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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回忆(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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兹兰烧着炉子,看着柴火围着发出紫色火焰的固体燃料哔叭做响,珍理亚和亚达弗三个小时以前,假借着去整理陷阱,实则已经背上行囊离开了。这个特殊的日子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寻常的下午,兹兰刚带回来的沾着雪的斧头,静静的靠在休息室的墙角。当时的休息室跟现在有很大不同,没有大家坐的椅子,录音机和咖啡壶。有的只是地上铺的一张破旧的薄毯子,谭雅跟三个最小的孩子分享一袋铝箔包装的全麦饼干,他们三个因为营养不良和缺乏爱护,平日总是表现得很呆滞,此时安静地重复着咀嚼的动作。一个空木箱子上放着几本书,这是孤儿院唯有的读物,亚达弗的珍藏,看来被他留下来了,可以当做教材教孩子认字。窗外能看见科尔文勉强扛起一个木箱子,憋着一口气,把它从雪橇上运到储藏室门口,琳珊在那里接过箱子。
负责陪侍的珍理亚逃跑了,顶替她的会是小一点的琳珊吧,再小一点的是科尔文。
诶,路留西应该也在搬物资才是啊,他去哪了?
路留西在院长床前立正,已经习惯了去掩盖自己的厌恶做出言听计从的样子。院长应该还没有发现珍理亚和亚达弗已经逃走了,只要装作跟平时一样就好。他俯视着瘫在床上的男人,像是一团庞大的腌臜和肥油的混合物。院长的床单和被罩是孤儿院里少见的新东西,是珍理亚双手浸在冷水中洗好的,这样肮脏的家伙躺在上面真是糟蹋了。
院长清了清嗓子:“咳咳,路留西,小孩子听大人的话是天经地义的,因为大人都更有见识嘛。”他咧嘴笑了,露出两排被烟草熏黄的牙齿。“'要是老人有精力,年轻人有经验,世上就没有难事了。'要是我有你们的心气就好了,居然想入非非到这种地步。”轻松的语调让路留西摸不着头脑。
路留西不敢多想。
院长接着说“刚刚珍理亚和亚达弗被士兵发现丢下了列车,幸好我提前联系了他们,否则还真不容易抓住这两个小鬼… …两个都中枪了,你要到的够快还能捡回他们半条命。”
路留西一时间不能接受。中枪了,珍理亚他们有危险,这么大的雪,他们找不回来,野狗。院长知道了他们都计划,完了,全部都完了。路留西只觉得一股血流直冲大脑,手也不自觉抖了起来。
“身为你们的父亲,孤儿院的院长,我有教育你们的责任。”男人的语气突然从饶有兴味转化为暴怒。“你们这样做,让我非常失望,珍理亚是个失心疯的,亚达弗也是个木头脑袋。没爹没妈的东西,我供你们吃穿,给你们住所,没有良心就算了,难道也没有脑子,哼,有些杂种活该是这种下场。”在怒吼中院长坐了起来,整张脸充血,说话时胡子翘动着,唾星四溅。
路留西感觉身体僵住了,担忧和恐惧在头脑中乱窜,心脏跳得飞快。
院长眼睛一垂,再抬起来时,满眼都是唏嘘和遗憾,神色和突然缓和下来了:“不听话的小孩就是这种下场,路留西是年龄最大的,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弟弟妹妹都走上这条路?我知道你喜欢珍理亚才由着她胡闹,结果把她害成了这个样子啊。”男人的表情又在眨眼间转换成了一种深沉的慈爱,这张□□脸的可塑性居然如此之强。
路留西胆战心惊地听着院长剩下的话:“小孩子没有不犯错的,只要是及时纠正,大人就会给予嘉奖。路留西把他们两个带回来,父亲我不但不会惩罚他们,还要请医生来给二人疗伤。之前我做的也有不到位的地方,但只要路留西以后带着弟弟妹妹们安心听话,院长会永远保护你们,尽量满足你们的要求,好吗。”
路留西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潜意识中,用全部的恐惧和压抑已久痛苦,诚惶诚恐的接受了院长的提议。
兹兰从没见过路留西这个样子,他本来就苍白的脸变得毫无血色,声音随着缺血的嘴唇的颤抖而变了一个调调:“兹兰,快走,穿上外套,带上枪,出去说。”还没等心慌意乱的兹兰开口,他已经披上外套出门了。
没有跟疑惑地看着二人的科尔文打招呼,路留西带着兹兰大步走进风雪中,很快,在科尔文的眼中,二人的身影在能见度极低的雪中变成了乳白色;很快,二人的身影就完全被大雪吞噬了。
路留西简短地说了一下现状,他打算带着兹兰走最近的路到铁道边上,然后往火车行进方向走,去找珍理亚和亚达弗,他们两个还能动吗…至少在铁路边能找到他们的行进痕迹。
他走得很快,兹兰一直在打滑。
“路留西…”
路留西没有回应。
“路留西!”
