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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损不足以奉有余(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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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时分,青屿倚在廊上默然向着远方眺望了许久,面上的神情说不出是喜是悲,忽然身后响起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他轻笑并未回头:“怎么,抄写完了?我预料不错的话师傅今早应该就会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不是天相呢,”小凤双眸滴溜溜转着,“放心,这回我抄写得很认真,师傅不会罚我的。”
“天相哪里会有你这么无聊,”青屿回过身看了她一眼,“这都过去半月有余了,你领悟到了些什么没有?”
小凤刚刚还兴致勃勃的,忽然就耷拉着头不言语。好半天才道:“虽说师傅脸上总是淡淡的,但好歹偶尔他对你和天相都会露出笑容,但对我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青屿一直都觉得很奇怪,明明自己对小凤如此上心是罗玄的安排,可人前人后他对小凤的态度又太过冷淡。他装作随意地回答了几句:“也许你想多了又或者是你真的有些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也知道师傅这个人很难伺候的。”
“我还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够好?”
“比如你的功课,领悟能力还不如天相吧!”
小凤一听便推了他一把,“就会欺负我,”青屿半摇着头笑了声,“我要是欺负你,就不会日日教你练字,更不会总是在想要如何逗你开心。”
“谢谢你,”小凤心里其实想得很简单,“我娘告诉过我,谁对我好我便对谁好,你对我好我会记在心里,”她低下头,似乎有些娇羞。“我也会尽我所能对你好。”
“这是自然的,”青屿再一次强调,“我们是同门师兄妹,不是吗。”
青屿预计的不差,日头刚升起时罗玄便已回来了。他看过小凤这几日抄写的功课,虽然她的字体好看了许多,但罗玄语气仍然很冷淡:“用功了许多,但不可骄傲也不可懈怠。”
小凤本以为会得到罗玄的赞赏,却没想到不仅听不到,就连他的语气依旧很冷淡,她也是来了性子未跟罗玄行礼便直接下去了,“她也就是小孩子脾气,师傅您别放在心上。”青屿替她接着围。
“我要你下山一次,”罗玄并未在意,他看过青屿用着命令的口吻道:“下了山向西直走十里左右看到一个茅草屋,然后祭奠那个刚刚立好的新坟即可。”
“理由?”
“我是你师傅,这就是理由。”罗玄一向不会如此强迫人,此番改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好,弟子领命。”青屿话语淡淡,但目光尖锐。
傍晚,罗玄唤了天相来到院子里,有意无意地跟他提及青屿的事,事实上他只不过是想让在一旁打扫树叶的小凤知道青屿此番下山的目的。
“青屿师兄真是一个心胸坦荡而又颇具侠气的人,”天相不断赞叹道,“在那种情况下不仅如实说出事情还放过魔教的人,真的很了不起。”
“是啊,看来我此番收这个弟子是个正确的选择。”罗玄悄悄扫了一眼小凤的神情,果然如他所料她脸上不无益处是对青屿的敬佩之意。
“天相,以后要多多向青屿师兄学习知道吗?”见目的达到,罗玄也不再多说径直便离去了。
这番计策连带着便利用了青屿和天相两人,罗玄深深叹了口气,在心底默默地说了声抱歉,他说过的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护小凤这一世平平安安地度过,只有如此才能两不亏欠。
今日天气明媚,小凤在溪边洗完衣服后便找了空地坐下,随手拾起一把小石子,一个个的朝溪流里抛去。
一月的时间已经快要到了,她虽每日都完成罗玄给她的任务,但她却始终没有领悟到那句话其中的深意,若是期限到了罗玄问她却一问三不知,她只怕又要被罚。
自那日罗玄说不再亲自教导她功课后,小凤就没再主动问过罗玄任何问题,但她同时也不敢违逆罗玄的话,只好一有时间便去询问青屿,可他每次说的都很模糊,让她难以理解。
“什么嘛,”小凤哼了一声,用力丢过一块石子。“都叫我自行领悟其中的道理,我若是能自行领悟还用教吗?”
许久后她又叹了口气,打算收拾好衣物回去,虽说罗玄昨日已闭关,但拖太久回去天相又要大惊小怪了。刚准备起身就看见坡上站着一个身着玄色衣服的男子,小凤瞧了瞧并不是罗玄的朋友,因此脸上有些惊慌,但仍强自镇定道:“哀牢山不轻易接客,你怎么上来的?”
“小姑娘别怕,”这人便是上次罗玄放过的魔教之人——林萧,他笑吟吟地看着小凤道:“我知道哀牢山的规矩,但今日有要事要见罗大侠,你是他徒弟?”
小凤听此暂时松了口气,“师傅昨日已闭关,暂时不见客。”林萧有些失落,他此番回去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罗玄,“我这里有封信,还劳烦你亲自交给他。”他身形一旋已站在小凤跟前。
小凤犹豫了下才接过,“若师傅问起…”
“他会明白的,”林萧不再多言,一阵疾风拂过再看他时,他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小凤的视野中。
五日后罗玄出关,而一月的期限也已经到了。
正厅内,罗玄端了茶盏,以瓷盖缓缓拨着水面翻浮的茶叶,一言未发,小凤始终低着头,等着罗玄的询问。
“一月的时间已经到了,你且说说你领悟到了什么。”罗玄搁了茶盏,淡淡开口。“你只管开口,只要是你领悟到的便说出来,无论对错。”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小凤瞧了罗玄一眼,“天之道就犹如阴阳乾坤,阴极而阳、阳极而阴,是一个周而复始的态势。而人之道却跟天之道是相反的,如果天之道是循环往复的,那么人之道就是一个接着一个走向更恶劣的极端。”
罗玄嘴角轻动,浮现出一个浅浅的笑意。“不错,看来最近长进了不少,你再分别举一些例子来说说。”
小凤心下欣喜,其实青屿很早的时候就跟她提过,只是那个时候她的确没能领悟,要不是昨日看到罗玄书房内的阴阳八卦图,她今日怕真是什么都说不出。
她目光突然有些深不见底,“我娘…”
罗玄以为他听错了,怔了怔才道:“你说什么?”
