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是好东西》花儿兔三跳

45、头颅

　　喜烛燃烧，红帐香暖，床上交叠的人影朦胧。

　　陆歧真左手抚摸女子脊背，右手抽剑出鞘，缓慢将绳索划过剑刃。却一个不小心，肘臂撞响床头。

　　“什么动静？”千秋尔欲抬头。

　　男人一把按下她脑袋，长腿夹住她，将人抱着掉转个天地，嗓音嘶哑：“嗯...娘子，为夫翻身时不小心磕到了。”

　　言罢，垂颈弓身，高颀的身体笼住女子，俯身再度吻去，同时修长指尖轻扯喜帕，复又将两人面孔罩住。

　　只可见嫣红喜帕下，他头颈起伏点动，甚至掰开她虚虚握拳的手，五指扣入，深按进大红锦被中。

　　吻得专注、沉迷、用力。

　　当然，若不看他另只正割绳索的手。

　　而那女子，似也融化在这攻势中，身体软成水，不时哼出细柔声。

　　终于，绳索断裂。

　　他没有半分迟疑，长指握剑，便向身下人刺去——

　　“唔。”

　　却见千秋尔比他更快一步，屈膝顶他腰腹，同时掌劈他手腕，陆歧真痛呼出声，长剑飞至空中。

　　千秋尔坐起身，乌发在方才缠绵中已松散，此时阴沉着脸：“你又骗我！我不过是将剑放那试探你！”

　　陆歧真不语，忍耐腹部疼痛，跃身去接长剑。

　　千秋尔同时跃起，揪住他发尾，将人向后扯，他眉头紧皱，侧身斜踢腿，正中千秋尔受伤的左踝。

　　“你个没心的！”

　　千秋尔面色苍白，滚落几圈撞到墙边。

　　“小千？小千！”这一头，段凌霄惊喊拍墙。

　　千秋尔脚踝血流股股，难以站起，而那俊美公子手握长剑，目光凶狠而来。

　　情急中，千秋尔仰颈怒吼。

　　这一吼凄呜苍凉，直冲天际。

　　“小千！！”段凌霄心急运术，却吐出一口血。

　　昨晚红喜鬼压制修为，如今还没解除。

　　这边，千秋尔雪白猫耳探出发间，眼尾两条妖痕飞红，正是已露妖相。

　　“陆安！”段凌霄怒喝，“你可还记得她是你的救命恩人！”

　　“你若敢动小千，我定不放过你！”

　　陆歧真没理会他，只冷眼看向扶墙站起的女子。

　　“纵是妖又如何？在这困阵中，依旧无法使用修为！”他厉声道，一剑刺来。

　　千秋尔侧身躲避，奈何左踝伤重，速度滞缓，这一剑正中肩膀。

　　她十指成爪，锋利细长，紧攥剑身不放。

　　陆歧真抽不出剑，也刺不进更深，面色顿变。

　　千秋尔盯着他，冷冷道：“但你好似忘了，我是妖，即使修为被压制，我的爪子、利齿，都足以撕碎你！”

　　言罢，长剑竟被千秋尔生生攥裂，寒光一闪，碎成两半。

　　而她掌心血肉模糊，一片惊心的红。

　　陆歧真手握残剑，不死心地再向她刺去。

　　千秋尔锢住他手腕，陆歧真顺势松手，断剑摔落，又被他从下递来的左手接住，捅向千秋尔腹部。

　　“如此喜欢这招！”千秋尔抬膝顶他手肘，断剑落地，陆歧真趁机擒住她不稳的腰肢，提起将人向墙摔去。

　　千秋尔紧抓他不放，便连带他一同滚地。二人扭打翻滚，千秋尔寻机翻身跨上他，低吼一声啃上他脖颈。

　　雪白长尾炸起，喉中沉闷气音滚声，一双兽瞳的圆眼瞪得饱满凶狠。她只知收合齿关，将獠牙刺进人族脆弱的皮肉。

　　陆歧真挣扎不开，只能拼死掐她脖颈，不多时，那双白皙的手没了力气，滑落在地。

　　千秋尔双眼发红，似乎不知男人断气，仍旧瞪着双眼，喘息沉沉。

　　“小千，小千那边如何了？”听不见动静的段凌霄，拍墙喊问。

　　“哈哈哈哈！”这时，却响起癫狂阴冷的笑声，“终于杀死负心人了，终于！”

　　一颗头颅悬空飘浮，灰白僵硬的脸，毫无眼白的纯黑眼眸，眼尾血泪拖拉出殷红血线。

　　伴随她疯狂的笑声，整座屋舍遽然炸裂，漫天粉尘砖屑飞舞，又来阵浓黑飓风狂扫天地。

　　不可视物，却可闻浓厚血腥。

　　黑暗中，层叠凄厉的哀嚎声响，噗嗤的血肉声，清脆的骨断声，不绝于耳。

　　渐渐地，视线稍微清晰。

　　千秋尔抬眸，只见三丈远处，那头颅咧嘴阴笑，而着大红喜服的鬼身正似箭来回穿梭，黑影瞬闪，她五指锋利，迅疾掏挖人心。

　　左手挖心，动作狠厉而精准，右手接心，掌上暗红闷声跳动。

　　便如此，快似闪电连取四颗心，来到头颅身侧。

　　“为何不杀她们？”头颅笑意顿住，质问道。

　　千秋尔侧目望去，断壁残垣内，段凌霄二人赫然立身在旁。

　　鬼身垂头，看向双手捧着的血淋淋心脏，轻声问：“明明修为在我，为何总是你命令我？”

