击退屈脱末?”

      “沈将军话虽如此,可若是没有援军,长安之围,如何能解?”裴善渊摇头叹息,“我只怕长安像当年洛阳一样,困守数十日,终究沦落于敌手。”

      当年那位固守洛阳城的裴太守,正是裴善渊同族之亲。沈星桥看了看他,难得陷入了沉默。

      成襄远长出了一口气,当即执笔给成肃写了封信。

      沈星桥见他伏案疾书,洋洋洒洒,下笔千言,眉间亦阴晴不定。

      向成肃求援,务要将关中诸事来龙去脉都说个清楚。沈星桥不由得紧盯着案头,一张张字纸仿佛牵系他神魂。

      成襄远终于放下了笔,目光在众人之间扫过,对叱卢密道:“劳烦叱卢将军看看。”叱卢密毕竟是成肃留下护卫他的人,这封信单给叱卢密看,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叱卢密将信读罢,眸光似是一顿,不由得向沈星桥投去一瞥。

      沈星桥心下了然,从卢昆鹊到元氏诸兄弟,这一节定是绕不过。

      他不由得垂下了眼眸。

      见叱卢密并无异议,成襄远命人乘夜出城,八百里加急送往彭城。

      殿外的天色阴沉沉的,似乎晚间又要落雪了。

      沈星桥回到住处,在屋中逡巡良久,直到夜幕昏沉,仍旧坐立不宁。

      他在案前执笔,写了封短笺,塞到细细的信筒中。

      门外的亲随听闻呼喊,推门而入,见沈星桥枯坐案前,案头一灯如豆,幽幽烛光被寒风扑动,闪在他深沉似水的眸子里,霎时间让人想到冬夜秦淮的粼粼灯火。

      “以鸽寄书,给董和均。”

      亲随并不多问,领命而去,屋门闭合时,他似乎听到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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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预收《公主的假面》&《女帝的品格》,戳戳作者专栏,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