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月亮也皎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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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理还是好抽象。余莫图对着答案，用红笔在答题纸上勾勾画画估算分数，一边改一边白眼要翻上天。
自然地理的内容好歹有客观自然规律可以遵循，洋流风向经纬度什么的，题目刷多了大概都能掌握。但是对余莫图而言，人文地理宛如魔怔的天书，他一边照本宣科地记着知识点和关键词，一边又对考题落脚点茫然不解。
在科技进步和生产力的卓越发展之下，他越发觉得题目选项与实际情况大相径庭，毫无天理。
自圆其说，自圆其说。余莫图试图说服自己。
“老样子啊，回去不要玩疯了，高考五个月不到就要来了。”章春萍捧着一沓练习纸，让语文课代表下发，“古诗背好，文言文里各种字的意思要区分开，还要回归原文把它记住，考试都是必考的，每天都要□□打卡。”
“首考考好的也不能松懈，数学才是关键。别忘了150分的差距，数学不会就是不会，没有人情分可言。”
“......最后祝大家新年快乐了，让家长来接，自己回去的到办公室找我打电话，我跟家长核实先。”章春萍捂紧了围巾，哈出冷气，“你们被没收的言情小说今天全都去办公室拿回去，接下来这半年不准看了啊！”
“欸顾笑——”余莫图刚要转头跟他说话，却见他手里攥着一张纸走上前去，向章春萍示意。只见章春萍突然怔了怔，神色复杂地轻声跟他说了几句后，顾笑就跟着她走出教室。
“放学哈，你们先找英语老师打电话，我现在有些事情，她办公室在三楼。”
班级成员顷刻间一哄而散，伴随着“新年快乐，万事胜意”“高考加油，不准寒假卷我”“去不去聚餐”诸如此类的欢声闹语响起，跟菜市场一样喧哗闹腾。
余莫图收拾着作业和书本，等了半天也没见顾笑回来，教室的人都已经快走光了，空荡得有些冷清。他发着呆，无所事事地拿着顾笑的书包，把寒假试卷和练习都打包理好。余莫图把两人的书包放在桌上，拿着校园卡去公共点打电话。
“老师，我想走文化了。”顾笑跟着章春萍来到办公室，他已经思考了很久，自己这双腿仍然还有些隐隐作痛，现在剧烈地猛冲几步路就四肢无力，腿脚发软。
顾笑很无奈，他比谁都清楚，带着这种伤病去参加几十天后的体育资格考试，无疑是在自毁前程。
“实在恢复不过来哈哈，后遗症有点难。”顾笑很抱歉地把表格递给章春萍，递交的过程里，双手有些发颤，上面已经签了顾崇飞的名字，还有自己为何弃转的解释，“这几个月其实我一直在考虑，毕竟我当时文化成绩不是很好，每次大考都在全段排倒数。”
“但是莫图一直在陪我复习，我还记得，我开学联盟考那天是他推着轮椅把我送进考场的。这是我暑假后的第一次大考，很意外考得还不错。”
章春萍沉默无言，很耐心地看着顾笑。
“我突然隐隐约约有了个想法。每次考下来，好像自己也行了。等到首考选考出了成绩，我居然可以放掉历史了。”
“这或许就是您说的那种战略性选择放弃吧。”顾笑强笑着咧嘴，“我走路现在是没什么问题啦，但是我的剧烈活动还是吃不消，考前集训的体育专项实在是参加不了。体能现在恢复不过来，我跟不上学校体军部目前的节奏。”顾笑一边说着，一边情绪低落地踮脚转了转脚踝。
章春萍只能无言地望着，轻轻地拍了拍顾笑的肩膀，千言万语，百般心情，都化在了这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里。
“唉——老师知道了，我这边签完，我就带你找宋段长签字，然后再去体军部交材料。”章春萍说道，“既然你考虑清楚了，那咱们开弓就没有回头路了，接下来这半年，要认真学文化课了啊。”
顾笑用力地点头。
开弓难退，顾笑清楚地明白自己的每个选择都代表着什么，他已经给自己的未来倾斜了砝码。所以，与其优柔寡断两边半吊子水桶，还是快刀斩乱麻来得好。
不够厉害，也不够聪明，这就是自己，但能下定决心。
顾笑把材料交给行政部的老师留存，他深呼一口气，轻轻关门离开房间，往教室楼走去。一路上他还是有些怅惘若失，心底留下空落落的一块。
顾笑看着行政老师的刻章盖下，宣判着自己多年练习的汗水化为泡沫无果。他要重新去挤往另一条人山人海的独木桥，一切到头来，终究得走上一条殊途同归的路。
他建设了很多心理预期，看得很开，又很不甘心。
江屿冬天的寒风还是刺骨，顾笑裹着冬大袍，把卫衣帽子拉上，双手插兜地回到教室。顾笑进门后，不由得愣了愣，教室的灯在前排还亮着几盏，但人已经走光了，只剩下余莫图一个人站在讲台上，手里握着不同颜色的粉笔，认真地对着黑板画涂鸦。
