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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春风又绿江南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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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又绿江南岸,道是无情却有情。
照理说,天气一日日转暖,关外的日子不会太难过。但我的身子却不见好,出了月子,依旧受不得风,一出门就浑身都疼,关节处钻心的疼。
我裹得跟个球一样,瑟缩在床上咬牙忍着,即便门窗紧闭,密不透风,还是隐隐作痛。晚上也疼,疼得人睡不着,楚佑紧紧抱着我,但无济于事。
“楚佑,麻醉药……拿些来。”我掐住自己的虎口,用另一种疼来抑制关节疼。
“药来了。”楚佑扶起我,手里拿着一瓶麻醉药,我自己配的。
药粉洒在水盆里,打湿白布,捂住口鼻,不一会儿,我就没了意识,昏昏沉沉睡去了。
醒来,已是午后。
楚佑居然还在?他趴在床边,握着我的手不放,我一动他便醒了。黑眼圈重得很,想来是又一夜没睡。
“阿锦。”
“嗯?”
“我们去江南吧。”
我有点诧异,呆呆地看着楚佑,良久,才开口:“怎么想去江南了?”
“江南暖和,你不会这么难受。而且,”楚佑搓了搓我的手,手终于不那么冰凉了,“你不是答应了小北,要和她们一起去江南吗?”
望着楚佑湿漉漉的眼睛,瞳孔里倒映着我的人影,不忍拒绝:“好。”
元嵬已死,元戊继位,但毕竟年岁尚小,金兵内部亦有人虎视眈眈,内斗并起,消耗兵力,自然无力与靖家军抗衡。
陆蜂怎会放过这个机会,领兵一路追击到金兵大营,楚佑作为主帅,自然不能缺席。
“阿锦,对不起,我又食言了。”大军出发前,楚佑拉着我的手,垂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故意搞乱了他的头发:“有什么对不起的,我跟小北她们先行一步,等关外安定你再来江南找我不就好了!”
“可……”楚佑皱着眉,一脸为难。
“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不等楚佑说完,就扑进了他的怀里,不想让他看见我的泪花。
我轻轻拍着楚佑的后背,楚佑将我抱得更紧,好像不抱得紧一点,我就会原地消失。
第二天,我们就出发了,一辆马车,三个人,我、小北还有阿婆。
阿巴甜这个丫头,跟着阿吉去了战场,说是要亲自取下元戊的首级,报仇雪恨。便也由着她了,阿吉会照顾好她的。
姝儿和小楚曜留守凉州,有许映照顾一二,断不会让两个孩子吃了亏,再说了还有长乐、小崔他们,总比跟着我长途跋涉的好。
只是,去江南的路,远比我想象的更艰难。
原本以为,江南鱼米之乡,山好水好人也好,怎料阴沟里翻了船,路上翻了车。
还没等我们到江南,就遇上了一伙水匪,抢走了我们所有的东西。也怪我大意了,不该轻信船家,上了私船,再急也要等第二天天亮坐官船才是。
“王妃姐姐,我们怎么办呀?”小北哭丧着脸,皱皱巴巴的。阿婆搂着小北,安慰孩子。
“我们先去投奔客栈,天亮再报官。”只能先这样了,继续留在码头只会更加危险。
但是我们浑身上下也摸不出几个铜板,客栈老板用眼神瞥了我们一眼,鼻孔看人,冷哼一声:“没钱住什么客栈,贫民窟凑合一晚得了!”
说完,就命小厮把我们赶出来了。
“江南一点也不好,都是骗子!”小北气得直跺脚。
我安抚地摸了摸小北的脸,拉着阿婆到檐下避雨,刚才客栈老板说什么来着——贫民窟?要不去那里试试看?
等雨小了,我们一路问一路走,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贫民窟,说是贫民窟,其实是城中村,住的大多是老人家,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很少留在家里。
一开始,那些老人家看到村里来了陌生人,都很害怕,不敢开门出来。后来发现,我们只是一个落魄女人、一个孩子还有一个老人,也发了恻隐之心,开门让我们进去避雨。
“你们从哪里来的?”
“关外。”
我接过老人家递给我们的毛巾,给小北擦了擦湿透的头发,小北浑身湿淋淋的,眼睛却亮晶晶的。
“这么远,你们走着来的?”
“马车给水匪劫了。”
“唉这年头水匪猖狂,我们也都深受其害,村子里也没多少年轻人了。”
“怎会如此?县衙不管吗?”
