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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想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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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沧州参辛只来过两次,第一次是打仗,虽受炮火惊扰,但街上还是有些百姓,早晨的摊铺还冒着热气。现在疫病封城,连个人烟都没有,徒留春日里新长出的荒草连天。
“先回去吧。”参辛看沈秋白在街上恍神,轻声说,“那个太守有问题,我们要小心些了。”
沈秋白嗯一声,抬脚往前走,又想到话本说的:有什么事不能憋着,一定要说出来。他犹豫片刻,带着回忆,“这里和我的家乡有些像,小时候每次春天,阿娘都会带我去集市买些鲜花。”
这是沈秋白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的阿娘。
“这个季节,沧州和雍州的景色一样美丽。不过雍州小桥流水,没到清晨还有阿嬷划船卖些新鲜的瓜果。阿娘最喜欢吃枇杷,每次到枇杷的季节她都会买来好多,有时候不吃,都会坏掉,然后被我喂给院子里的小鸡小鸭。”
沈秋白和参辛并排走着,这个时候的日头不算烈,风里夹杂着青草和中药的苦味。
“等沧州的疫病控制住,我们就去雍州。”参辛安慰道:“我还没有好好逛过雍州呢,到时候你可要带着大家。”
沈秋白笑着答应了。
回去时又路过那个医馆,沈秋白进去请大夫,“老人家,你跟着我们,没有人敢抓了你去。”
大夫心里疑虑,也不敢轻举妄动,“我也没有什么大的本事,这头疼脑热的我还能看一看。疫病可是要人命的啊!”
大夫的态度与刚才截然不同,沈秋白向前一步,“我们是聿都来的,我……”
大夫就要往后退,参辛拉住沈秋白,“算了,我们先走。”
“年轻人,不是我不帮,我们家的一家老小,都要吃饭。”他哆嗦着手,有些哽咽,“强龙难压地头蛇,年轻人。”
“多谢老伯指点。”
参辛拉着沈秋白出去。
“他跟着我们,又能有什么事?”沈秋白握紧袖子,有些恨自己无能,“连个大夫都找不到。”
“你幼时长在山里,出了朝堂又是位居高位,心里装的是大爱。”参辛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两人的不同又一次的展现出来,她压下心中苦涩,“这些人说到底是在沧州讨生活,你能护得住他一时,还能护得住他一世不成?他的一家老小都在此地,又怎能拿上全部身家出来赌?”
参辛见多了战争,见惯了人性的恶念。太多人过河拆桥,踩着百姓的尸骨上位。
“先回去吧,想必曹文起还不知道他父亲染了疫病。”参辛看沈秋白脸色不好,就转移了话题,“曹府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富有,家里也不会缺了大夫。”
自然这城中的寻常大夫不敢出来,那就去找有人脉的。曹府大夫的一家人都被曹佩忝养着,也没有后顾之忧,参辛也放心带着他们。
俩人走到住处,已经到了晌午,乔云仪躺在躺椅上裹的严实,看他们两手空空的进来,惊道:“那太守没留你们吃饭?还让你们两手空空的回来?”
“太守病了,在床上躺着不能动,刚说上两句话都快丢了半条命一样。”参辛做到他身边的椅子上,给他倒茶。
“城中疫病封禁也是理解,怎么能连个人都没有?这城里的人都不曾找大夫?”乔云仪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拿杯子,“我还想着让你给我找个大夫瞧瞧,怎么一到这便害了病来。”
“去医馆瞧了,不过那大夫不愿意来。”参辛拿出抓好的药,“我们说了你的病症,他给你抓了些药。你要是不放心,我就再找人给你看看。”
“放心放心,你办事我向来放心。”乔云仪拿着药看看,“不是说没有大夫?你不能把人大夫绑着带回来吧。”
话刚说完,曹文起便跑了出来。
“我爹染了疫病?”曹文起哀嚎一声,“什么时候的事?严重吗?可有大夫给他看了?”
沈秋白回来的第一时间便给他说了,也说了街上空无一人,连大夫都愿意出来。
曹文起已经多年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他在沧州读书长大,才十岁出头便要去聿都考取功名,可惜碍着他的身份,没有人收他的拜帖,考试自然也就刷了下来。
一连蹉跎了好几年,都是一事无成。曹佩忝去找的时候,他还怨恨,“你要不是个商人,我又怎能考取不了功名!”初入聿都的他不知道,这只是世家惯用的手段。
曹家一直居于沧州,世代行商,几乎无人踏足聿都,去蹚那潭浑水。只在这一辈,出了个曹文起这个犟种。那次没有他没有跟着回去,这一困便是十年,再也没有回来过。要不是李愈被贬,他到现在都还在听雨楼给姑娘填词呢。
“现在你们不好出门,我是奉皇命前来,他们不敢光明正大的针对我。”沈秋白带着曹文起出门,“曹先生家中富贵,家中自然会有不少大夫,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两人又风风火火的来到曹家,大门依旧气派非凡,曹文起跳上去拍门,却无人应答。
“多福,开门啊!”曹文起手都拍红了,厚重的大门才打开一条缝,漏出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有些严肃的话音被奶气冲散,“你找谁?”
