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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黑暗中的舞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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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又是这个原因,杨雪辞咕嘟咕嘟给自己灌了大半杯水,这不是刘明明的丈夫第一次和外人不清不楚,三年前就有过一次,翻天覆地的闹了好一阵子,从歇斯底里到静默无言,后来闹不动了就和好了,依旧打打闹闹的过日子,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在杨雪辞看来还颇有点“千帆过尽还是你”的意味,但李清说,明明的婆婆一直想要个孙子,而明明第二胎刚好是个儿子,才其乐融融了那么久。
李清如此说时,杨雪辞记得自己还反驳说,这样说也太现实,虽然他们夫妻经常吵架,但看的出来还是有爱在的,很多人不都是吵吵闹闹过了一辈子嘛,欢喜冤家嘛。
缓慢的喝完剩下的小半杯水,杨雪辞想,原来并不是所有的欢喜冤家都能热闹一辈子,有的冤家冤着冤着就怨了,怨久了就恨了,恨久了就憎了。
“你现在怎么样啊,考虑回老家吗,还是一直在北京?”李清打断杨雪辞的回忆问。
“还那样呗,我回不去了,回去又能干什么呢?”杨雪辞说,“我爸我妈现在不能看见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催我结婚催到什么样,如果回去,那日子真没法过了。”
“雪儿,你真不打算结婚?会很辛苦的。”李清突然放柔了声音,杨雪辞的妈妈给她打过无数个电话,只是为了让她劝劝雪辞,赶快结婚,其实她懂,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你突然这么温柔,我爱上你怎么办?”杨雪辞晃着手里空空的玻璃杯,脸上的表情悲喜难辨。
“你爱上我,我就把你娶了呗,反正我还未娶过,你就是大房。”李清没有继续问,关于婚姻,她更尊重雪辞的想法,看着好说话的雪辞其实性格最倔。
“谁说我要嫁了,我也要娶。”杨雪辞笑着回了一句。
“我可不想再嫁了,结婚特别麻烦,不过麻烦有麻烦的作用,如无太大意外,很少人愿意再麻烦一次。”李清也笑着说。
“哈哈,那我们非法同居好了,对了,要不给我妈说,我不喜欢男人,说不定她气极就死心了呢。”杨雪辞说。
“你可千万别,到时候人是死心了,可也崩溃了,你就真没法收拾了。”李清说。
“也是,这个风险有点大,如果我那天结婚了,大概是为了‘生活正确’”,杨雪辞沉默了一下说。
“生活正确?生活,正确太难了。”李清也沉默下来,“我怀孕了。”
“这是好事啊。”杨雪辞惊喜地说,她们三人中李清才是真正的贤妻良母,做饭好吃,会做家务,最难得的是很讨长辈的喜欢,不管多大岁数的人,她都能聊的很开心,不像她,遇到长辈能躲就躲,躲不掉硬着头皮也要躲,从小到大收获无数“摇头叹气”。
“对,是好事,但好事也是有代价的。”李清苦笑。
“代价?”杨雪辞不解的问。
“我上学不容易,支撑我拼命也要读完大学的信念就是工作,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工作才能让我的命运不再系到他人身上。”李清说,“但我要生孩子,就要辞职。”
“生孩子有产假。”杨雪辞立刻说。
“是啊,三个月产假,然后呢?那么小的小孩子总要有人照顾。”李清说。
“可你不是说,女人一定不能放弃工作吗?”杨雪辞急急地问。
“雪辞,你知道我的情况。”李清笑了下说。
杨雪辞再次怔了一下,是啊,她知道,高三时李清的爸爸去世了,肝癌,是命运的残酷。家里的顶梁柱倒了,留下兄妹俩和身体不好的妈妈,都没有收入,一时生活都成了问题,更别说李清上大学的花费。
李清当时很坦然,只等高三毕业就去赚钱养家,可是她哥哥说,他来挣钱,反正他也不爱学习,再复读一年也考不上大学。
命运打开了一扇窗,李清的坦然却变成了不安,她可以接受残酷,却无法拒绝光明,她更知道哥哥给的亮光有多微弱多诱人多难得。
去大学报道时,哥哥送李清上车,上车前说,“我能挣到钱”,李清点点头,没有温情细语,没有不舍难过,晨光照在两个孩子青涩的面孔上,一模一样的漠然,生活坚实的重压下,表情和情绪都变得模糊,也没了意义。
透过车窗,李清怔怔的看着哥哥消瘦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衣角拂过墙角,再也看不到,“啪嗒”眼泪滴在手背上的声音唤回了李清的神志,收回目光,低头盯着手背,上面全是水渍,攸尔一笑,原来她还有眼泪啊。
李清知道她的哥哥从小就不爱读书,打架斗殴更是日常,以前有爸爸在,总归是犯不了大错,可是现在呢,哥哥那样的性格,加上她的学费,她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只是心里沉甸甸的,仿佛里面藏着一只野兽,随时都要破体而出,大杀四方。
后来,那只野兽在李清的心里待了整整四年,时时刻刻让她恐惧不安,她从未问过哥哥究竟是做什么工作,怎么赚钱的,而她的哥哥也没有和她诉说的打算,所以直到毕业,他们谁都没说过这个问题。
午夜梦回时,李清时常想,这世上,没有她这样的妹妹吧,问一句都不敢,不知,哥哥是怎么想的?
