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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 8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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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日一早,楚南星一行吃过早饭,便决定下山回程,临走前邀林嵩去福满楼过年,林嵩没直接说去还是不去,只说过几日再看,也不知他还要观望什么。
楚南星也没多问,带着两包林嵩晒干的各类菌子、山果,还有一小坛酱下山了。
林嵩说让他三人顺着石阶往下走就行。
三人沿着石阶往下走,走到一半,忽地想起那被暂埋起来的稻草人,但眼下路已过了半程,再掉头回去……罢了,等下次上山时,再去物归原位吧。
三人又往前走了一截,走在最前的商陆,忽见前方石阶上搁着一只罐子,愣了一楞,走近后发现罐子上系着一段草绳,看去有些眼熟。
“哎……”
楚南星见前方商陆步子渐慢了下来,想来前面是有什么,连忙一步两个石阶,连蹦带跳的到了商陆侧后,一眼就看见石阶上的罐子,小小讶异了一声,随即便想起来,这是他上山时放下的那坛油脂。
“这么大坛油脂,都没人惦记么?”
楚南星这一说,商陆就知道这罐子是他们带来给林嵩的登门礼,而且就在前面,应当还有一袋大米,是他去追绿眼睛时放下的。
到山脚时,临近正午,进了山海村,忽觉村子格外寂静,若不是上次来时见过村里的人,只当这是座荒村。把那小孩借他们的背篓放在门口,连带那坛脂膏和大米,他们既不能折返回去给林嵩,也不便带着赶路,干脆一并都送给这家人,就当感谢那小孩当初借他们背篓的情了。
放好东西后,商陆敲了敲紧闭的木门,三人等了一会,也没听见有人来开门的声响,这个时间大概去田地间干活了吧。三人于是向着村口走去。
不知为,楚南星总觉的村子的死气重了些,林立在两侧破旧暗沉的屋舍,将他们夹在中间,令他生出一股行走在阴森坟地的错觉。他越走越感觉背后阴风阵阵,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黑暗处窥伺着他们。
“楚南星,你背后有鬼吗?老回头看什么?”在楚南星第三次扭头朝后看的时候,月朗忍不住用手肘在他腰窝上捣了一下。
楚南星默默走到商陆的右侧,同时也觉得有些奇怪,按说商陆跟月朗天性敏锐,他都察觉到这村子有些古怪,这俩人不应该感知不到的。“你们不觉得这村子鬼气森森的么?”
月朗看了一眼被楚南星挤到中间来的商陆,闻言,没多大反应,像是司空见惯了般,平淡给楚南星解释道:“许多年前,这村子生了场瘟疫,一个村子的人险些死绝了,而那些得病死的人,尸体大概就埋在这村子附近吧。你见过那处坟场是阳光明媚的,死的人多了,当然鬼气森森了。”
“呀……”
商陆忽然低声惊讶了一声。虽然没带有一星半点的情绪,就那么平铺直叙,字正腔圆‘呀’了一声,可依旧吓了楚、月俩人一跳。
俩人慌乱地环顾了一圈四周,嘴里连声问着,“怎么,怎么了?”
就听见商陆用平板无波的音调,说了句“牛把月季吃了。”
“啊?”
楚、月闻言一头雾水,最后循着商陆的目光找去。就见村口栓着一头牛,牛嘴下放着一堆青草,而在牛的侧旁,立着一块石碑。
楚南星呆了呆,倏然明白商陆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他记得石碑前生着一丛月季,眼下那丛月季仍在,但枝干上的花朵儿没了,叶子也没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半截茎秆。
“你呀。”
月朗走过去,冲着牛头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人家给你清水喝,给你青草吃,你不给人家耕田报答就算了,怎么还吃人家的花。”
楚南星弯腰捡起牛肚下被打翻的木桶,“幸好,你还有点良心,没把人家桶给踩坏了。”
俩人说完,蹲在那丛月季花前,看着茎秆上明显的齿痕,面面相觑了一会。楚南星略有些心虚道:“一袋大米,一坛油脂,应该够赔礼了吧。”
月朗皱着眉,同样的心虚,“应该,是够了吧……这牛也不是咱家的。”
这头牛是从米行借来的,并且他们还将马放在了米行。
“家门前的地是不能种么?”
