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水中月祓镜中花 ...
-
其实痴鳖一直坚信贪鼠秉性不坏,正如坚信他们会永远和渡心主持停留在那段美好的记忆一样。
奈何,事与愿违,天总不遂所愿。
“贪鼠是叛徒?”夕桀问。
“如果是渡心主持的话,一定会选择相信他。所以我也信他不是。但他藏起来了,我须得留守此地,离开不得。还要烦请两位去寻他一寻。”
千玦若有所思,突然问道:“那嗔兔呢?她去哪了?”
痴鳖缓缓张望了下身侧的两座断头像,有些无奈地笑道:“她与贪鼠本就不睦,事发后一头扎进了贪鼠所造幻境中,追杀至今。这两座俑像的头,便是他们争斗时互相斩断的。”
难怪俑像如此诡异,原是还有个这样的桥段。这嗔兔倒是至情至性。
痴鳖继续道:“只是幻境之门现已关闭,若要入境,唯有解开贪鼠留下的谜题。”
“什么谜题?”
“不可使灵法幻术、不可改替本元。开阖阴阳,倒置乾坤,让院中那颗银杏叶满枯枝,让池中鱼骨游曳复生。”
令生灵死而复生一事,本就忤逆天道的生死常律,若非借助法术,如何能凭空做到?
这还真是出了道难题。
千玦苦思无果,决意先去院中池树旁观察一番,看看有无线索。夕桀默不作声,不疾不徐地跟上。
那银杏残躯着实枯败已久,深入地底的根系也腐朽了。若要重新焕发生机,只能移除了另行栽种新芽。
但是,谜题有言“不可改替本元”,显然这个法子行不通。
再看一旁干涸的池中,早已铺满了厚厚一层灰土。千玦索性就地折了银杏的一截枯枝,往池中一阵翻捣。
有几具完整的鱼骨显露出来。
嗯,死得不能再透彻了。还想让死鱼游动,简直痴人说梦。
不过......
她看着那白腥腥的鱼骨,倒是突然想起了早就被自己抛到九霄云外的好帮手来。
楼螭沿不就喜欢以骨作刃么?虽然自己第一次见的时候也被这个杀胚吓了一跳。但若是让他来御骨的话,倒确实是可以动起来?
千玦脑补了下几具鱼骨听着楼螭沿的命令,整齐列在自己面前尽力扭动跳舞的样子,不由一阵恶寒,忙将这想法狠狠甩出脑海。
感觉好像比那无头的动物俑像更让人毛骨悚然。
话说楼螭沿怎么还没联系自己。照他那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杀胚性子,该不会偷偷把那些修士都杀了吧?虽然自己明令强调过不可以杀生......
说起来,楼螭沿当初主动找到千玦的时候,她也是很错愕的。
毕竟,身为堂堂魔族的魔君,一柄血骨剑便可震慑上仙界,却特意跑来找她这个籍籍无名的废柴魔修暗中合作,其中必是有诈。何况传言这位魔君素来暴戾无言,阴晴不定。
但楼螭沿却给出了十足的诚意。
正是他告诉了千玦那些不为人知的内幕秘辛。包括弥迦这个可以扭转局势的关键人物,以及她的行踪。否则单凭自己,怕是再过两百年也查不到什么。
楼螭沿的合作自然是有条件的。
他并未解释相中千玦的缘由,只是承诺到事情平反为止,可以一直提供帮助。作为交换,千玦必须帮他寻到护魂草。
正是药乡白苓曾奉为至宝、连夕桀都来一求的护魂草。
听到这个要求的时候,千玦满脸抗拒:“护魂草早就在虫灾中绝迹了,我只是个写话本的,不是变戏法的。”
楼螭沿锐利阴冷的目光立马扫了过来,千玦本能地往后一缩。她差点忘了面前之人是魔君,按道理说是自己的领袖大王也不为过。
她本以为楼螭沿会如传言中那般出手惩治自己,却只见这人将头撇开,淡淡吐出一句:“那你想办法,我只要护魂草。”
千玦:“......”
虽然要求很无厘头,但楼螭沿却并未催促过。是以几番合作下来,千玦也算是同他熟识了不少。
渐渐地,这位魔君便成了她的无情工具人,譬如今日的劫人,以及被丢下殿后。
***
还是问一声情况吧,好歹体现下人文关怀。
千玦想着,正欲暗中送个传讯联系楼螭沿,忽听得前方一声喀喇脆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入目是一双锱漆长靿靴,踩碎了地上的枯枝,慢吞吞走来。
来人眉眼间是藏不住的倦怠,正是丛缘。
见他只身而来,千玦下意识地朝他身后张望了两眼。没有楼螭沿的身影,那些人间的修士也不知所踪。
正疑惑间,耳畔听得夕桀笑眯眯的声音:“在担心你那位打手么?放心,丛缘可打不过他。”
不消说,自然是又通过连心蛊读了她的情绪。
千玦懒得同他置辩,背过身继续搅戳池中的鱼骨。心中却盘算着要尽快想法子解了这碍事的蛊术。
说话间,丛缘已挪了过来,径直向夕桀埋怨了一句:“殿下,你不厚道。”似是对抛下自己一事颇有微词。
夕桀温温一笑,摇起翩翩折扇,道:“我什么时候厚道过?”
千玦在背后默默听着,不禁感叹这人的没脸没皮。
她伸手欲去捡池底的鱼骨,却因池台过高,如何都够不得。
要是能浮起来就好了。
这么想着,突然灵光乍现,忙回头问二人:“你们来时可有见到水源?”