他的步伐慢了下来。
兹兰趁着路留西有反应,调动自己本不发达的语言系统连珠炮一般说:“院长是怎么知道他们两个逃跑的,这完全… …而且你不觉得他的态度有点可疑吗,说要请医生什么的,之前有孩子死了他都… …那个保姆不是也死了吗,院长也没管过她。”
“保姆让院长生气了,不是吗。”路留西把一只手的手套摘下来抹了一把脸。“我们已经失败了。其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让院长原谅我们,操,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我们之前太蠢了,我们得得到院长的原谅,得把珍理亚他们带回来。”
兹兰上去抓路留西的肩膀:“等一下,路留西。肯定有更好的办法,要是现在认输,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路留西转过头看着兹兰,眼睛中燃烧着愤怒,也含着泪水:“你他妈到底在想什么。”
--“咱们两个带着珍理亚和亚达弗上火车。”
--“她们两个有危险,现在你也奔着危险去了?”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现在不走以后更走不了。”
--“我不说服你,你就不去救人了是吗?”
--“她说过,孤儿院的生活不值得一过,与其苟活终日不如冒险一试。”
路留西迷茫地四下里望一望,除了雪还是雪,他的睫毛也沾着雪,眼睛直直盯着兹兰:“那你走吧,我一个人把他们带回来。”
路留西扭头继续赶路,兹兰恢复了沉默,在后面跟着。
在雪的干扰下,路留西勉强看到铁轨边有两个黑影,他急忙跑过去,是珍理亚和亚达弗,已经失去知觉了,雪被血液染红了,两个人的血混在一起。路留西检查了一番,珍理亚被打中了左下腹,兹兰的右腿被打中了,出血量很骇人,但两个人都呼吸平稳,体温正常。两个人出逃时带的背包没在这里,被列车上的人留下了。
忘带绷带了,路留西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绷带”兹兰递过来两卷绷带。
“兹兰…”
“我来帮忙。”
两个人快速处理好伤员的伤口。
路留西看着缓慢行进的火车,迷茫再一次笼罩在他心头:“兹兰,我不能一个人背他们两个。”
兹兰麻利地背起亚达弗:“咱们回去吧。”
“操…兹兰。”路留西笑着,眼里闪烁着泪光。
“正常子弹打到这个位置会很痛的,但是我也被麻醉针射中了,所以直接晕倒了,当时没什么感觉。”从超过四十个小时的昏迷中清醒过来,珍理亚刚听兹兰讲完了事情的经过。她躺在床上,脸上没有血色,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持她表现得很轻松。“要是当时在雪地里挣扎,恐怕情况更糟呢…嗯…晕倒了反而好些。”
亚达弗,他八个小时以前刚经历了取出子弹的手术,隔着一架临时搭起的帘子,正在有气无力地哼哼。科尔文正在给他换药,亚达弗痛苦的神色让她不敢下手,犹犹豫豫的反而加强了病人的疼痛。
珍理亚很不甘心:“在火车上要不是我拖累,亚达弗说不定跑得掉,麻醉针,如果不是这样我们不会被抓住。”
并不是这样的,兹兰心里想着,因为院长提前打了招呼,火车上的人都是有准备的,当然要被抓住。亚达弗确实是孤儿院跑得最快的,但是医生说他的腿伤得厉害,日后就算养好也是瘸的,想到这里兹兰心里一沉。
二楼除了男女两个寝室以外,还有一个房间本来是保姆住的,现在变成了临时病房和手术室。真理亚和亚达弗回来不久,两位医生就骑着雪摩托到了孤儿院,这两天以来先后给珍理亚和亚达弗做了手术。
兹兰坐在珍理亚的床边,对珍理亚的话和亚达弗的呻吟没有做出过多反应,只是静静坐在那里陪伴着伙伴。
珍理亚盯着天花板:“路留西呢。”
“父亲说,给你们请医生是有代价的,他要替孩子们戴罪受罚之类的。”
珍理亚倒吸了一口气。
兹兰说:“跟你们相比不是太大的牺牲。”
“你是不是也挨打了。”
“我都习惯了。”
二人又恢复了沉默,要是亚达弗的抱怨和哀嚎能停止一会儿,就能隐约听到鞭子抽打的声音。
“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珍理亚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兹兰察觉到自己心里升起一点庆幸——他希望珍理亚能跟他和路留西站到一道,认清现实不再想着挑战孤儿院的权威。
科尔文掀开帘子,端着一个搪瓷盆,里面装着拆下来带血的纱布,她逃也一样快速走出了这间病房。科尔文虽然能干,但在很多时候,出乎意料的脆弱,兹兰想着,发生了这件事,她还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只想尽自己所能照顾伤员。还是什么都不要告诉她好了,按科尔文的个性,她也不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