“我来看我爹,快开门!我是曹家的少公子,叫曹文起。你让多福出来,他记得我。”
“我爹爹病了,不能出来。”大门还是只留一条缝,“老爷说了,你要是来,就把府中的大夫带走吧。”
说着,就要关门,曹文起连手带脚的赶紧堵住门,“让我进去,我就去看一眼。”
“现在府上不能进,老爷吩咐了,不让人公子进去。”
曹佩忝早就安排好了事情,想来他也想到会有这个局面,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见,府内的情况已经很遭了。
沈秋白拉住曹文起,“兮泽,与其在这纠缠,不如先接了大夫回去。等配好药,你亲自来他床前尽孝!”
曹文起被拉的一个趔趄,大门趁机关上了。
沈秋白架着曹文起,接了从侧门出来的大夫,又匆匆回去了。
到了家,那大夫先是沿着墙根撒一圈的药,后又拿出一个药罐,在院子一角熬起药来。
“你们是外来的,老爷说了,这药你们也不能停。”
“我爹怎么样了?他还好吗?”曹文起被悲伤冲垮,回到家才在药味的熏染下回神,他拉着大夫不让走,“家里到底怎么了?”
离家数十载,一朝归家连个门都进不去。他与自己的父亲不亲,可到底也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他的母亲在自己三岁时便生病去世,曹佩忝也一直没有续弦另娶。家里养了好多的大夫,就是怕小公子再出事,曹佩忝经历不起了。
“华伯,家里养了这么多的大夫,怎么就还是染了病?”曹文起眼巴巴地看着大夫,想要求得一个答案。
“自从您走了,家里是越来越冷清。这些年,人也老了,不少人都想出府,老爷给一笔银子就安置出去了。”华大夫给大家分好药,坐下来,“老爷的病不重,但就是一直拖着不见好。”
从曹佩忝有症状的时候,大夫便用药养着了,但一直不好,也不见中。就怕传染给自己的独苗,索性便关门不见了。
“你也别太担心老爷了,家里还有老钟看着。”华大夫安慰曹文起,“老爷知道你给自己起了表字还不告诉他,可是生了好大的气,说要是你不把这事解释清楚,他就只认儿媳妇,不认你这个儿子。”
华大夫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写给你的,写的时候还在骂你。你要是不回来,老爷便把曹家的家产都给泽若姑娘,让你去楼里填词卖艺。”
“花伯,你又取笑我。”曹文起有些无奈地笑,“他这个老顽固不是不认泽若,现在说这些,都是你编的吧。”曹文起看泽若跟在参辛身边,才小声问,“他真这么说?”
“老了老了,现在是枝干花喽。”华大夫仰头拍腿,教训他,“泽若姑娘可比你懂事,每年铺子里进货,她都让人送来东西。就只有你,连个音信都没有。”华大夫哼一声,看着他。
曹文起把信收起来,心虚的不再说话。
乔云仪自沈秋白离开只和参辛说了两句话,便守不住了,困得眼皮子打架,才去屋里睡上一觉。刚睡醒,就被一大口的苦药味灌进整个胸腔。
“这是你们哪里找的大夫啊?”他又裹着被褥出来,扶墙走路,“不会是参小丫头不听话,趁我睡觉给绑来的吧?”
参辛赶紧去扶他,安慰,“我可是个好人,怎么会随便绑人?”两个人慢悠悠挪到跟前,“这是曹家的大夫,沈秋白和曹公子刚请过来。”
乔云仪半晌才反应过来,长叹一口气,“人老了,认错人了。”他摇摇头,仿佛在回忆往事,“你不是你的娘亲,你还没有她一半放肆霸道!”
众人给他让了位子,华大夫看着病人,“手伸出来,我来看看。”
乔云仪乖乖地伸手,盯着人看,“我这没事吧?”
华大夫皱着眉,参辛猛的把心提起来,喉咙里干涩不止,吞咽间有些许刺痛。
“身子倒是没有事,只是……”大夫又提口气,“内心郁结,这么大年纪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放不下乔家死在自己人手中,放不下建恒王背负骂名,也放不下那一双儿女现在只留一个小姑娘还被养在仇人膝下。
给乔云仪看完,又挨个看了一遍,完事时,都已经到了晚上。
参辛搓着马鞭来到踏叶经霜身边,“你想回家吗?这里离天乾又近了些。”
黑夜的天空如同被墨色晕染的纸,一眼望不到尽头。
她独自一人跑到城墙上,夜里的风清凉,带着薄薄的水汽。一身都仿佛被拉进河里浸染,身上湿哒哒一片,剪头仿佛坠下千斤重的石块,压得喘不过气来。
城外不远处的烟江奔流不息,绵延万里的青山被墨色笼罩。参辛坐在城墙上,在心里默默地回忆回家的路。
淌过面前的那条河,路过雍州城外,她要越过那座山,走过戈壁荒漠,在一片土坟包外看见被百里落霞塑身的天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