“管啊!哪里没管?可怜我们县衙大人一家遭水匪贼寇报复,夫人至今还下落不明……”老人家边摇头边唉声叹气。
听到县衙大人都被报复,我有些惊讶,知道水匪猖獗,但也没想到猖狂到这种地步。
“听说啊,那水匪头子背后有人,跟赫赫有名的江南富商杜三千有点关系,江南大半的生意都是他家的,谁也不敢动他,就连县衙大人也没办法。抓了他,江南明年的税收就交不上了,唉!”
没想到,江南的税收这么重,不光是做买卖要交商贸税,种地有耕地税,出海有捕鱼税,不管做什么营生都要交税。
“只有江南如此吗?”我在京城和关外,怎么没听说过这么多名目的税收。
“是啊!那是先皇和江南定下的约定,江南多交税,北方多征兵,每个地方擅长的事不一样,江南富商多,生意往来频繁,多交税免除兵役,那些大老板都乐见其成。”
既如此,富商又怎么会勾结水匪,横行乡里,甚至报复官府的人呢?
“来来来,我煮了一锅热汤,你们喝汤暖暖身子吧。”
“谢谢老伯!”小北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双手接过老伯端来的热汤,先给我和阿婆舀了一碗,然后自己捧着小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冻得发白的小脸终于红润了起来。
江南水匪一事,不能不管。
转天,我便收拾了一番,去拜访江南的县衙大人——宋凌云。
“宋大人,我是靖安王妃李锦,此番来江南遭遇水匪打劫,特来报官。”
如果不是衙役带我来的前厅,我万不能相信,面前这个披头散发、失魂落魄的男人竟是江南的县衙大人。
宋凌云听完我的话,从一堆酒坛子里抬起头,双颊绯红,两眼肿胀,一身酒气扑鼻而来。
“失……失礼了,王妃。我这……这儿没什么可招待的,小六,沏一壶龙井来!”宋凌云脚步虚浮,差一点就一头栽在了地上,我赶紧上前扶了他一把,才幸免于难。
“宋大人,喝酒伤身。”
闻此言,宋凌云突然放声大笑,接着痛哭流涕:“伤身算什么?水匪之患一日不除,富庶江南沦为梦幻泡影,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我宋凌云又能做什么?”
“就连卿卿也下落不明,我哪里对得起早逝的老丈人,他将女儿托付给我我却……却……唉!”宋凌云一口闷,将酒坛子里最后一点酒都灌进了肚子里。
我砸了宋凌云所有的酒,酒坛子碎了一地,吓得衙役都跑了过来。看到这阵仗,谁也不敢上前来。
“卿卿若是知道她不在宋大人就如此消沉,会不会后悔嫁于你?”
我知宋凌云现在沉溺于痛苦之中无法自拔,但他是江南的县衙大人,怎能如此自暴自弃?
“她嫁的是个有担当的丈夫,是江南的父母官,而不是这个躲在县衙里酗酒度日的酒鬼!”
宋凌云瘫坐在碎瓷片里号啕大哭,惹得附近的百姓都聚到了县衙门口看热闹,人越聚越多,被衙役纷纷驱散。
“宋大人,卿卿还等着你去救她,你必须尽快振作起来。”
县师爷悄悄拉过我的袖子:“王妃,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跟着县师爷移步后堂,这里安静了许多。
“王妃,老朽知道您是想用激将法逼大人振作,这一招我们也想过,但无人敢用,生怕大人一时想不开……唉!如今也好,就看大人的造化了。”
听了县师爷的话,我才后怕起来,刚刚本就是赌一把,万一真的把宋大人逼上绝路,我岂不是成了江南的罪人?想到这儿,我赶紧拉着县师爷回了前厅,县师爷腿脚不利索,急得在后面大喊:“哎哟王妃,您慢点!”
“这两天派人盯着宋大人,寸步不离,睡觉也不能离人。”我向县师爷叮嘱。
“好,听王妃的。”
如此,我在县衙待了整整三日。宋凌云不吃也不喝了三日,就在我打算把他绑起来强制灌米汤的时候,他突然命人烧了一桶热水送进房里。
不出两刻钟,一个焕然一新的江南县衙大人——宋凌云,站在了我的面前。
清风明月,高志凌云。
“谢谢王妃,骂醒了我。”
看着作揖行礼的宋凌云,我一时有些心虚,不知道说什么好,总不能说我也只是赌一把,没想这么多吧。
雷厉风行,才是宋凌云的做派。
他即刻上书,越级奏疏,请旨京城派兵镇压水匪。这一举宋凌云赌上了自己的官场生涯,赢,名声大噪,输,锒铛入狱。
“宋大人,我也有话上奏陛下,劳烦你替我一并传达。”我写了一封信交给宋凌云,师兄看到我的字应该认得出,希望或多或少能帮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