月朗走到路边,手搭在额前,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荒地,随后又朝远处眺望,“那边看着好像也没人啊,这村子里的人上哪儿下地干活了?”
楚南星也走了过来,两只手搭在额前,“奇怪,这地里的荒草都有半人高了,难不成,这些地不是这个村子的?”
“不能吧。”月朗扭头朝村子看了一眼,“这不是舍近求远么。”
“土地分配不是按远近来分的。”商陆搭在牛的脖颈上,“算了,我们先走吧,过段时间可能还会再来,那时再来找村里人赔个礼。”
“那咱们走吧。”
楚南星走过来,一把扯住仍在埋头吃草的青牛,“别吃了伙计,要赶路了。”
商陆将靠在墙上的板车放下来,捋顺卷成一团乱麻的绳索,往青牛身上套。
三人去时如离弦箭,归时亦然。四日后,临近正午进了宿州,加快速度,或许能赶在天黑前抵达双凤成。
寂静山林只听马蹄震震回荡,便见坠挂枝头的黄叶簌簌直落,山中小兽无不侧耳直立,只待马蹄声远去,方才垂下耳叽叽喳喳攀谈起来,约莫是在与同伴谈论,刚才的声响究竟是马蹄声还是滚滚雷声。
楚南星恨不得给马插上翅膀,可仍未如期赶在天黑前到达双凤城。
此刻,他们离双凤城,最快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
眼见是赶不上了,楚南星稍稍缓了马速,任由月朗如坠空般的速度从身侧驰过。
本以为以月朗这疾如风的速度,必定去的远了,不料楚南星转过拐角,就见前方不过百步的距离,月朗蹲在路边不知在做什么。
“你看什么呢?”楚南星一边问一边策马过去,到了近前,就见野桃树下,赫然躺着具血淋淋的尸体。“这怎么有个死人!”
说完他朝路的前方望了望,双凤城离此地,只有一线之隔,穿过这条山道,双凤城便近在咫尺了。
月朗翘着指尖,从尸体身上捻起一把短刃。“初家的人。”
兵刃未出鞘,尸体周围的草木也未有打斗的迹象,说明这人死的突然,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下一瞬死亡会降临在他身上。
尸体仰卧在路边的草间,脚尖朝向这条小道,头顶朝向一处斜坡。
楚南星望了望,发现那斜坡两侧有几枝折断的细枝,视线往下,就见丛丛枯死的野草上,落着几片新叶。
由此证明,有人从斜坡上去,或是下来过。
“这人是被砸死的?”
这具尸体只有半边头脸,另半边头脸化成了一滩浆血。从伤口的断面看,那半张脸并非被利刃削去,更像是被一块巨石砸烂的一样。
商陆的目光沿着道路,遥遥朝前望去,语气笃定道:“初家出事了。”
闻言,楚南星和月朗直起身,视线穿过枝枝蔓蔓,也向路的前方望去,俩人脸上渐渐浮起几分担忧。
初家弟子死在离家如此近的地方,倘若家中一切安然无虞,必不可能让此曝尸荒野。
“上去看看。”
商陆用眼指了指那段斜坡,他怀疑这段斜坡之后,还有尸体。仙门的弟子不是那些独行的散修,他们外出通常都是结伴同行,人数往往在六人到二十之间不等。
而他知道的,自初家少公子夫妇出事后,初家弟子外出人数,定在八人以上,倘若路程遥远,则其中必有一位内门弟子坐镇。
眼下横陈在他们眼前的尸体,赫然就是一位内门弟子。初家内门弟子的穿着多为里白外红,白衣的衣襟上蜿蜒盘着一条金线,暗红的锦袍一文一武两袖。武袖的肩线处,坠挂着一枚碧翠色的小玉环。
三人沿着斜坡往上,在林间走了大约一刻钟,眼前陡然开朗。
