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凤》枣糕鸡蛋饭

2、人别后心事万重（下）

　　夜凉如水，星空清明。

　　罗玄怔怔立在这清冷的月下，忽然间往事如潮，泛上心间。肩头微微颤动，但很快就平复了下来，眼眸之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怀。

　　祭司嘴角泛起微微的笑意，可是仔细看却能看出满心的苦涩，“若无相欠，怎会遇见。”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罗玄心中乱作一团，万千思绪中有太多人的影子，可是在这一片杂乱的潮水中，有一个他今生怎么都跨不出的门槛在提醒着他、束缚着他。“遇见又为何，到头来错的依旧是错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目光深沉，眉目间笼罩着淡淡的忧郁。

　　星空清明，让祭司更加清晰地看清他眼前的一切，所以他痛的更为透彻。“错的对的又何妨，命中该遇见的都是该出现的人，绝非偶然。”

　　罗玄侧身再次看向他，月光照射下他周遭隐隐现出一股阴冷之气，“你是…迦若？”

　　“不，我是青岚。”他话里十分坚定，但面上显示出的却十分痛苦，罗玄很久之间就听过拜月教现任祭司的传闻，只是现如今第一次见到即使是他也难掩镇静。

　　一阵阴风吹过，待罗玄再睁开眼看时庭院之中只有他一人，仿佛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他做了一场梦罢了。

　　两日后，他回到了哀牢山。这里的一切还是没有任何改变，聂小凤的墓碑孤单地伫立在风雨中，罗玄默默地凝望着，明明已经是春日，微风吹过时却觉得透骨的冰凉，那冰凉仿佛多年前也曾经经历过。

　　慢慢地，他伸出手去，轻轻抚摸过经历了十六年风雨浸蚀过的墓碑，冰冷的感觉不带一丝温暖地慢慢从手心缓缓传遍罗玄全身。他嘴角动了动，却没有开口，而是闭上了眼，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似乎曾经的往事，他还历历在目。

　　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沧桑和悲凉不无一丝的全然刻在他脸上。他的声音透着数不清的悔意，“我曾在武林豪杰面前承诺，若不能把你带回正途就会杀了你。我曾认为是你魔性难驯，是你心中日日夜夜都记着报仇之心才会有你今日的后果。我曾认为只要时间过去了，世间万事万物都可以改变。”

　　罗玄久久地望着，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到如今我才明白，我种种所做之事都只是站在我的立场上。我从未认认真真地为你考虑过任何一件事，万事万物都有情，而我偏偏对你太无情。”

　　微风吹拂在林间的风声，和着他低沉的话语，久久在罗玄耳边不肯散去，仿佛在诉说着这么些年的无奈。“我教你参透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却不明白无论是方生还是方死，抑或是方可还是方不可，其最根本的却是人心。”

　　他的眼神中竟然带有了一种痛，“你有今日我难辞其咎，若无相欠，怎会相见。一开始的起点，我没有忘记我的承诺，最后的终点，我却忘记了我的心。”

　　罗玄低首，一滴冰凉的泪珠顺势而落，耳畔似传来那些字字扣心的话语。“是我有负于你，你曾问我若能再重来一次，我会不会接受你。”他沉默片刻，还是那么的坚定。“我的答案还是那十二个字，只是若能再重来一次，我会护你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生，这是我欠你的，无论如何我都要还你。”

　　午后阳光透过林间稀稀疏疏的空隙，斑驳地洒在他的肩头，将他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地上，愈显孤绝。他说得那么的坚定，可他的眼中若隐若现般闪过一些柔情，四周的风又再次吹起，他本不想再继续下去，可在这令他觉得阴冷的风里，又怎能不让他心绪缠绕。

　　“师傅，我爱的人一直都是你…”这个声音好似从辽远的天际传来又好似从罗玄耳畔传出，或更甚至是从他心口传出。只一个瞬间，曾经往事，一幕幕掠过心头。

　　他极力克制着他的心绪，身影却接连倒退了几步。嘴中传来一股腥甜的气味，他知他大限将至。罗玄再次望向聂小凤的墓地，他怔怔地望着，目中的柔情一份份地增加。只是他再也不知到了最后一刻，他所说的所做的还有没有一丝一毫的用处，那个最爱他的人十六年前已不在这个人世，他也即将奔赴黄泉，缘起缘灭何时休，从什么地方开始就从什么地方结束，从什么时候铸成大错就从什么时候开始忏悔，一切都犹如方死方生方生方死般纠缠着，再也分不清……

