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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山高水远情难寄 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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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年入住苏园几日,才走马观花似得将这个占地颇广地园子逛了一遍,其中雕梁画栋,山石垒叠,桃柳曲桥,清流潺潺,都依稀可见当年的奢华雅致。之所以说是当年,是因为如今这苏园里许多的楼阁院落,大多都已蛛丝高悬,尘埃满积,一派萧瑟荒凉的景象,显然是废弃了很长时间。
他们一家三口住在弄影居里,往来院是专门待客的地方。算起来这里里外外伺候饮食起居,清洁采购的婢仆也不过十来人,几天下来都让她混了个脸熟。简直和晓年想象中的首富之家那种挥金如土的豪奢做派,相去了十万八千里。
这些暂且不提,说起这苏园内最让晓年感到奇怪的地方,还要当属她眼下所处的这座名“积雪”的两层阁楼。在苏园内一众丹楹刻桷,极尽精致之能事的建筑中,真可谓是独树一帜。它色泽深沉,造型古朴。站在楼上凭栏四望,周围无一垣一墙,惟有大遍高约丈许的芙蓉花树将其掩映其间,独留了一条小道直通阁楼。正逢秋季,那满树的芙蓉竞相开放,灿若锦绣,色白似雪。
据她私下里向这园里的仆人打听到,积雪楼也是座长久无人居住的废弃阁楼,但置身这楼内,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明净娟洁,纤尘不染的,定是有人定期打扫的缘故,会是谁呢?
正想到纠结处,一个熟悉的女声在晓年的身后响了起来。
“小姐,在做什么?”
晓年一听这声音便知是她娘安排在她身边的那个叫“阿绯”的丫头。说是这丫头办事牢靠,有什么事都可以尽量放心地吩咐她去办。那言谈之中对这丫头的办事能力很是赞誉有加。
但在晓年眼里,这个阿绯绝对是让她感到头疼的超级麻烦人物。自己刚回家没几天,还没来得及吩咐她去办什么事呢,反倒是这丫头整天将自己盯得死死的,自己走到哪,她就跟到哪,美其名曰“随身伺候”,实际上就像是她娘专门安放在她身边,纠正她各种不当言行,tiao教她如何成为一个名门淑女的传声筒。
“小姐,夫人说了,举止要得体,像你这样蹲在地上,实在有失体统。”
瞧瞧!瞧瞧!又来了,“夫人说”三个字就像是阿绯特有的口头禅一般,无时无刻不挂在嘴边。自己才刚甩开她没两分钟,又被她找到了。
蹲在积雪楼栏杆边的晓年,沮丧地回过头,使劲扯住阿绯的裙角,拖到自己身边,迫使阿绯不得不挨近她蹲下。晓年将食指放在唇上,声音压得低低的。
“嘘……小声小声……”
阿绯看着眼前这个神情鬼祟的少女,波澜不惊地又问了遍:“小姐,你到底在做什么?”
“找酒。”
“什么酒?”
“美酒。”昨天傍晚的时候,她偷偷跟着爹爹,发现他一个人坐在这阁楼的栏杆边自饮自酌,隔得老远,都能闻见那酒的香味。爹爹肯定是在这积雪楼里藏了美酒。
“呀,找到了!”
在栏杆的拐角处堆放着好几个还未开封的酒坛子,晓年喜滋滋地捧过一个,揭开坛口的封纸,一股淡淡地沁人心脾的梨花香迎面袭来,酒未入口便先醉了三分,果然是好东西啊。
晓年倚栏坐着,仰头就是一大口,没有半分女儿家的斯文样子。
阿绯板着那张面瘫脸,又向晓年灌输起了她的夫人经。
“小姐,夫人说了,喝酒伤身。就连老爷每天也只能小酌两杯而已。”
“为啥呀?”
爹爹要真这么自律,还会躲到这儿来偷喝吗?难道……她爹爹竟是“妻管严”?晓年脑海里浮现出他爹那张动不动就老泪纵横的大圆脸,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因为夫人会担心,而且夫人还说,要是老爷喝酒不节制,到下年梨花开的时候,就再不为老爷亲自酿这梨花酿了。”
晓年惊讶地问道“咦?这酒竟然是我娘亲自酿的?”
她是听上官伯玉说过,在娘的娘家,有口专为爹爹酿酒取水的一诺泉,却不知这酒也是出自她娘之手,这报恩报得还真够彻底。
“自从阿绯入苏园来的这些年,老爷喝的酒全是夫人亲手酿的,老爷每日的膳食也是夫人亲手下厨做的。”阿绯一板一眼的语气中带着满满的崇敬。
晓年低下头,手里抱着的梨花酿,酒色清亮,从那坛子口里,晃晃悠悠地映照出自己背着光的脸。
晓年突然觉得像她娘那样的女人真的很了不起,为某个人做某件事,一做就是好些年,这样心甘情愿,毫无怨尤。到底是有多爱呢……所幸的是,并不只是她娘的一相情愿,她爹爹应该也是懂得的吧……
晓年晃去心中那丝没来由的伤感,转头问道:“阿绯,你知道这积雪楼以前住过什么人吗?”