余莫图注意到了旁边的人影，他茫然地转头望去，当即又变换一副欣喜的表情，他笑着说：“诶顾笑，你刚人去哪了？你爸妈今天没空来，我爸接咱俩回去。”
“东西帮你理好了，你检查下书包。”顾笑被余莫图轻轻拍着肩膀。
余莫图背上书包，坐在讲台椅子上晃荡着双腿，“你别傻站着了，我爸等了十来分钟了。”
“噢噢。”顾笑恍惚过来，小步快走到最后一排，打开书包清点了试卷作业，里面还放着一本星火3500。
顾笑抬头噘着脸向余莫图努努脑袋，咧笑地指着教室门：“走吧莫图。”
余莫图放慢了节奏，跟着顾笑一前一后地走着。他一步三回头，又拉着顾笑冬大袍的袖子，跟他并排前行：“你的腿还没好嘛？”
“还好啦，就是走不快。”顾笑咧着嘴有些感慨道，“你这小样，我最近跑步都跑不过你了。”
顾笑侧低头搂住他的肩膀，笑眯眯地把整个身子都压在他的身上，猛男撒娇地黏糊糊道：“驮我走，我走不动了。”
余莫图：“......”他深呼吸，龇牙咧嘴地青筋暴起，憋红了脸扛着傻大个跌跌撞撞踮了几步路，当场累到原地扶着腰，手撑在顾笑身子上没好气道：“我不行，你自己走去。”
顾笑紧绷着嘴：“开个玩笑而已，谁信你这身板载得动啊。要背也是我背你。”
城市冬天七点的夜空，已经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在路灯隐晦微明的暗光下，才依稀能看见小区里几道行人闲暇漫步的身影。楼下小孩的精力还是旺盛，坐在儿童滑滑车上蹬来蹬去，咯咯直笑，家长们坐在公共椅子上，一边闲散唠嗑，一边又对着孩子举起手机抓拍。
家庭成员从早上出门各奔东西，再到晚上相聚，城市的一天就这么从东升西落里过去。
顾崇飞和宋婉还在外地出差，家中昏暗无光。
顾笑一个人蹲坐在床沿，双手环抱膝盖，整个人埋头蜷缩在一团。他发呆地望着橱柜的各种奖杯奖牌，他突然愣愣地拽住自己的脚踝，使劲往复地按压按摩，折腾了些许后，顾笑才僵下动作，轻声地扼腕苦笑叹息。
他抹了抹自己的脸，发觉腿脚已经蹲的有些发麻，顾笑按住床缓缓起身，走到了橱柜前，里面摆放着一套相册。顾笑迟疑地打开，看见每一张照片里的自己都笑得格外灿烂自信，他直咧嘴，对着镜头兴高采烈地竖起剪刀手。
顾笑一阵嗤笑，发现自己从小到大，庆祝获奖用的都是同一款招牌动作，创意可谓少得可怜。他突然之间觉得一切有些白驹过隙、物是人非，他翻着一页页的照片，不由得感慨万千。
下一秒，顾笑愣愣地怔住动作，把一张拍立得从相册里抽了出来——这是自己高二那年运动会报名参加的4*100米男子接力，那时候的自己罩着余莫图的肩膀，很开心地拉着他的头，把他歪到自己胳膊旁，让金牌和鲜花摆在两人身前。
余莫图则是一脸错愕地傻傻回望。莫名其妙的，顾笑竟然能在他当时的脸上，看到如此傻得出奇的精彩表情。
顾笑抿着嘴，他小心翼翼地用指腹的茧子摩挲着这张相纸，轻微地滑过照片上余莫图的脸。他端详许久，翻箱倒柜地从抽屉里找到了闲置的相框，把拍立得套进相框后，这才如释重负地满意点头。
他把相框摆在橱柜中间，旁边紧挨着自己运动会4*100米的接力金牌。恍惚间，顾笑眼前天旋地转，他打了个踉跄倒坐在床上，脑子在这一瞬间清醒地出奇，像是茅塞顿开般的通透。
一切好像大梦初醒，恍如隔世。
「我靠你怎么老怂怂的，学习成绩这么好就自信点啊。」
「可能我太社恐了，我不敢上台，不敢表现，我害怕面对一切犯错的可能。」他低声说。
「你看我，一个体特还去报名十佳歌手了，我一路狂赢，决赛都拿了冠军，好听吧嘿嘿？」
「好听啊，我很喜欢你唱的歌。」余莫图很认真地肯定道。
「稍微地挑战自己，重建扩大舒适区也不赖吧？你要是害怕犯错，我可以陪着你。」
「......」
「运动会接力你不要怕，跑就完事了，咱们是输还是赢，在他们眼里无关紧要，顶多被八卦一阵子就没劲了。但是对你而言，这是一场全新的体验。如果一直纠结胜败，那我每次参加赛事都跑不过其他人，岂不是不用活了啊？」
「......我试试，顾笑。我会尽力的。」对方望着他的双眸，想开了挺多，很坚定地回答。
「哈哈，那就一起加油咯莫图！」
“区区扩大舒适圈罢了。”顾笑自言自语道，自嘲地笑着，“我有什么不敢的。”
顾笑绝不后悔自己当初所做的决定——如果犹豫半分让一切无力回天，那才是自己这辈子最大的追悔莫及。
他清楚而透彻地明白，他绝对不要让余莫图成为自己的耿耿于怀。
手机震动，是微信传来信息。
“顾笑你吃了嘛？”余莫图问。
“吃了，怎么了？”其实外卖还没到。
“我想打王者。”
“那上号。”顾笑长舒一口气，笑着回复道。
他看了看窗外的天，难能可贵地看见天空竟然有几颗星星在闪烁。
月亮也很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