毕业后,手里拿着第一个月的工资,四年里,李清第一次觉得心是静的,第一次不再惧怕那只怪兽的折磨——她终于可以依靠自己生活了。
也是从那时起,李清才敢允许自己想念爸爸,爸爸很疼她,给她编的小辫子特别好看,雪辞和明明都曾很羡慕。
她从未想过爸爸会有离开的一天,从未!从未?从未想过!
一个从她有记忆就存在的人,一个她认为从开天辟地就存在,到地老天荒也会在的人,怎么会走?怎么会不存在了呢,怎么会呢?
再也没有人叫她乖女儿,再也没有人给她买好吃的,再也......她不相信!更无法接受!可是日出日落,风来风去,一碗一筷,一桌一椅,一饭一蔬,都在提醒着她,她的爸爸不在了,不在了,再也没有了?
李清还记得,雪辞和明明来看她,两个人眼睛红红的,说话都不敢大声,十分紧张的看着她,生怕吓着她。
她知道,这样的事完全超出了她们的考虑范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她知道,因为她自己也一样,不知道自己是该哭着说难受死了,还是该笑着说没事。
三个人站一起,看起来反而是她情绪最正常,像以前一样说着话,只是说着说着,雪辞和明明都哭了。
她当时很想和她们一起哭,她喜欢眼泪流下来的疼痛感,可是她没有,心是空的,眼泪是空的,空的难受,空的不想说话,不想吃饭,不想睡觉,甚至不想呼吸,爸爸走后,她才知道他多重要,原来她的一切快乐都是爸爸给的,现在他不在了,挡在他身后的那些东西都出现了。
“我最近老是想起我妈说的一句话,她说我命不好。”李清特别平静的说了一句,把两个人都拉回了现实。
“你怎么信这个?你....”杨雪辞没有继续说,突然意识到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安慰更苍白。
“不是我想信,是事实如此,我人生的每个节点,上大学,结婚,生子,没一次顺利的,就像被诅咒了一样”李清苦笑一声,“而我只是一具提线木偶,到关键点了,提线的人就出来恶作剧一番,我的生活就一下子面目全非。”
杨雪辞没有立刻接话,因为她不知该怎么反驳,李清大学毕业后,她的哥哥生意也挣到钱了。总之,哥哥接住了爸爸的担子,一家子的生活算是有了起色,后来李清准备结婚时,哥哥还说,他们家嫁女儿也不能太寒酸,到时候给李清买辆车,让她风光大嫁,免得到了婆家被看轻。
可就在李清欢欢喜喜准备着婚礼的前一个月,哥哥却出了车祸,对方没抢救过来,赔了九十多万,李清把所有的积蓄和结婚的钱都填了进去,总算把钱给清了。
“清儿,过去的都过去了,你现在有宝宝,新生命,和那些都不一样。”杨雪辞只能如此干巴巴的说。
“我怀孕后,我婆婆却突然中风,我妈身体本就不好,所以没人给我看小孩,一旦生下来,我只能辞职在家。”李清说。
“考虑找个保姆吗?”杨雪辞问。
“考虑过,保姆的工资可比一般白领的多,而且新闻上那么多虐待小孩的报道,我也不放心。
“我们在还房贷,我在家还能母乳,一个月就这一项就省了几千块,对宝宝也好。”李清说,“不管怎么考虑都是我全职在家比较好,这也是我老公的意思。”
“可是,小孩要带到上小学吧,与社会脱轨了五六年,怎么找工作,还能找什么工作?”杨雪辞问。
“是啊,我知道啊,以前我怕依靠别人,可是现在你看,就是自己也靠不住。”李清笑着说,“生活就是这样。”
杨雪辞一时语塞,静默了片刻后说,“清儿,贤妻良母也不错,时间自由,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都有好的一面的。”
“只能这样想了,这大概就是命吧,怕什么来什么。”李清的声音很淡,“我是多怕这种不可控的依赖,但今后我的一切全都要系在他身上,不管是生活,婚姻,还是未来。”
“清儿,会有办法的,慢慢想。”杨雪辞只觉得心里凉,人生在世,苦难总比欢笑多。
“有时候,我真觉得生活就是一个又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我挣扎着从一个洞里爬出来,走几步,掉进另一个洞,然后再爬出来,再掉进去,如此几次,我都不敢迈步了。”李清叹了口气,“真他妈的黑,这个世界。”
杨雪辞不知该说什么。
“你说是不是我贪心了,有了工作,竟然还想着结婚生子,是不是太不知足了?”李清道。
“当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