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片人为造成阔地。倒折的树,折断的武器,一大片一大片的红,以及一具又一具倒卧在血红里的尸体……目之所及,已不是触目惊心能比拟。
此地俨然成了战场。
楚南星越过一具具尸体,往里走了走,猛然惊觉,这些尸体仿佛一朵盛开的花,最外围的尸体,是颜色稍浅的花瓣,这处的花色白色居多,再往里一层的花瓣,红色渐多了起来,但仍是红白两色交杂。只有靠近中心位置的两圈,是通体无杂色的红。
而花蕊处,横躺着六个黑色衣袍的人。
这六人显然不是初家弟子。
眼前这片由地上这些尸体围圈起来的战场,有一个名字叫做‘围剿’。
这是许多仙门弟子必须学会的一个阵法。若遇无法战胜的强敌,便聚众人之力,护宗门一线生机。
围剿是玉石俱焚的无奈之举。一般催动此阵时,大抵是门中掌门、长老,俱已遇难,宗门到了生死存亡之关键的时刻,而启动此阵需付出极大代价,就目前他们所看见的,初家的内门弟子,几乎大半都在此了。
楚南星的一颗心高高吊了起来,惶惶不安地站在这片被夷为平地的战场,站在数也数不清的尸体中间,血腥气犹如浪头,一下又一下扑打在他身上,狞恶的试图将他吞噬。
“南星!”
稍远的商陆忽然扬声唤了一声楚南星。他此刻正蹲在一具尸体前,显然他是发现了什么,以致于音色里带了些紧张。
楚南星走了过去,就在商陆所站这一偏角,又有三具明显不是穿着初家服饰的尸体。
这三具与中心那六具尸体大有不同,那六具浑身是血,身上更是有数不清的伤口,而这三具身体洁净,只有前襟上洒了点点血渍。若不是脖颈上那条血红的线,这点血渍更多像是被无心溅上的。
这血线是怎样的兵器留下的,没人能比楚南星还要清楚。
白知礼有一把细软如柳的长剑。长剑通体碧绿,一指宽,二尺余长,剑柄上雕着白家的鸢尾花,系着一条比剑身还长的红色流苏,挥动时流苏跟着起舞,如在花丛间蹁跹的红色蝴蝶。剑名花悯。
剑如月华,出入无痕,一线封喉!
花悯留下的伤口,犹如一条丝线般细小,就连鲜血都不会过多的喷出,只浅浅的洇出一点,像是一条红丝线随意掉落在肌肤上。
楚南星看着尸体上的血线,呼吸陡然一滞,心底的惊惶如凉水,顷刻淹没至头顶。
他颤抖着半转过头,看向遍地的尸骸。一泼泼鲜血喷洒在地,将这片干硬的土地浸润的湿软,一脚踩下,再抬起时,血泥立时缠缚在鞋底,自脚上传来的坠重之感,恍若一只手从地底伸出,正在牵绊着你。
楚南星一只手死死攥上商陆的臂膀,竭力从喉里吐出声音。
“是,阿礼的剑……”
闻言,月朗跟商陆具是一震。商陆只是透过伤口上残留的气息,察觉到这伤口兴许出自白家弟子,却没料到,居然是白知礼。
月朗霍然从一具尸体前站起身,大步走到楚南星近前那具身体前蹲了下去,用手反复丈量尸体上的伤痕。
“阿礼怎么会来这儿!”
楚南星摇摇头,满目焦急地扫量这片战场,万幸未见到熟悉的身影。略略松了口气,松开攥着商陆的手,摸出怀里的鸢尾玉佩,高高抛掷空中。待玉佩急速往下坠时,只见他并指朝天一举,一道刺目的蓝光,自他指尖直射而出,打在玉佩上。
刹那,玉佩吸纳蓝光后,爆发出更夺目的光芒,宛若一轮清朗的月,仅须臾,光芒便似月辉,一寸寸,一层层铺开去。
商陆托着楚南星的背,将灵力通过掌心,送进楚南星托举玉佩的指尖。使得光芒能铺的更远,更广……
在光芒的最边沿,一只雪白的长尾鸟,追着光芒赶进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