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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一个普通公务员的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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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子弹型的大厦屹立在得斯崔堡垒的西南角,它是堡垒中最高大的建筑,顶端逼近堡垒的玻璃穹盖。它的整体是用名为“锈石”的铝合金制成的,因为添加了克里斯托巴利石等成分,看起来有点像混凝土,反射阳光时会发出蓝色光泽。政府大楼睥睨着周边回收木纤维材质的居民楼的房顶,向它们投下巨大的阴影。
这座大楼的外墙上安装有五十六道轨道电梯,往往满功率运行,电梯厢近乎无声地沿着墙面的轨道飞速滑行。
安德森正独自坐在其中其中一架电梯厢中,正常一架电梯能承载三四个人,但他的大块头进去之后就没有多少空间留给别人了。电梯上行到四十八层,随着轻微的刷刷声,轨道变道,电梯改为水平运行,不久之后稳稳停下。
安德森走出电梯,沿着面前的走廊直走过去就是自己所属部门的办公室。身后的电梯用甜美的女声播报着“已到达目的地,[关心新一代公共办公室]。”
安德森迈动双腿走着,腿上静脉曲张的位置突然开始发痒,记得海涅说过他有治这个的特效药来着,我得记得去找他问问。他一走进办公室就直奔自己的工位一屁股坐下,感应到他的到来旋即亮起的八张显示屏,每一张上面都叠着好几层弹窗广告。
这些显示屏是用粗糙的方法链接在一起的,布局也有些不太合理,挤挤挨挨歪歪扭扭地立在安德森面前。这八面屏幕都是安德森自己安装的,一方面,他的工作很清闲,有时间做这些;另一方面,电脑公司最近“为你的电脑再准备一张显示屏吧”的宣传让他失去了消费自制力。此外,还有什么能比八面屏幕更能帮助他工作的呢?作为孤儿院院长,安德森的工作内容除了三个月出一次差,出差前一周购买物资以外,就是坐在桌前看着孤儿院的监控画面。
办公桌上的视觉捕捉仪亮起,安德森动了动眼球,三下五除二就叉掉了这些弹窗,孤儿院各处的监控画面立即展现在他眼前。
在大厅的画面中,三个孩子被绑在椅子上,呈一排面对着路留西。两个孩子张着大嘴哭嚎着,那个白头发的,西林那,在低着头抽泣。安德森打开了音频,是路留西怒吼和质问的声音,院长在其中捕捉着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三个小鬼闯了很大的祸,其中还有谭雅的什么事。他快速地扫视过八张屏幕,最终在女生寝室的画面中发现了谭雅,她正跟科尔文依偎在一起,二人像蜷缩在干草中等待冬眠的两只小松鼠。
西林那是个能说会道的小鬼头,三两句就把自己的责任摘干净了,她说都是木喇卡和明波儿叫她做的。院长放大了画面,看到她一双楚楚可怜的,像打湿了的石榴籽一样的眼睛。
安德森不讨厌这三个小孩,尽管他们有些诡异的整蛊装置,就没受过教育的孩子而言,能造出这些是及其有天赋的。
他对监控画面中的景象失去了兴趣,把画面最小化,他打算看看今天的新闻,却被时尚品牌的弹窗广告吸引了注意力。画面中的模特是个厚嘴唇大眼睛的拉丁美人,这让他想起了慕莉。
他还记得那一天,那段时间得斯崔的穹顶出了故障,外界带着水分的冷空气进入了堡垒,使天气变得寒冷而潮湿。这让他想起了春天,在他少年时,美狄亚还没有夺走这个世界的四级轮转。就是在这个让人想到春天的日子,他忍耐着将自己的皮鞋踩到泥泞的土路上,和空气中微妙的铁锈气味,进入了得斯崔战俘营。他跟在谢尔顿,国民教育与宣传部副部长身后,他还有个中文名字,叫梵歌,他喜欢别人称他的中文名字,有上流阶级的味道。
跟着领导视察是个无聊的工作,安德森对工作内容没有什么印象,但他记得就是在那一天,在战俘营里,他遇见了慕莉。搁着铁丝网,他看到一众恶臭而暴躁的战俘间,一个女人因为一块酸干粮产生的争执而对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太婆破口大骂。这个女人就是慕莉,她是个拉丁族裔的美人,有一双睫毛浓密的栗色大眼睛,脸蛋美得很标准。她头发凌乱,眼下浮肿,嘴唇干枯,但仍旧很美,美而枯槁,恶之华。
两周之后,始终对她念念不忘的安德森去战俘营买人时,战俘营管理员把他当成了拉皮条的。做灰色产业的人来战俘营买劳动力,这是常见的事。被当成拉皮条才好呢,要是平民来战俘营买人,被举报抓住顶多是罚款。身为公务员和党员的安德森要是被抓住干这种事,可是要蹲监牢的。
重获自由的慕莉对安德森依旧十分戒备,跟她交谈之后,安德森更加了解了她的粗野本性。他用极低的薪水雇佣慕莉,将她送去孤儿院做保姆,答应她要是干得好就给她办得斯崔的居住证。
