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是好东西》花儿兔三跳

46、收服

　　千秋尔眉开眼笑：“我就知晓，陆公子是好人！”

　　“不敢当。”陆歧真垂眸，“某先也应了鬼身交易。”

　　“你敢你敢！”千秋尔跺了跺脚，清脆道，“你多次可趁机杀我，但直至我戳破情况，你拿不准我是否会与你敌对，才自保与我打斗...”

　　陆歧真摇头，温柔道：“是小千姑娘不计我曾有私心，允我悔过，所以还是小千姑娘好。”

　　“但这场戏的最后是要陆公子以命相托的啊。”千秋尔仰脸看他，问得诚恳，“陆公子最后不也是，信了我的獠牙吗？”

　　陆歧真闻言，手指颤抖，呼吸隐隐有些急促。这异样只短瞬，很快他便将指尖收入袖中，呼吸也平稳下来。

　　旁人没注意，但始终盯视他的段临仙，注意到了。

　　不解。

　　他...看起来并非恐惧，倒像压抑着什么似的。

　　千秋尔笑眯眯继续道：“所以呀，陆公子很好。”

　　“小千姑娘更好。”他笑应。

　　“够了——！！”头颅怒吼，“在我红喜鬼面前，还有人敢郎情妾意！”

　　这一声吼，平地掀起浩风，猎风呼啸，吹掉鬼身的喜帕，露出穿戴整齐的断颈。

　　“不！”鬼身忙捡起喜帕，喊道，“不可让她归位，否则她将控制我杀光你们！”

　　说着，施术解开众人的修为压制，“劳驾帮我捉住她！”

　　“你也背叛我！”头颅再次吼出啸风，吹掉喜帕，飞向断颈。

　　鬼身纵使修为再高，也不可攻击头颅，是以只得仓皇逃窜。

　　锵——

　　段凌霄出剑击中头颅，千钧一发之际，让鬼身躲了去。然头颅刀剑不穿，坚硬无比，只微微停顿少顷，便嘶吼着再次飞向鬼身。

　　“救我！”鬼身躲到千秋尔背后。

　　千秋尔咬咬牙，扔出六枚金铃落地成鼎，却听铮铮声响，竟是那鬼身连连撞飞六鼎，径直而来。

　　眼见那头颅飞弹似的，段凌霄横剑而去，击飞头颅掉转方向，为千秋尔挡下一击。

　　千秋尔拍拍胸口，感叹道：“天啊，她这么凶狠！”

　　“还不是你与你的好人陆公子给气的？”段凌霄冷哼。

　　陆歧真才用玉箫吹出结界，阻拦头颅对鬼身的另番攻击，闻言垂眸，面色有些不自然。

　　段临仙全程在旁冷静观察，注意到头颅不畏刀剑，却总是...在避开那方喜帕。

　　她冷淡的声音喊道：“喜帕，试着用喜帕捉她！”

　　众人捡起地上散乱的喜帕，守住四方位，联手捕捉头颅。

　　果不其然，这头颅被喜帕扫过便会凄厉尖叫，四处逃窜，然而每个方位都有一人严守，她躲其一，另三便趁机前来，缩圈进攻。

　　最终，她卖个空子，假意引来三人，露出个不大不小的缺口，便急转方位，怒冲向不远处的鬼身。

　　鬼身不及反应，眼见那头颅逼近身前——

　　嘭！

　　却被千秋尔一尾巴自后拍飞。

　　呀，猫妖的优势就是在此啊。

　　那一尾正拍去西南方向，头颅还处于半昏的状态，千秋尔大喊：“表妹！”

　　西南方的段临仙反应也极快，立时瞄准头颅落向，脚尖一点，拦空展开喜帕，精准兜住。

　　“耶！”千秋尔振臂高呼。

　　段凌霄却微微发愣，目光游移在两女之间。

　　方才千秋尔那一声响亮的“表妹”，让他心头一紧，立刻想起自家表妹了，但...