　　头颅冷嗤：“我是脑，你是身，我聪慧于你，合该命令你。”

　　“可你已连累我在此循环痛苦，永受折磨。负心人，天下有多少负心人？”

　　“你还要杀多少，才能杀完怨念？”

　　“何必外寻负心人，你一日怨念不除，那负心人便在你心中一日，你与他是共生...”

　　“闭嘴！！”头颅尖声嘶吼。

　　“我们已杀了当初那个背信弃义的宵小，可你还是放不下，”鬼身摊开手，心脏砰然落地，指缝血液粘稠下落，“我已厌倦掏心的日子。”

　　“厌倦？！”头颅怒喝，“那负心人如何残虐我们的，你竟能说出厌倦？再说我们如今所做，亦不过是这些人咎由自取！”

　　“你恨负心人吗？”鬼身问。

　　“当然！”

　　“那你长久怨恨，不予自己一个释怀，你又如何不算自己的负心人？”

　　“.......”

　　四周漫野漆黑，寂静无声，却忽闻身后有响动。

　　头颅回眸看去。

　　只见竟是那本该被咬死的陆歧真，坐了起来。

　　“他没死？！”头颅目眦欲裂，瞪向鬼身，“连你也骗我！连你也背叛我！”

　　千秋尔正扶陆歧真起身，被这一吼惊吓打个颤，陆歧真下意识轻拍她手面，安抚两下。

　　两人望向对峙的鬼身与头颅，眉心微蹙。

　　皆不知眼前这出是为何。

　　二人原计划假死骗出头颅，再牵制身体毁掉头颅的，怎么她们自己倒争执起来了。

　　似乎看出二人的疑惑，鬼身开口，声音温柔谦逊：“抱歉，蒙喜服只是让头颅不可观听，但我无碍。”

　　千秋尔与陆歧真对望一眼。

　　也就是说，从她们着手计划时，这一切早就被鬼身知晓。

　　飘纱花轿上，千秋尔用喜服蒙住陆歧真，那时，她悄递去一张字条。

　　【破阵关键是头颅，而引出头颅需负心人，是以鬼身才引诱我们做是非选择，制造负心人。陆公子，我知你并非恶人，只是无奈而施权宜之计，所以...】

　　【要跟我联手演出戏，一起活下去吗？】

　　看完字条，陆歧真陷入沉思。

　　这时，她跨上他腰腹，紧按喜服衣摆，将他闷住无法动弹。

　　“说忠于彼此，你却如何做的？”

　　“看你相貌不错，我才一忍再忍你的！”

　　他握紧字条，做出了决定，撇撇眉，乞求道：“还请姑娘给某一个认错的机会。”

　　是为演戏，更是向她传达信号，与，歉疚。

　　但万没想到，她演技如此炉火纯青，又或许...并非演的，正如他很多反应也是真实的——

　　她抚摸他脸颊，依偎他身体，他那隐忍而生疏的反应。

　　待入洞房，更是如此。

　　两人相依挤在窄小闷热的喜帕下，还要发出让人脸红的声音。

　　离得那么近，鼻息可闻，她的睫毛甚至扫过他脸颊，这令他面庞发烫，而这温度似也烫到她，不然那浓翘的睫毛为何愈发扇动不休。

　　“陆公子。”她轻悄以气音开口，嘴角无意抚过他面颊，引起他轻微的颤吸。

　　“嗯？”他转眸，对上一双黝黑发亮的明眸。

　　她的眼睛很美，灵动、明净、神采飞舞。

　　是妖的缘故吗？她好像总这么有灵气。

　　谁知下一刻，她带着促狭笑意，掏出两棵小红辣椒：“帮我们‘洞房’的。”

　　两人皆不善吃辣，吞了这红辣椒，不停斯哈吸气吐息，水声滋滋。

　　而且...

　　看向彼此被辣得通红的面庞，倒真有几分情动潮红的意思，她噗嗤一笑，他也不由笑起。

　　这时，腰腹上却游移一只手。

　　“小千姑娘，别...”他是真的惊着了。

　　她却附耳道：“我能闻见鬼气，还差一点将她彻底引出来。”随即又抬高声量，质问，“不可以吗？”

　　他两颊如醉粉霞，垂下眼，滚了滚喉结：“可、可以...”