　　（注：此处的祭司迦若引用了沧月的小说，而后出现的青岚也是引用的）

　　罗玄眼中的光越来越清晰，清晰得不断在眼前晃动，他循着光睁开眼的时候，看着他身处的环境，他的衣着、打扮，他眼中的疑惑之意愈来愈深。

　　当罗玄把目光从波平如镜的镜面移开时，他起身在门边伫立了良久，才轻轻推开门。

　　晨曦的阳光顷刻迎面而来，是那么的温暖。

　　“早啊，师傅。”天相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凤恭敬地把手中的纸笺递给罗玄，“师傅，这是昨日罚抄的和今日的早课。”然后退开两步稍低下头等待罗玄的回话。

　　只是他默默地接过，然后怔怔出神，深深望着小凤。他此生并没有陷入梦境当中去，而现在的一切是梦吗？可这梦太过于真实，让他一瞬间想起了他已经遗忘的岁月。

　　“师傅？”小凤等了许久未见他回话，只得稍稍抬头小声问道。“你先下去，晚些时分再过来，”罗玄神色略显冷峻般道。

　　“天相你跟我进来，”他面容清朗，脸上一片诧异之色，他在屋中走了几步后才反身看过天相问：“如今是什么光景？”

　　天相疑虑，不过还是立刻回答道：“现今是端平三年。”

　　罗玄瞳孔微微收缩，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沉。“端平三年，竟然是端平三年…”这也就是说是他从少林寺回来的第二年。

　　“师傅，您怎么了？”天相不明所以，但还是关切地问了问。“没事，下去吧。”罗玄缓缓转过身，声音平稳道。

　　天相退了下去后，他把手中的纸笺平铺在案上，一时间他竟看得有些出神了，片刻后才醒悟过来，慢慢把目光从纸笺上收回，然后合上双眼深深呼吸：这样也好，也免得我下到黄泉心里还怀着对你的歉疚，这一世拼尽一切我都要护你一生平安。

　　罗玄的目光再次移回案上的纸笺，面沉如水。他知道他一定要做些什么，在小凤长大成人之前不可让她对自己再存那些心思，他目光一凝想到了天相。但随即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是这么简单就不会出后面这些事，他几番思量只能想到再收一个性子开朗的徒弟，希望这样可以分散小凤对他的注意。

　　想到此他便开门走了出去，“我要出去办点事，”他嘴角轻动，“你跟小凤好好在山上待着，不可随意乱跑。”

　　罗玄下了哀牢山一路向西行进，他一向不会轻易收弟子，当初收天相也不过是因为他父母双亡，看他孤苦伶仃才打算收他为弟子，小凤就更不用说了，所以一时间罗玄真的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如何去收这名能改变小凤命运的弟子。

　　他就这么深深思虑着行进，不知什么时候他眉头微微皱了皱，才意识到他竟然走进了一片瘴气之中，而空气中竟是隐隐有着一股血腥味，随风飘散开来。

　　罗玄脸色沉着，忽然听到近处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轰鸣声，几乎就是在同时，一股黑影迅速向着罗玄袭来，空气中的烈风，吹面如刀。罗玄当即身子一旋，待回过身定神一看，他有些吃惊，“你是何人？”

　　黑色阴影中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救…我…”

　　轰隆——

　　黑色阴影再次向罗玄袭来，他飞身疾起，呼的一掌，凌空击下，他这一掌打出，对面的参天大树震得轰然鸣动，树叶纷飞，同时也击中了那团黑色阴影。顿时四周便传来一阵疯狂的嘶吼声，黑色阴影渐渐褪去，一个身影缓缓现了出来。

　　罗玄面色严峻，他默默地望着那个人影，直到那个人影强撑着站立起来，看了罗玄一眼然后向着他行了一礼道：“多谢…大侠仗义相救…”还没说完一句话，便又倒了下去。

　　罗玄眼疾手快忙上前扶住了他，然后左手搭上他手腕替他把脉，“没什么大碍，你只是失血过多太过虚弱。”他眼中稍稍质疑，片刻后又消失不见。“刚才…是为何？”

