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烟（中部）》袁子弋

13、第十三章

　　乌岢
　　浥晨在月夜下狂奔，冰冷的风从他身旁吹过，阵阵凉意从那个如同鬼蜮般寂静的地方散发出来，如同阵阵腐尸散发出的恶臭让人感到恐惧和厌恶。浥晨站定在乌岢殿前，看着这处破落的庭殿，月夜下是如此的凋敝和凄凉，到处都是尘土，门上封着巫师用来镇压邪灵的咒纸。浥晨单手推开大门，听着那“吱呀——”残破的声音进去，慢慢地走进大魏宫城中的禁忌。
　　周围是如此安静，皎洁的月光如轻纱般拂落在雕梁画栋的门窗上，虽然残破，浥晨却可以想象这里当初的美丽与高雅，谁是这里原本的主人？从什么时候这里变成这个样子？从什么时候这里成为了所有人的禁忌？浥晨的手指拂过窗棂上的灰尘，慢慢走近大殿，阴郁的气息立刻从每一个阴暗的角落充盈起来，让人霎时感到窒息。这里空旷得可怕，似乎没有任何人生活过的痕迹，只有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惨白得让人害怕。
　　浥晨有些紧张，他蹲下身来，借着月光仔细辨认着周围墙壁上的斑驳，黑紫色的斑点从墙角一直延升到一人多高的墙面上，密密麻麻，接连成片。这是什么？是什么？！泪水如同滚珠从眼里一颗一颗滚落下来，在地面上砸起一片小小的灰尘。他的手，摸着那连接成片的污点，身体一步一步沿着墙走，一步一步，好久好久，踉跄间扑倒在殿门口，外面依旧月光如水，皎洁如练。
　　麻木和恐惧从浥晨的指尖窜上心头：那整整一屋子的紫黑污点是什么？阿？是什么？为什么那么多？那么密？是什么？
　　“血——全都是血——”浥晨呆滞地跪倒在地上。
　　“小主，你这么在这里？”一双大手扶起他，眼中全是疑惑和惊恐。
　　浥晨还没有恢复神智，伸出颤抖的手指：“那，那些墙上的污点是什么？”
　　公谨羽眉头一皱：“小主，我们赶快回去吧。这里很不干净。”

　　离烟看着榻上浥晨苍白的面孔，担心异常，帮他掖好被角退了出来。
　　“公谨和郎中都送出去了吗？”
　　“是，郡主，浥晨他怎么样了？”
　　“像是吓着了，他从小身体就有些虚弱，不过好好修养一下，应该没有事。”
　　“郡主啊，我听说身体弱得都容易惹些不干净的东西。这次莫名其妙地一个人半夜突然失踪，反倒在那里找了回来……我们要不要找巫师来驱驱邪啊？”
　　“也好，我——柔雪你一会儿天亮了就去伊宁大人府上，让他在找道行高深的巫师作法，镇压一下乌岢殿。我怕时年已久，当初的封印已经没有什么法力了。”
　　“是，郡主想得周到，奴婢天一亮立刻就去。”
　　“都是我不好，当年……否则浥晨也不会遭这样的罪业。那些杀戮，他们要报就都报在我身上好了，为什么要难为我的儿子？”
　　“郡主，您也不要伤怀了，都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何况我们年年都祭奠冯嫔娘娘，也算……”
　　“母亲——”
　　“浥晨？！”离烟和柔雪惊叫出声。
　　柔雪忙上前：“浥，浥晨，你快回去歇息——”
　　浥晨一把推开柔雪，跌跌撞撞地走到离烟面前，看着她惊恐的面庞泪水肆流：“母亲——乌岢殿是，是你——”
　　离烟看着浥晨痛苦的样子，心如刀绞，那么凄切的目光从来没有没有在这个孩子的眼里见过，垂下眼睑，又抬起来，看着浥晨，缓缓开口：“是的，我在十七年前，在那里杀了两百多人。”
　　“郡主——”
　　离烟伸手制止柔雪，看着浥晨蕴在眼里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痛苦地低下头，将所有的痛苦掩藏在发丝之下，心力的痛瞬间加了千百倍，自己的眼泪也忍不住落了下来：“对不起，浥晨，我从来不是你心里那个完美的母亲，我不期望你的原谅，但从此以后即使你恨我，怨我，我也不再欺骗你。”
　　“真的吗？”浥晨低着头，泪水一滴一滴落在离烟的裙裾里，“真的吗？”
　　“是，我再也不会欺骗我的儿子。”
　　“那么，”浥晨抬起头，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我真的是你的儿子吗？”
　　离烟只觉得血液都凝固了：“你，你为什么这么问？”
　　“告诉我，你说过再也不骗我，告诉我，我是否是你和宇文门阀的儿子？”
　　“浥，浥晨，你胡说什么？你，你当然是——”还不待柔雪说完，浥晨立刻大叫起来：“那为什么父亲那么讨厌我？为什么我的身份受到怀疑？告诉我，我到底是谁？求求你——”
　　离烟顷刻间崩溃了，为什么这一切来得这么突然？这么措手不及？自己想过无数次真相暴露的场景，已经在时间的漫漫流逝中淡忘，原本以为可以就这样安然地度过一生，再也不必面对过去那一幕幕，可为什么又如此突然地让浥晨揭开无数个过去的伤疤？为什么要让浥晨面对过去的鲜血淋淋？为什么是浥晨？这个世界上自己最不愿伤害的人？
　　离烟抚摩着浥晨抽搐的肩膀，肝肠寸断，一个孩子而已，为什么要他面对那么多？自己又怎么忍心让他面对？
　　“浥晨，你的确不是门阀的儿子。”
　　柔雪几乎昏过去：“郡主，不能说啊！您可怜可怜浥晨，可怜可怜他吧！”
　　离烟却根本不理，看着浥晨眼中毁灭般的神色，继续淡定地说：“但你是我的孩子，我的亲生孩子。”
　　柔雪惊愕地张开嘴，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离烟竟然这样说。
　　浥晨的眼中出现一丝希望，紧紧拉住离烟：“那我的父亲是谁？”
　　“是——兰陵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