　　他望向那面色肃冷的女子。

　　这人与温婉的仙儿如此不同，定是陆公子表妹无疑。

　　她手中的喜帕包裹头颅，那凸起的圆球滚动挣扎，沙哑嘶吼，十分瘆人。

　　她却面无表情，冷静捧着这人头。

　　忽地，她取下发间簪子，一头青丝散落，那簪子在她指尖转动，露出锋利的剑刃。

　　原是暗器。

　　又听她口中低喃。

　　段凌霄凝神细听，夜风中，女子低轻的声音时隐时现，待听清那内容，他瞳仁皱缩。

　　天师捉鬼，尤其是地鬼，向来交由佛寺审查鬼魂罪孽，再决定超度亦或诛杀。毕竟地鬼为人魂所化，若是死去，便是不入轮回的彻底寂灭。

　　段临仙念完灭鬼咒，手中荆棘花簪流过一道寒光，她眼眸冷峻，抬手便刺下——

　　锵！

　　簪剑被雪色长剑横阻挑飞。

　　段临仙侧目，对上一双漆黑凛冽的眼。

　　“收回葫芦，带去佛寺。”他冷声道。

　　段临仙抿唇不耐：“何须如此麻烦？”

　　段凌霄不撤剑，无言与她对峙。段临仙冷笑一声，松手退后。

　　段凌霄忙接住掉落的头颅，瞧着喜帕下，那浑圆蠕动的头，他眼角微颤。

　　“阿段，你若害怕便给我拿着吧？”千秋尔垫脚凑近。

　　段凌霄咽了咽口水：“谁、谁怕了？”

　　“感谢诸位。”这时，鬼身款款走来，抚摸喜帕下的头颅，指尖轻抬轻落，肘臂扬落间，动如春风。

　　千秋尔想：若她有面容，此刻的神情定是极温柔吧。

　　但她方靠近，那头颅尖喊，又是这句：“连你也背叛我！”

　　鬼身闻言，低垂脖颈，肩膀发颤。

　　她在哭，但因为没有脸，她流不出泪。

　　“阿莹，你怎能说我背叛你？一个人最忠实的伙伴，从来就是她的身体。”

　　“你为那男人哭泣时，你将刀片指向自己时，你可听到我也在哭？你被旁人剥削，你自认无出口，但你还有具身体，所以，你就剥削她。”

　　“阿莹，我并非怪你，我只想告诉你，我比任何人晓得你的疼痛，我陪着你，但你好似看不见我的存在。”

　　“阿莹，负心人死了，然你执念不消，你无穷尽的恨与自怜，也将我们的心掏空了。”

　　“阿莹，放下吧。”

　　话落，良久的沉寂。

　　半晌，喜帕下的头颅不再挣扎，间断发出悲咽。

　　“我、我不知，呜呜。不知哪日起，我满脑皆是这些纠缠，愈想愈痛苦，如今，又更是明白迟了！”

　　鬼身从段凌霄手中接过头颅，轻笑：“从来不迟。莫用想的，信任身体，去感受。”

　　“感受就好。”说着，竟扯下喜帕。

　　段凌霄悚然一惊，正欲拔剑，却见那头颅抬起的，是一双明净泪眸。

　　“我看见了，”她瞧向鬼身，“你的存在。”

　　鬼身与她对望片刻，纤细的手指揭开颈上喜帕，朝她露出断颈。

　　意思不言自明。

　　头颅垂眸掉泪，徐徐浮起落位。贴合那刻，温暖白光浮现，光芒散去后，红喜鬼完整出现。

　　那张脸不再僵冷灰白，而是气血丰盈，温静动人。

　　她面朝众人，躬身一拜：“小女莹娘有罪，堕鬼作恶，任凭大人们处置。”

　　段凌霄避开她拜礼方向，淡声道：“有罪与否由佛寺定夺，若你所杀是奸恶之人，自会从轻。”

　　杜莹娘闻言，笑而不语。

　　而她头顶上方，伴随心结开，幻出生前执念的一幅图景。

　　富家小姐出门踏青，倚栏赏景却遇围栏断裂掉入河中，这时，一俊俏的年轻男子不顾安危，跳河救下她。

　　小姐的母亲本欲给金答谢，小姐却对救命恩人心有所属。但男子只是个破落户，母亲并不同意，将小姐软禁家中。

　　小姐最终逃出家。

　　再回来，是怀着她与男子的孩子，母亲无法，只得许了他们的婚事，但勒令男子入赘。

　　小姐本怕这有损男子颜面，但男子坦然应下，抚摸她高隆的腹部，柔声道：“莹儿，我只愿你安稳有个家，不用再与我奔波。”