丛缘接道:“山脚是有一处。”这银杏寺将将卡在半山腰,之前他正是在山脚一圈寻夕桀不得,才上山来的。
“你想到办法了?”夕桀问。
“没有,但活鱼总离不开水源的,我想先将这枯池重新填满看看。”
夕桀点点头,也认为此计可施。
剩下的,便是谁去揽这个辛苦跑腿的活了。
一阵沉默过后,两道灼热的视线齐齐落到丛缘身上。
他只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炭上炙烤一般,饶是反应再迟钝也能领悟过来:“可我才刚上山来......”
***
半个时辰后,丛缘用寺里废弃的木桶挑了几担清水上来,灌满了水池。
他一幅精疲力竭的模样,而夕桀正美名其曰地替他“扇风纳凉”。
千玦总算明白了夕桀为何要带上他。
娇贵的少主殿下干不得一点杂活。
丛缘瞧起来至多十六七岁。虽然早知仙族中人实际年龄自是不能用肉眼所见来衡量,但千玦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少主殿下以后还是莫要虐待小孩子了。”
丛缘一噎,后知后觉这个“小孩子”应是指自己,下意识反驳:“我比你大。”
千玦一脸谄媚:“好好,那就盼你后面能者多劳了。”
丛缘:“......”
***
重新注满的水池较之先前,褪去了几分阴晦。几具鱼骨也顺利地浮上水面。
千玦低头瞅去,看到了横斜纵生的枯枝倒影。密密麻麻,像是破碎镜面的无数裂纹,突兀又锋利。
她抬起头,怔怔地盯了上方银杏树的残枝良久。
若是换作以前,应该会是茂叶如盖、浓翠蔽日的景象吧。如此华盖,难怪渡心每日都要大费周章地清扫落叶。
只可惜如今,唯剩萧瑟的焦黑枝桠,如同天空枯竭无息的脉搏。
孤独又窒息。
就好像那片森林一样。
千玦眯了眯眼,面前死寂的景象恍惚间与记忆中住过的森林渐渐重合。
她以前也曾在类似的地方独自住了许久,每日蜷缩在枯死的海棠树下。只要抬头,尖锐突兀的黑枝便会闯进视野,尖锐到仿佛下一秒就要刺穿她的眼球。
她心底里却盼着,海棠树能够重新开花。
对哦,后来好像确实开花了。
是怎么开花的来着?
一个白色的身影掠过千玦的脑海。
她猛地回神,像是有了灵光,兴奋地回身喊道:“我想到办法了!”
“哦?”夕桀侧头看向她。
“我需要银杏叶,越多越好。所以可能需要你这位小朋友再跑一趟,替我寻些银杏叶来。”
丛缘闻言十分抗拒,还未开口,却听夕桀抢先道:“不用他跑,我可以更快。”
千玦正惊讶于这位娇贵的少主殿下居然主动请缨,下一秒便见他展扇横纵。立时周遭风涡涌卷,气流竟震震颤动起来。
很快,某个方向飞来一股强速气劲,随风涡裹挟而来数万银杏叶,扑簌簌飘零而下,宛若黄蝶漫舞,纷扬不休。
千玦忽地想起,夕桀赶来救下弥迦的时候,好像也起了一阵飓风。
那扇子竟是御风的法器么。
夕桀收扇,冲她比了个请的手势。
千玦睨他一眼,用衣裙兜住召来的银杏树叶,一股脑儿抛向池中。随后对着池面一顿耐心地摆弄。
夕桀凑过去,看了一阵,似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思索片刻,绕到了千玦身后。
他身量本就高挑,千玦只将将及他胸口,是以视线并未被千玦挡住。
只见少女手指灵活地各处移动树叶,漾起满池褶皱。待到涟漪归静,池面映出一幅全新的画面来。
原本投在池中的光秃枝桠,长满了浓密馥郁的新叶。
不过是千玦摆上去的。
但整体看起来,就像是枝干上紧密地抽出了新叶。枝叶扶疏,恰似水上繁花盛开,虚实难辨。
枯木逢春。
“你倒是会钻空子。”夕桀调侃道。
“佛家有言:‘凡有所相,皆是虚妄。’水中月、镜中花,本就是虚实两生,真假难辨。我虽用的新叶,可生叶的根树仍是院中这棵银杏,并非更替了本元。就算开花的是倒影,也切切实实合了题意。至于死鱼游曳复生......”
千玦暂且停下话头,择了些许偏小的银杏叶,都按同一方向密集摆在了鱼骨两侧。随后轻拨几下水面,水纹层层迭起,带着银杏叶一同波动。
夕桀显然明白了她的意图,替她解释道:“留下本元鱼骨,再覆叶其上当作鱼鳞,拨水动之,便可游曳如生。”
扇形的银杏叶本就状似鱼鳞,如此还能盖住底下白骨,俨然另相活鱼。
千玦很满意他的反应速度,难得地夸了句:“少主殿下真是聪颖更胜。”
丛缘在一旁看着二人互相吹捧,再瞟一眼那花里胡哨的池面,挠了挠头。
但千玦也不敢断言自己这投机取巧的法子是否可行,踌躇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行进。
却见池面蓦地剧烈震颤起来,水花激荡扬溅,在中心不断打旋翻涌,到最后竟生生涌起一个巨大漩涡,砰地一声炸开。
待到水涌之息止住,池中已然多了个黑漆漆的空洞来,深不见底。
但千玦知道自己赌对了。
那深洞,大概就是贪鼠的幻境入口。