慕莉一边当着保姆,一边服侍着院长,过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自己只能对安德森言听计从,因为她来路不明,与世隔绝,手里没有武器,生活的物资都要依靠院长提供。
于是慕莉开始造反了,在安德森不在的时候,她虐待孩子(这可不好,安德森得到的拨款可都是按照活着的孩子的人头数下发的);在安德森回孤儿院时,她会拿着一把切肉刀躲在门后偷袭他,还会偷他的雪摩托。幸好她的期望落空了,虽然孩子是死了一两个,但是院长还安然无恙,她也没能成功逃跑。
安德森不得不开始考虑除掉慕莉,被偷袭后一个月他带着两把枪去了孤儿院,正巧这时珍理亚举报说慕莉偷了孤儿院的东西。顺水推舟,安德森率领路留西和兹兰,当时还是两个半大的少年,扒掉了慕莉的衣服,用枪口顶着她的后背一步步走到雪地里。不久之后只有路留西和兹兰回来了,枪口粘上了鲜血,眼中粘上了冰雪般寒冷的气息。虽然残忍,但他们的心里是雀跃的吧,安德森这样想着,毕竟在他们的心中慕莉可是十恶不赦的施暴者。
想到这里,安德森使劲皱起鼻子,做出一个厌恶的表情,像是吃了一颗坏掉的梅子。他本以为能将慕莉作为廉价的劳动力和小情人,以为她能逐渐妥协和服从,没想到闹出这种事。他把受虐死的孩子归档了病死,慕莉这种身份的人是死是活也没有人会查。尽管这件事平息了,依旧给安德森留下来血淋淋的教训,从此之后他更加谨慎地对待他的工作。珍理亚的举报不实,路留西和兹兰的冷酷无情也揭示了他们反抗心理的萌动,这种气氛及其需要镇压。
安德森之后借着修缮自来水,电路和取暖系统的由头带着工人来到孤儿院,给孤儿院的各个地方都安上了摄像头。用以监视这些少年少女,安德森想到这里,在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要不是有这些监控,他也不会发现他们偷上火车出逃的计划。
他的同事知道自己装了监控,都惊讶于安德森真得把拨款中的钱用到了孤儿院上,不过他们也理解这种行为。孤儿院的孩子就像耗子,不但讨厌,而且有害,要千防万防才能不被耗子咬上一口。
况且,安德森长期利用孤儿院满足自己龌龊的私欲,要是有孤儿逃出来把这件事败露了,他可会被判个党员道德罪吃一番苦头。这也是他注重监察,千防万防的原因。
安德森一边浏览着新闻,一边考虑中午吃点什么好,感觉到身后有人接近,他转过身来,原来是海涅。
海涅原是安德森的同事,上个星期平调到外事部一个空缺的职位了,他是安德森要好的老伙计。海涅是一个有着标准笑容的矮胖中年黑人,短短的头发,两鬓有些斑白。
“哎呦,这不是海涅吗?找我来干什么。”
“这次是有正经事,记得康卡-麦谦固堡(这是隶属于康卡联盟的麦谦固定堡垒的意思,得斯崔也可以被称为民卡-得斯崔固堡)来的十三个科学家,要来咱们的无人区做实验。”
(康卡和民卡都是是联合堡垒的名字,联合堡垒是由多个堡垒组合起来的联盟。联合堡垒是由战前的国家概念演变而来政治概念,随着全面战争结束,人类开始集中在堡垒和堡垒周边区生活,国家消失了,联合堡垒取而代之。康卡是世界上最强大的联合堡垒,民卡是一个与康卡处于和平关系的联合堡垒。)
安德森记得一个月以前办公室里传阅过他们研究团队的资料。
“不是一个月以前就说要来吗?现在又有什么事啦。”
海涅说起话来两只手习惯性地相互揉搓着“因为沃特堡垒和诺索拉堡垒打起来了,他们耽搁了些时间,现在才来。”他停顿了一下,两只眼睛瞪着,让本来就外突的眼睛更加丑陋了。“他们已经进行了实地考察,希望能在你的孤儿院做漫游者的活体试验。”
漫游者,跟美狄亚一样,是全面大战时期的产物,是当时科技制造的人造生物,尽管最开始生产漫游者的国家灭亡,漫游者却没有消失,持续不断地不知道从何处涌现出来。漫游者种类颇多,形态奇异,游走在大地上,活动的唯一目的是杀死遇见的所有生命体。现在的科技对它们知之甚少,算是笼罩在疑云中的生物。
像得斯崔这种偏远的小地方,上次遭遇漫游者还是三年以前,在无人区更是从未有过漫游者的踪迹。它们会极高频率地出现在战场和繁荣的堡垒,康卡的各个堡垒就深受其害。主流的说法是它们被高密度人口和大量人类活动所吸引。但也有一种说法认为,漫游者是全面战争时代的幽灵,是那个时代的人留给现今人类的幽怨的探查的眼睛,会被时代的漩涡吸引,见证着人类命运的走向。
海涅说:“研究团队的负责人想跟你了解一下情况,十五分钟之后开线上会议,跟我来吧。”
“十五分钟……我什么都不用准备吗?”
“不用,跟我来吧,你一个人乘电梯可能找不到外事部的会议室。”
安德森跟在海涅身后,看着他矮而敦实的背影和后颈上的褶皱,他突然想起来静脉曲张特效药的事了,还是等一下再管他要吧,说不定等下班请他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