　　人影稍调息后才道：“我也不知那是何物，只知我被他缠上后身体中的气力就在不断消失，”他感激般的目光看向罗玄，“多亏大侠相救，否则…”

　　罗玄目光一片平和，“你已向我道过谢，再则是那黑影袭击我在先。”人影沉默了一下，然后从怀里掏了许久才取出一个玉佩，“今日救命之恩在下铭记于心，我身上也没什么东西，这是我家传之宝，望大侠…”

　　罗玄看了一眼，然后微微笑了笑推了回去道：“你既说是你家传之宝，我又怎么能据为己有。今日相救于你是莫大的恩情，于我不过是小事一桩，你只需记挂在心以后凡事小心便是对我的回报。”

　　说完他便抬脚走了开去，人影愣了许久才向着罗玄道：“敢问大侠是何方人士，”罗玄停了下来微侧过身道：“在下罗玄，今日相识也是一种缘分，来日若有事要我相助可前往哀牢山，我必会尽一份心力。”

　　“罗玄…”人影喃喃念了几句，然后再次强撑着虚弱的身子走到罗玄身后，听了他的话后罗玄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口中道：“你想拜我为师？”

　　“是，”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

　　“就凭你是罗玄，”人影语气里十分肯定，他知道刚才罗玄替他把脉的时候眉间微微一动，那个时候罗玄就知道他长期跟各种药物打交道，他又是个神医，应该知道他的体质非常适合试药。

　　“你叫什么名字？”果然罗玄听了这话后才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然后看过他双眸问道，“你又为什么要拜我为师？”

　　“青…”人影顿了顿然后转了口道：“我叫青屿，能够拜罗玄为师，这应该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吧。”

　　罗玄负手而立，虽与青屿只不过短短接触，但他隐隐觉得这次他下山的目的应该达到了，只是此人来路不明他若是草率收为弟子，日后若是出了乱子他只怕难以收拾。

　　青屿应该是猜测到了罗玄思虑的，因此再次抱手谦礼道：“罗大侠若是为难，就权当小生说笑罢了，那就不耽误大侠赶路，就在此别过。”

　　“慢着，”罗玄皱了皱眉，青屿却是微微一笑。

　　“我可以收你为徒，但你身份不明，因此我不会教你任何武功招式，而你要为我做一件事，”罗玄深邃的目光中，精光闪烁，“这样你可还会答应？”

　　青屿当即直直跪了下去，朗声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弟三跪拜之礼。”

　　两日后，在正厅罗玄正式收下青屿为他的第三个弟子。他看过面前三人，但当目光扫过小凤时他瞬间便移开了。然后才一一吩咐道：“从今日起，天相就跟在我身边晨昏坐忘，青屿负责山上的杂事，小凤就完成我交代写的内容即可。”

　　小凤微微噘嘴：“可是之前不是我一直跟着师傅吗？”

　　罗玄面色微变，但随即如常。“好了，除了青屿你们两个都下去吧。”

　　“师傅还有何事？”青屿问道。

　　罗玄这两日算是对他有了一个最基本的了解，他拜自己为师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但他甘愿冒这个险。罗玄起身没回答他的话反而问他道：“小凤的身世我昨日对你已有提及，你有何感触？”

　　青屿眸中有股怜惜之感：“她从小便颠沛流离，虽是魔教余孽，但终归是个可怜人。”

　　“在这山上，你们三人之中你年纪要稍大一些。”罗玄一一部署着，“天相自小便被我收为徒弟，也没受多大委屈，但小凤背负魔教余孽的身份，所以…”

　　“师傅放心，我会照顾好小凤的。”青屿当即会意。“这就是你要我做的事？”顿了顿他又接着问道。

　　罗玄缓缓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又开口道：“你很聪明，”他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又仿佛是在隐隐压抑着什么似的，“没错，这就是我要你做的事。”他回过身直视青屿，“一定要照顾好她。”

　　青屿低首，然后又抬头肃容：“弟子明白。”

　　“好了，下去吧。”罗玄紧绷的肌肉终于松了下来，但眼光之中又有些不安，他不知道这样做能否阻止日后发生的一切，可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如此，让小凤尽量不跟他有过多的接触，而青屿则陪伴着她，一点点褪去她身上的魔性，然后拼尽他的一切护她一世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