　　小姐满含热泪，再次确信自己那夜怀着一腔孤勇逃离家中，与他私奔是对的。

　　小姐家经营着布庄，男人既温柔小意照料怀孕性情大变的她，又帮忙管理家中生意。

　　布庄生意愈发好。

　　“他真的很有头脑。”小姐不止一次，向母亲这般称赞他。

　　但没多久后，母父相继病逝，小姐也更痛彻心扉明白了男人多有头脑。

　　她不停怀孕，困在宅中生、养、生、养，他却已把握布庄所有生意渠道，俨然男主人姿态。

　　她初次发现他外遇，与那女子撕扯，结果发现，撕完一个还有下一个。

　　——只要她枕边的是他，这事就永无尽头。

　　小姐开始伤害自己，甚至将疤痕露给男子看，希冀低姿态换来他的怜惜，谁知，他道：“次品，丑陋的身体。”

　　某日，他酒后失言，说出当年定情的那跳河一救，实是他打听到小姐出门，提前对围栏做了手脚。

　　原来，从一开始就不是浪漫相许，只是谋财害命。

　　小姐发现母父的死因并不单纯，男人这些年，手上人命不在少数。她着手收集男人的罪证，却被他察觉。

　　他毫无犹豫地杀了她，又怕她做鬼寻仇，便听从方士的话，将她头身分开，埋葬异处，以符纹巨石压制。

　　但。

　　这不过是让她修成更强的厉鬼，冲破巨石，杀回男子家中。

　　掏心、喂狗。

　　看完红喜鬼的执念图景，众人噤声。

　　“皮囊好，又经营布庄生意，嚯，跟我表哥那么像。”段临仙抱手走到千秋尔身后，冷不丁开口。

　　千秋尔循声望去，却见她目视虚空，仿若自语。

　　“天师大人，请送我离开吧。”红喜鬼平静看完往日，开口道。

　　段凌霄掏出紫金葫，顿了顿，道：“受苦了。”

　　红喜鬼轻笑不语。

　　段凌霄又问：“可知鬼域因何而开？”

　　红喜鬼恬静摇头：“不知，我听闻域中异动，赶到时，出口已现。”

　　段凌霄皱了皱眉，颔首，抬高紫金葫，念咒。

　　随着红喜鬼入葫芦，困阵散去，面前场景顿变，四人转瞬立在一座两层的废弃客栈前。

　　这客栈便是当年，红喜鬼与负心人私奔那晚下榻之处。

　　一时不免有些唏嘘失语。

　　千秋尔凝望废弃客栈，双手环抱自己，低声道：“谢谢你。”

　　段凌霄看去。

　　女子垂额低眉，侧脸浸润夕光，温静悲悯，竟有几分神性。

　　“呀！天色不早了，陆公子去姑苏家中吗？”忽地，她抬脸，笑望旁侧男子。

　　“......”段凌霄闭目，摁了摁眉心。

　　方才真是瞎了眼。

　　陆歧真摇头，瞧一眼段临仙：“某与表妹还有事在身，需去北边舅舅家。”

　　“啊，那就不顺路了。”千秋尔垂下头。

　　晚风起，四人立在废弃客栈前，身着沾血落灰的大红喜服，又个个都是好相貌。

　　这一幕，怪诞，亦令人注目。

　　有赶马车的路过，勒停马匹，问道：“这是打哪来的，结对逃婚？可要坐个顺风车？”

　　千秋尔噗嗤一笑，摆手：“谢过小妹，属实慷慨了！”

　　这驱车的小妹身着利落的黑衣短打，闻言朗笑：“甭客气，再会！”

　　言罢，一声铿锵的“驾”，驱车离去。

　　段凌霄却眯起眼。

　　这小妹本是热情招呼，却在瞧见他手中紫金葫那刻，面色微变，虽只一瞬，还是被他捕捉。

　　段凌霄疾快掏出朱砂印泥，在左掌内沾写个“启”字，一指抚过眉心。

　　“天眼，开。”

　　却见那远去的车厢内，坐着个看似端庄，实则内里腐烂的女子。

　　“小千，走！”段凌霄抓过千秋尔，御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