“我娘最后不就成了这所谓的人之道的牺牲品吗?”小凤的声音冰凉,带着无尽的恨意。“所以为什么要我学…”
“住口!”罗玄一声断喝,“你娘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是死有余辜。”小凤脸上露出了一丝畏惧,毕竟是罗玄在武林人士面前救了她,是她给了自己一个遮风避雨的“家”,但她却不松口:“那按师傅所说我所举的例子能否论证人之道。”
罗玄哑然,他不能说小凤说的是错的。“你心里还记着为你娘报仇是吧!”
“是,”小凤脱口而出。
罗玄脸色难看至极,“从今日起,每日从酉时开始跪在院子里思过,亥时才可起身。”他上下打量了小凤一番,怒哼一声,冷冷道:“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才可不再受罚,要不然就给我一直跪下去。”他说完头也不回,径直离去。
夜风呼啸,小凤已经跪在院子里两个时辰了。虽然已经过去了一年,可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她娘是怎么死的,只是她心思细致,在罗玄面前一向都隐藏着,这次却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她一直低着头,一动不动。
忽然间,她脸上一片冰凉,原来不知何时她眼角已流下一行又一行的泪水,只是她双脚麻木连带着心也麻木到感受不出这悲凉的疼痛。
天相一直在恳求青屿去跟罗玄说一说,让他别再如此重罚小凤,可青屿深知罗玄这次真的是动怒了,无论谁人去说都不会说动他,除非小凤想通又或者他自己想通。
罗玄离去后便直接回了房,夜色深沉时才去院子内看了小凤一眼,然而当他离去之际,眼底却流露出深深的沉重。他的原意是想用这句话告诉她,世间万事都是需要损去补足的,所以必须自己强大。他本来以为以小凤现在的领悟能力也只能领悟至此,却没想到她领悟到了更深的层次,更没有想到她会用她娘的事来解释人之道。
他并未回房,而是去了后山,然后默然站在这深山间,许久之后夜风之中,隐隐约约传来他低低的声音:“罚你不是我的本意,一是我在武林众人面前承诺过要带你回正途,二是我希望你心底真正地明白报仇并不是你生命的全部。”
但罗玄脸上的表情却很复杂,方才他离去之时听见小凤低低咳嗽了两声,他肩头微动心中顿时揪紧。罗玄眉头再一次深锁,心中那股被他奋力压抑的念头犹如千军万马般一起涌来,他闭上眼当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脸上的复杂神色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便是淡漠,随后他便离开了。
五日后的一天傍晚,当酉时小凤再一次准备在院子中跪下时,青屿却一把拉过她喝道:“我说过你心思细密,不是一件好事,但此时此刻你难道不懂师傅的用意?”
“我的事不用你管,”小凤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扳开他的手然后直直跪了下去。青屿注视她良久,叹道:“你要跪到什么时候,是一月、一年还是永久?”
等了许久,小凤却不再看他也不再言语。青屿目光闪动想再劝她一番,还未开口她便道:“谢谢!”
“谢我什么?”
“谢你对我的悉心教导。”
“我说过这是师父的意思,”青屿直言,“我只不过是完成了师父交代的任务罢了。”
小凤哼了一声,道:“若你只是完成任务,你大可直接跟我说,没有必要只是从旁提点我,让我自己去领悟。”
“你心如明镜,为何要如此固执。”青屿见她如此说,问道,“而且你知道师傅最在意你放不下心中的仇恨,你…”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小凤未等到他说完便道,这几日她罚跪之时也在想,罗玄带她回哀牢山这么久从未教她武功,她甚感无奈之下也只能尽量完成罗玄交代的,期望有一日能讨得他欢心,能教自己武功。
青屿沉吟许久,道:“不管原因是什么,现在你该跟师父服个软,认个错。”小凤直视着前方,仿佛是在想着什么,她紧闭着唇,忽地叹息一声,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抬眸看着青屿点了点头:“我明白…”
她起身向着罗玄的房内走去,她只是默默向前走去,直到看见罗玄的身影才停了下来。
罗玄背对着她,默然无声。
“师父!”小凤的声音听起来让人充满怜惜感,但罗玄的面色依旧淡淡的,连同他的声音也十分冷淡:“想通了?”
“师父当着武林众人救下小凤,小凤铭记于心,不该再记着报仇一事,更不该在那日当着师父的面说出那些话。”小凤说得很诚恳,罗玄听后便回了身眸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后才道:“明白就好,我希望你今日说的是你心里最真实的话。”
小凤刚想离去想想还没把那封信交给罗玄,“师父,这是之前有人要交给你的。”罗玄眼里闪过一丝怀疑之色,然后才接过,只看了一眼便道:“这是上次青屿放过的人送来的感谢信。”
“那我去叫青屿师兄来,”小凤的眼光之中在瞬间充满了欢喜之意。“不必了,”罗玄却出声,“青屿为人一贯低调,而且他也不在乎这些身外之事,就不必让他知道了。”
“嗯,小凤明白。”她心底对青屿的情谊此时又增加了一分,“那师父我下去了。”
她脸上的反应罗玄全看在眼里,这是他一手安排的他本该高兴,可是那一刻他却感觉不到任何开心之意,整个心里一片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