“这里一直都是座废楼,又处在苏园比较偏僻的位置,平日里连经过这里的人都很少。”
“废楼啊……我看未必。这积雪楼平时都是谁打扫的呢?”晓年边说边用食指在栏杆上轻轻划过,一抬指,那青葱般的白嫩指尖却仍是洁净如初。这另人费解的景象让阿绯原本肯定的答案都咽进了喉咙里。
“这……”
正在这时,晓年听见一个轻浅的脚步声从阁楼中传来,随着脚步声的由远及近,衣袍的窸窣声也渐渐清晰起来,晓年慌忙地放下酒坛,捂着阿绯的嘴,拖着她移到了阁楼走廊的另一面藏了起来,抬起两根手指,向有些挣扎的阿绯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阿绯明白她的意思后立刻安静了下来。晓年扭过头伸出小半边脸偷望过去,来人竟是她爹。
糟糕!
刚才那坛酒打翻了,全洒在了地上,晓年倒不是担心会被他爹发现自己偷酒的行为,要是被发现了,以他爹对她的纵容程度应该也不会怎样,只是可惜了她娘的一翻心意……
晓年看着她爹走到那个打翻的酒坛子边,有些笨重迟缓地蹲下那圆滚滚的身子,一脸惋惜地将还流尽的小半坛酒提在了手里。嘴里嘟囔着;“怎么回事……哪个兔崽子来偷喝了我的酒,喝就喝,还浪费得到处都是……”
晓年抿唇无声的乐了:自己要是兔崽子,他就是兔崽子的爹!
季染云顺势靠着阁楼的门扉而坐,望着栏杆外的大遍芙蓉花林,有些出神。
“不知今年的酒够喝到明年不……”
空气中弥漫的梨花香伴着这怅然的语调,让晓年的心也跟着沉了沉,开始良心发现地检讨起自己的行为,也许这梨花酿对爹爹来说是很珍视的东西吧。
晓年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拉着阿绯静悄悄溜下了楼,躲躲藏藏地穿过芙蓉花林。林外有一湾长长的溪流,其上立着一座青石的拱桥,桥的两边雕刻着各种造型的瑞兽。晓年站在桥上向后张望,确定没有被他爹发现,收回目光,正待舒一气时,却在那积雪楼外地某棵芙蓉花树下,瞥见了她娘的身影。依旧是端庄的姿态,浅色的衣裙在风里翻飞,竟显得格外的单薄。
晓年扯住阿绯往桥栏边一躲,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娘应该是知道爹爹躲到积雪楼喝酒的事,却并不去拆穿,反而只是安静地守在楼外。
晓年回想起这几日在苏园里的所见所闻,奇怪的看来不只是这积雪楼,眼前这两人的相处模式也很值得深究,明明是夫妻却总感觉少了一些亲密,更让晓年觉得奇怪的是,她爹娘对她家师父那讳莫如深的态度。至从归家以来,他们竟从未问过自己在青梅峰生活得如何?师父待自己怎样?有时晓年试着向他们提起有关青梅蜂和师父的话题,她爹娘的脸色也会变得非常古怪。
时刻关注着晓年的阿绯,看见她那咋咋呼呼的举动,一张原本就毫无表情地面瘫脸似乎更僵了一些。
“小姐,夫人说了……”
“阿绯,你入苏园多久了?”那边话才起了个头,就被晓年给打断了。自己现在满脑子的杂乱思绪急需得到梳理,哪还有空听她的夫人经。
阿绯顿了顿,又必恭必敬回答起晓年的问题。
“阿绯七岁入的苏园,算来该是有十年左右了。”
晓年呲着几颗亮闪闪的小尖牙,自认为笑得非常亲和地问道:“呐~阿绯,你如今到底算是我娘的人还是我的人呢?”
那怎么看都脱离不了邪恶二字的笑容让阿绯的背脊一阵冰凉,很识时务地答道:“阿绯是小姐的人……”
这丫头挺上道的嘛,亏得她只是面瘫而不是脑瘫。
晓年拍了拍阿绯的肩,放心地继续问道:“你知道下人中谁在苏园里干的时间最久吗?”
“据阿绯所知,这里所有人都是十年前和阿绯同时进的苏园。”
“又是十年啊……”晓年低喃着又陷入自己的思绪里面。
季茹年似乎就是那个时候离开家去青梅峰的,看来十年是个非常关键的时间点,十年前这苏园一定发生过什么,以至于换掉了苏园内所有的仆人,只为隐瞒住一些不欲被人知晓的真相,而这些事的真相会是季茹年离家的原因吗?
她的师父究竟在这些事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