　　那只手便探入衣内，虽隔着中单，但他还是觉着过分亲昵。

　　“陆公子，你喊一喊吧？”她小声道。

　　他瞳仁微睁大：“为、为何要喊？”

　　她若有其事道：“这鬼身第一晚使花样让我们洞房，除了吸取精气，其二就是为这欢吟声呀，头颅喜欢看人极尽缠绵后相杀。”

　　是、是这样吗？

　　陆歧真转动漂亮的桃花眼，望进这小妖眸中，澄澈明亮，一片安然。

　　都这时候了，不会骗他吧。

　　“可我不太会...”他妥协少许。

　　她眸光顿亮，道：“我来帮陆公子。”

　　怎么帮？不待他问出口，她已经做出行动。

　　一只绵软小手滑过他腰腹，蜻蜓点水般以指尖酥麻点敲，晕开层层感官涟漪，忽地屈指挠过，勾出他深闷笑意。

　　便有他低哼的黏糊喊声：“小千姑娘...千姑娘...”

　　喜帕下，他眉眼弯弯，眼角笑出泪，轻声求道，“姑娘莫闹了，某快要笑出声。”

　　“洞房之日，该喊什么？”她停下手，质问，又低头耳语道，“那头颅已来，陆公子勉哉勉哉。”

　　饶是如此，他还是沉默片刻，才低唤：“娘子...”

　　千秋尔睁大眼。

　　他声音无疑好听，清朗宁静，低沉温柔，唤这亲密之称时，带了些本真的羞涩，更加醉人。

　　但他喊完便侧过头，只留给她一截微红的脖颈。

　　千秋尔趴在他胸口，清晰听到他心脏的猛烈跳动。

　　随后两人各自咀嚼红辣椒，直到她握拳轻捶他肩膀，激动低语道：“陆公子，她在靠近我们了！”

　　那头颅徐徐飘来，靠近床边观察。

　　陆歧真颔首，轻呼一口气。

　　太好了，终于能不再吃辣椒。

　　他按计划问：“娘子，可否解开为夫的手，一只手就好，为夫想...抱抱你。”

　　千秋尔轻哼掀开喜帕。

　　那头颅便看见，女子唇瓣潋滟，那男子更是双唇过分红润，舌尖轻吐。

　　“陆公子，下面就该你主演了。”千秋尔再次蒙上喜帕时，说道。

　　“嗯，冒犯了。”

　　陆歧真微垂眼，抬手搂上她腰肢，干燥温暖的手缓慢移动，摩挲她脊背。

　　他深知，要演个勾引女子沉沦，再无情反杀的戏。

　　却不料，眼前人嘭地蹦出猫耳。

　　陆歧真忙提醒道：“小千姑娘，妖相。”

　　“哦！”千秋尔收起耳朵，冲他嘿嘿一笑。

　　幸好没露出尾巴。

　　实在是被人抚摸太舒服，心中激动便会炸出妖相啊。

　　陆歧真瞧她滑稽的模样，微微笑，手已摸到剑鞘，他边抽剑，边低声道。

　　“某要出剑了，先请罪，姑娘小心了。”

　　但谁料，他肘臂不甚撞到床头，发出清闷一声响。

　　两人面面相觑。

　　“这我可不能装作没听见啊...”千秋尔戏谑笑道，而外面的头颅也正紧盯两人，欲知女子如何反应。

　　千秋尔盯着他，佯装讶然：“什么动静？”

　　陆歧真面色讪讪，瞧她那幸灾乐祸的模样，一为圆好这场戏，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想反击她一番。

　　他搂抱着她翻身，在她惊愕的目光中，嘴角不觉弯起，收紧嗓子发出低哑哄声：“嗯...娘子，为夫翻身时不小心磕到了。”

　　千秋尔笑望他，竖起拇指：“解得好。”

　　陆歧真轻笑，正欲说话，却觉舌尖一股辛辣，登时垂眸望去。

　　千秋尔笑盈盈，竟是趁机在他嘴中放了三棵红辣椒。

　　“这最后一出戏，陆公子可得卖力些。”

　　眼见她还欲递来第四棵，陆歧真按住她手臂，掰开掌心，五指扣入。

　　“太辣，不要了。”他皱眉摇头，咽下嘴中辣椒，不自主收起五指，将她指缝窒密紧扣，深按进大红锦被。

　　千秋尔低笑：“但在那头颅看来，陆公子演技定是甚好。”

　　陆歧真睨去一眼，这小妖笑意明媚，难道丝毫没意识到...

　　他也可戏中戏，就在这时反杀她吗？

　　左手抽剑出鞘，陆歧真毫不迟疑，刺向身下人！

　　“我没料到，两位在背叛后，还可生出信任配合对方，且是将生死交与彼此。因这其中的每一环，只要一人变心，另一人必死无疑。”

　　鬼身走向千陆两人，嗓音怅惘而温柔，红袖轻抬，在二人身后挥出一座尸堆。

　　“这困阵沦陷百人，而你们，是仅有的，默契配合的一对。”

　　夜色里，风声猎猎，两人身穿登对的大红喜服，立身尸山遍野中，闻言，彼此对望。

　　袖袍拂动间，窸窣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